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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1、落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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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烟雨被一阵刹车震醒。
窗外树丛静止,漆黑一团,雨也不下了。她眼眶干涩地眨了眨,偏头,旁边毒株正虎视眈眈盯着前方。
出什么事了?
她坐起看向前方,熊小滚不知何时换到了驾驶座,拉手刹开门下车,随着两声响亮的关门,暮火刺舟也离开了车子。
车内一下子空荡许多。
邓烟雨被挡风玻璃外直射的灯光刺到眼睛,适应后才看清,一排高级行政车停在数米开外,市政府的人、厅局的人、岫岩省分所的人、武装警察,瑶光省各大重要代表于今晚纷纷聚集在这条荒凉的公路上。
他们没想到熊指挥官还带了两名公美,魁伟凶猛地跟随在自家上级后头,收着气势。武警见状纷纷交换眼神,暂时没有上前。
双方均如临大敌地保持着距离。瑶光省的人脸色微变,毕竟对面只有两个绿眼睛,一个稀缺一个珍贵,不算最棘手。
但若真打起来,难保能赢。
车上,毒株藏于暗中,枭视狼顾。
邓烟雨皱眉:“瑶光省怎么知道我们今晚会去独玉分所?”
毒株也纳闷,只说:“岫岩省分所留了个心眼吧,这条路确实是去独玉分所常走的路,不过他们这么快得到消息也很蹊跷了。”
外面亮堂堂地交涉了大约有十多分钟,开走了几辆,又过五分钟,熊小滚带公美回车上。
“怎样?”毒株问。
“用了核心代表这张底牌,面对老实多了,”刺舟关门说,“开头还想让我们打哪来回哪去,他们不知道熊队拨通了向代表的电话,向代表都听着,直接教他们做人。”
毒株感叹:“我就睡一觉工夫,熊队都联系上向代表了?”
邓烟雨也在心中感叹,原来刚刚毒株也睡了。
她扒着前排座椅问:“向代表很厉害吗?”
“美委核心代表,全国仅此一位核心女代表,在制定出台‘美种政策’方面拥有最高决策权,”暮火递了瓶水,继续说,“这位上次议会厅没去,瑶光那帮人以为她空架子不管事,又因为是女领导,所以对她态度轻慢了,向代表自然要就事论事。”
毒株:“代表说啥了?”
“问了岫岩为何驳回总部的视察申请,要了影青的批文原件,问了人在哪,瑶光的人只有一套车轱辘话,向代表不想耗,说明晚七点前见不到这名叫影青的公美,美委会亲临现场调查独玉分所,GS岫岩省分所也会被要求整顿。”
“瑶光松口了?”
“没松口,搬出顾院长抬杠,说以后不会再向总部公开专项数据,批判向代表武断专横,质疑其年纪过轻,是火箭干部。”
“啊?咋这没素质呢,向代表没反击?”
“她说你们何来的底气跟我提顾令萍。”
邓烟雨和毒株同时吸气。
熊小滚始终没说话,在导航上找美委安排的临时接待点。今晚风声鹤唳,事还没过去,住酒店不安全。
“向代表和顾院长有过节?”
“代表不支持顾院长的创新理念,斥责这是比科研不端行为还要影响恶劣的行径,”刺舟将向虹的话一字不落都记了下来,“一个国家需要正规光荣地强大起来,不能被任何人视作白鼠玩弄于鼓掌,不能搭建违背公序良俗、破坏道德规范的伪文明,如果顾院长执意继续开展非法研究,瑶光继续包庇纵容,美委将不再负责该省的安全管治。”
邓烟雨心中一慌:“什么意思?”
“也就是说,往后在瑶光省的地界上出现美种滥杀滥食现象,美委GS不会再插手,公安自己负责这块安全,”刺舟说,“这项决策明天真要落地,瑶光省可能一年不到就会沦为血城。”
“太狠了,”邓烟雨说,“这怎么能实施得起来?”
暮火开口:“应该不会真发出,我倾向于向代表会有这番动作,届时中央顺势介入,调查顾令萍,而且这件事不够闹成那么大,顾院长就算在自己领域有重大贡献,但把瑶光和美委的关系搞僵了,难保不会吃罚。”
熊小滚踩油门,车子甩了个漂亮的弧度,往反方向开:“明天无论如何都要见到人,切记七点前不要动静过大,七点之后干什么都合理,明白?”
