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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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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星回思索了半天,也没能从她的字典里找出委婉两字,只好贯彻她一向的风格,直来直往道:“你的邻居,凌泉,他……”
不知为何,季嘉平突然就屏住了呼吸,一种隐隐的不安。
“是我男朋友。”
……
季嘉平笑出声,“星回,你开什么玩笑。”
“我没有开玩笑。”
“你说真的?”季嘉平正了神色,语气冷下来。
阮星回不出声,直视他的目光。
阮星回的神色太认真了,认真到季嘉平想要自欺欺人告诉自己星回只是在开玩笑都做不到。
他从来没和星回说过凌泉的姓名,如果不是凌泉和她说过自己,她怎么会知道他和凌泉是邻居,如果星回是在开玩笑……
不,星回怎么会是在开玩笑,他和星回在一起二十多年,星回什么时候和他开过玩笑?
季嘉平突然感到一阵胸闷,呼吸逐渐变得急促,他不想呆在这里了,他想回卧室,回卧室……
“什么时候?”季嘉平攥紧了手,掐着掌心那点软肉,好让手不那么抖。
阮星回目光复杂,知道他最在意的问题,“在一起半年了,昨天晚上他让我来帮忙拿资料,我才知道你们是邻居。”
“呼……”季嘉平松了口气,至少星回不是故意瞒着自己的。
“为什么没告诉我。”
阮星回抿唇,想起好友的叮嘱,板着脸一字一句的说:“直博的名额林老名下只有两个,林老很看好我,但是林老曾经是凌泉的老师,怕被人说我是借着凌泉上位,只能在直博名额出来之前先瞒着我们的关系。”
“嗯。”解释合情合理,但有一点季嘉平还是很在意,“连我也不能说?”
阮星回不说话,算是默认了。
房间一阵静默,明明曾经最亲近的兄妹,此刻却相对无言。
仔细想想,这件事并不是无迹可寻,星回和凌泉确实在同一所学校,电梯相遇那天,凌泉就说过自己有一个朋友也叫十二月,是季嘉平自己没有往星回身上想过。
凌泉有意无意透露过星回的存在,出差回来那天晚上,季嘉平听到他和人说话的声音,也许那时便是和星回报平安。
昨天午饭在凌泉家里,凌泉也说过他有一个很会做饭的朋友,当初“星回”二字吐出一半,自己竟没察觉其中的真意。
十二见到星回,亲昵的蹭着星回……
如此明显的真相,自己到底是要多愚钝才想不通猜不透。
越是追溯,越是痛恨自己的迟钝,如果他能早一点发现真相,哪怕知道凌泉和星回相识,他都不会如此莽撞在微博上泄露心意。
亲哥哥一直觊觎自己的男朋友,呵呵,多讽刺!
透骨的凉意从脚下升起,季嘉平手止不住轻颤,自己到底做了什么啊?
他活了26年,没有哪一瞬像此刻感到无地自容,对面的女孩,是他护了26年的小妹,他曾发誓要一辈子护着的小妹,可如今,他竟然在肖想星回的男朋友!
他怎么面对星回,星回会怎么看他,会不会告诉凌泉?
如果凌泉知道了……
“不,”季嘉平踉跄两步靠在冰冷的墙壁,颓然滑下去,双手痛苦的抱住头,“不可以,不要,不……”
“哥?”
眼见季嘉平的状态不对,阮星回清冷的声音不由染上焦急,蹲下来不知道该怎么办。
季嘉平听不见阮星回急切的呼唤,他只觉得心跳太快了,比以往都要快,快要超过他的承受范围。
呼吸渐渐急促,因为生活不规律导致常年泛着一丝病态白的脸上也涨成恐怖的紫红,季嘉平难耐攥住左胸处的衣服,手上因为用力凸起狰狞的青筋。
“哥……”阮星回无措的守着他,不知道季嘉平是怎么回事,从来是季嘉平挡在她前面,她哪里见过季嘉平如此骇人的模样,向来冷静自持的阮星回忍不住哭起来。
季嘉平跪在地上,嘴巴张开呼气,缺氧的感觉压迫着他的神经,流出生理性的泪水,水雾迷蒙中仿佛又回到四年前那个慌乱的午后。
夏日的热气好似能将空气扭曲变形,午后的闷热尤其惹人烦躁,窗外知了也有气无力,阳台上一个大男孩擦掉不断淌下的汗,怒气冲冲拍着阳台的门。
房间内,几个男生围成一团,冲着门外的指指点点,阳台空调的噪音在耳边孜孜不倦的折磨着男生,耳边笑声,蝉鸣声,空调声……伴随着一阵阵刺耳的耳鸣,来回戳着他本就敏感的神经。
心脏突如其来的疼痛,男生茫然停下拍打房门的手,一双乌黑明亮的眼睛渐渐失了神采,无神的看着房内嬉笑怒骂的众人,颓然跪在地上。
阳台的地面经过将近一天的暴晒,那温度灼烫,烫的皮肤连着心都疼了。
嘲笑声,怒骂声,如海水退潮般瞬间都不见了。
好安静,那些声音都没有了,真好啊!