“明白!”
车速提上来了,半开的窗沿摩擦出猛烈风声,邓烟雨长发被吹乱,刺舟便伸手关窗。
风隔绝在外,一室岑寂。
公冶离开窗户,坐到病床边,抬头看输液,随后看向小可。
伤口组织坏死,发炎,高烧不退,面色呈紫,血从白色绷带下渗出,断腿没有一点愈合再生迹象。
已经撑到极限。
公冶静坐片刻,起身,来到桌前,撕开采血针包装,取出辅助工具,给自己抽血。
“小可,”他唤醒孩子,摸了摸孩子湿透的胎发,“小可?”
小可混沌的绿眸略微睁开了一点:“小八哥哥……”
“嗯,”公冶回应他,轻声说,“哥哥要给你打针,不会很痛,小可坚持一下可以吗?”
小可看着针,停顿很久,把头靠向公冶,害怕地说:“我要……朗院长给我打的……那种……”
“……是朗院长给你打的那种针,”公冶放下注射器,把小可抱起来,轻抚着他哆嗦的背,哄了会儿,“可能之后三四个小时里,小可会觉得身上痒,但是不要紧,哥哥会帮小可缓解,让小可没那么痒,能够好好地睡觉。”
“小八哥哥……会帮我……”
“对,我会帮你,”公冶瞥了眼心电监测仪,“小可打完针,吃完药,身体就会慢慢好起来,就可以回歌华,去找小爱和朗院长。”
“小爱……”小可叫着好朋友的名字,似乎回忆起了曾经的日子,煞白的脸蛋微微生动。
他抓紧公冶的衣服,点了头。
新鲜血液进入体内,排异和过敏反应再度翻起,小可起疹,痒得流泪,但死死咬住一声不吭。公冶不断轻拍他发痒的位置,进行冷敷,时刻关注他的体温。
深夜,小可的断腿不再往外渗血,炎症也已消退。疼痛感逐步减弱,孩子睡着了,但过敏症状还在忽起忽落地攻击全身,公冶要随时盯着。
“还不睡?”
他抬头,窗开着,一个皮夹克女人坐在窗口,月色从后方泻来,她微翘深紫的发丝像染了层银光。
公冶眸色骤暗。
“好凶,以为我要做什么,”妮卡抱着枪,歪头对他笑,“欺负小孩么?”
见他不应,妮卡换了个姿势,像豹子一样盯他。
“你们平时都赶在半夜交易?”
正盯得起劲,一声低凉的质问打断了妮卡的思路。
她眸中的炽热顿时消散,视线从他手臂移至颈部,再移至脸,不动声色地滋生坏意。
“你好会照顾孩子,”妮卡一边夸赞着,一边勾唇阳奉阴违,“可惜这个孩子没救了。”
公冶缓缓抬眼,果然生气了。
“你再救他,只会让他更痛苦,放弃吧,”妮卡说,“你那么爱他,自然有权利让他解脱。”
爱他,就有权利让他解脱?
他冷静的眼中划过一丝困顿,感到不合理:“不……我没有权利。”
“是么?可这孩子的自身条件已经不满足‘能够自己决定’了,他需要你来帮他解决。警官,你徽章戴得再多,也只是个兽性大于人性的异种,不要太高看自己,也不必太贬低自己,就比如今晚……”
妮卡最后一句话近得可以让骨头散架,公冶差觉太晚,想挡已来不及,妮卡掐住他脖子,竖瞳幽绿,亮得像两团燃烧的冷焰。
“你弱得没防备,在我面前也不警惕,是不是太高看自己了?”
公冶调动全身力量在恢复伤口,本来快好了,又被妮卡掐出血,感觉免疫系统真有点紊乱,再加上她另一只手正用枪抵着他喉结。
事态似乎危险了。
“没想到会在这遇到你,双紫星那次你没杀我,是你的仁慈,但我对猎物从不手软。”
“我现在杀了你,顾令萍会不会气得发疯呀?”
妮卡把天性全释放出来,像动物一般思考着要不要开枪,要不要在他喷出热乎乎血流的时候,把他吸成一张血皮。
公冶一动不动,审视这个稀美。
垂在腿边的手无声变异,尖指漂亮锋利地延长,像一片片绽开的刃,像裂变的弯刀,只待出击。
他的杀意,再也掩不住——
“喂,走了。”
一个银粉渐变发色的少年拎包靠在窗口,冲妮卡抬下巴:“别过火。”
公冶和妮卡回神,同时放手。他第一时间去看小可,当无事发生,妮卡感觉背上冷飕飕的,也没多想,翻窗出去和同伴汇合。
走出不多时,同伴说:“你刚差点没命。”
妮卡蹙眉,目露疑色。
“我看他刚才是想掏你心脏,一击毙命,”同伴剥着糖纸,“你说你不就讨口血喝,惹毛他干啥,好声好气说明来意他又不是不给。”
妮卡垂眸,走着走着,哼了声。
“你不懂。”
“那家伙绝对不给。”
同伴好奇:“他的血真的比江邂月和盛夺的还好喝?”
“嗯?”妮卡漫不经心,“甜磨,打听什么呢?你也想尝了?”
“有好喝的血干嘛不分享,”甜磨用红酒味棒棒糖蹭着自己獠牙,“盛爷的血比较涩口,江爷的血又太醇厚了,他的血要是能对我胃口……”
甜磨回首,目光追随过去:“我就背叛江盛,跟着他干。”
妮卡惊疑:“他是警察。”
“警察?他才不是警察,他就是个掠食者,”甜磨享受地摇了摇棒棒糖,举到空中,暗红的糖色把月亮锁在了里面,“选对老大很重要,我的味蕾和鼻子会教我如何看人,那个人身上的气味……很不错。”
“这一次,我倒希望顾令萍别输。”
妮卡亦步亦趋跟在甜磨身后,听着甜磨哼儿歌,无端想起江邂月早年对她的占有、利用、背弃,想起盛夺把她当工具使用,她的价值也就比金丝雀高点。
她满脑子是甜磨的胡言乱语,死水般的心潭,第一次泛开涟漪。
公冶一夜未眠,去外面用冷水洗了脸,回来发现顾令萍站在小可床头。
那个女人的影子几乎把苍白的病床覆住。
公冶跑过去推开她,看小可,小可满脸遍布红斑,脖子胀大,呼吸受堵。
顾令萍手里有一支注射器。
“我在救他,”顾令萍黑眼珠幽幽移动,“你不是希望我救他吗?”
“哪有你——”
“你难道比我更懂怎么救一个美食家小孩吗?”顾令萍冷冷一句话封住了他满腔悲愤。
她扔了注射器,往外走:“思泊病毒无解,朗玉山也自知救不了,他只是在拖延,在和病毒攀比,谁能把一个弱小的生命留住更久。”
小可痛得呻吟,面颊、脖颈、手臂长出孢子般的蓝绿色颗粒。
病变了。
公冶心如死灰,所有病变的孩子都活不过半个月,他亲眼目睹过他们的死亡过程……
“一个小时。”
顾令萍背对他下达最后通告:“一个小时内若免疫失调迁延不愈,就代表这是被母体厄枯莎抛弃的孩子,我们人类已经做出最大努力去拯救他。”
“可抛弃他的,是他的母亲。”
“我们作为陌生人,不能过度干涉,也无法再干涉,”顾令萍说,“这是生态的原则,渡莲,不要反抗。”
“要学会接受。”
“就像接受地球是圆的,水是无色的,人生是残酷的,那么简单。”
公冶轻轻跪地,握住小可绵软滚烫的手,沙哑出声:“是你策划了双紫星事件?”
“……”
顾令萍的背影沾染沉默的气息,伏于微末之处。
“那晚酒局上的人我还记得,一个不落,我当时就应该警觉,”公冶放弃挣扎般一笑,“可能再过不久,公安就会查出那晚我也进入了勋元酒店,无论如我如何解释,在他们看来就是同流合污的狡辩。”
“我在公安只怕待不下去了。”
“……”
“你想做什么?”公冶回头,深深望住她,“你到底要什么?”
暗如幽闭的环境里,顾令萍肩膀轻微起伏。须臾,她像避开浮尘般从容地转过身,得体地微笑:“我要带你离开这。”
“离开这,回南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