这就是死亡吗?
这样就不用面对别人的指指点点了吗?
那……也挺好……
不!不能就这样死掉,不可以!
凌泉……
他还没等到凌泉说喜欢他,他不能死,不能……
刺鼻的药水味,耳边嘈杂的人声,季嘉平睡也睡的不安稳,试着挣扎睁开眼,嘶哑的嗓音,每说一个字就仿佛声带被撕裂般疼,“好……吵……”
世界顿时安静了,辅导员惊喜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季嘉平,你醒了!”
季嘉平住了两天院,回宿舍收拾了东西搬离了那里。
宿舍的三个人并没有参与那场霸凌,他们三人当时都在教室上课,这件事本就和他们没关系。
季嘉平出院后回到宿舍,三位舍友都有些尴尬的看着他,没了往日相处那般随意亲近。
季嘉平不怪他们,宿舍里出了一个同性恋,心里到底别扭。这四年他们没少照顾年纪最小的季嘉平,季嘉平很感激他们。
最后三位室友也没能说出挽留的话,室长只是叹了口气,拍着他的肩膀说:“常回来看看。”
季嘉平笑着应声,只是四个人谁都知道,这仅仅是一句成年人之间的客套话。
不知道最后辅导员是怎么和学校领导沟通的,学校对那天在场的人每人记警告一次,这件事便不了了之。
季嘉平搬出来之后也没有回家,在学校外面租了一间昏暗窄小的房间,继续他的学业。
但是事情发生了,人又怎会毫无影响?
在学校剩下的日子,季嘉平每一天都不敢抬起头,他就像一只生活在黑暗角落的耗子,害怕看到陌生的脸庞,每一张陌生的面容似乎都挂着同样嘲讽的笑容,对着他指指点点,说:“看啊,他就是大四那个闹得沸沸扬扬的同性恋。”
“真恶心啊!同性恋就老老实实呆在臭水沟里,跳梁小丑般哗众取宠。”
……
季嘉平习惯了逼自己去面对无数的流言蜚语,学着逼自己假装不在意外界的言语,学着逼自己把流血的伤口藏得严严实实,只敢在夜深人静的时刻独自蜷缩在潮湿的房间舔舐着伤口处的脓血。
渐渐地,这样的日子倒也习惯了,季嘉平学会了伪装,用高冷的铠甲伪装内心的孤独,他不需要朋友,不需要别人认同,他只要做自己就够了。
安稳的日子没过两天,季嘉平某天午饭时间在食堂再次碰到凌泉。
已经被生活折磨的将近麻木的季嘉平,却在看到笑容仍旧温煦的凌泉时,仍旧下意识露出自己最甜的笑容。
凌泉的笑容太好看了,阳春三月的阳光都没有凌泉的笑容温暖,他身边仿佛是世上仅存的一处净土。
季嘉平紧张的攥紧餐盘,像一只被定住的木偶,眼底雀跃的光芒在凌泉与他擦肩而过时渐渐熄灭。
原来,有些人就只配呆在暗无天日的沟渠里。
原来,有些人不是所有人都可以肖想的。
只可惜,这个事实季嘉平却用了四年才看清,看清了却还不甘心,继续耗上另外的四年。
人生又多少个八年,季嘉平爱上凌泉只需一眼,却要用八年来为这段感情买单。
八年的等待不算什么,再次见到凌泉,季嘉平以为是老天终于看自己太可怜,终于给自己一个恩典,让他的光再次照进他早已被淤泥填满的心。
却没想到,命运却给他开了一个更大的玩笑。
“药……”
微弱的声音自季嘉平紧咬的唇边溢出。
“什么?”阮星回擦了擦眼泪,凑过去问:“药?什么药?在哪里?”
“床……”
阮星回猛然站起来,一阵头晕目眩,晃了两下才站稳,冲进季嘉平卧室一阵翻箱倒柜。
拿着药瓶的手不住的哆嗦,看清了用量,阮星回倒出药丸,一阵风般冲到客厅,倒了杯水小心扶着季嘉平服药。
大约十分钟,季嘉平呼吸慢慢变得顺畅,阮星回红着眼把他扶到沙发上。
季嘉平阻止她拨打120的动作,声音有气无力,“没事了,别怕。”
听到这句话,阮星回终于绷不住,手机从手上滑落,全身力气像是被抽空,跪坐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