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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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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莱对自己的婚事,谈不上多满意。
因为她那位未婚夫的大名,属实有够招摇,寻常但凡见报,十有八九都是花边新闻。
昨日名车赠佳人,今日千金买一笑,港岛媒体又一向语出惊人博出位——
【维港游艇轰趴,靳三少夜战二十四嫩模】
【郑咏儿秘密出没医院,疑为三少堕胎,三少究竟何时给名分】
【巴厘岛四日三夜,三少陈乐潇玩到残】
……
诸如此类,风流轶事大字报,真让人眉头一紧。
当然,如今这“爱情诚可贵,权贵价更高”的年代,露水情缘、男欢女爱都不稀奇。
只要你情我愿,管他捕风捉影、还是真情实意呢?
可他日日见报,旁人免不了茶余饭后当消遣,提起来会心一笑,将来肯定要连累她也光荣扬名。
人贵低调,他看来是不屑的,
乐得做只羽翎翠艳的雄孔雀,雀屏大开、供人观赏。
难怪某报年年评选“理想情人”,他连续三年荣登榜首,人家甚至写:
——全港岛女人,最想嫁的不一定是他,但最想睡的,一定非靳家三少莫属。
听听,多么地“艳冠群芳”,堪比秦淮河上的红头牌。
现在传闻他要结婚,那排名更是半点不减、指数猛增,愈发奇货可居地不得了了。
可以想见这靳三太太的头衔,活脱是顶24k纯金打造的绿帽子,
谁戴谁头顶发光!
挑如意贵婿挑到这份儿上,姜莱少不得一万分认定,自己是教姜氏夫妻俩卖了。
这门婚事根本应了那句:养女千日、用女一时。
全赖近年经济下行,姜先生的投资回报屡屡告负,资金周转不灵,很是低迷消沉了一阵子。
南墙不通之际,没成想主动牵线助他破局的,是已经多年不通联系的靳先生。
说起来这靳、姜两家的缘分,还是结在爷爷那辈,
早年出国留学,曾同为早稻田校友,回国后恰逢大陆革命,两人投身报效又成战友,互相托付过性命,交情匪浅。
到她爸爸这一辈,靳先生年轻时因事业缘故,定居过北京几年,姜先生也多有照拂。
对了,靳先生也是在北京,认识了靳屹森的母亲,继而才有了靳屹森的。
所以姜莱与靳屹森,幼时还做过几年邻居。
这下子生意搭上了线,人情春风吹又生,双方凑巧地发现,彼此手里,都有个教人头疼的烫手山芋。
两下一合计,索性不如还是一齐丢出去,
小时候丢在同个大院里,大了丢进同个被窝里,反正让他们互相斗法、内部消化去。
一拍即合,即刻定亲。
姜莱陡然听说包办婚姻,晴天霹雳,气得要死,抗议不成,二话没有,订了张机票就出走国外。
了无音讯三个月,怄得姜先生把她名下所有的卡都给冻结了,也坚决不肯服软。
可姜太太舍不得她真吃糠咽菜,忙得两边说和,左右寻人,终于说上话,赶紧发过几张靳屹森近照,苦口婆心让她瞧。
合不合心意,先瞧了再说嘛!
姜太太简直胸有成竹。
可现在网路那么发达,姜莱但凡存有半分人类基本的好奇心,也该早看过了子丑寅卯。
还不知道,当然就是不想知道!
只是耐不过姜太太怼到眼跟前,瞧垃圾似得瞥一眼——
唔……
那是张男人的证件照,本来最容易显出丑原形的留影形式,偏他一双桃花眼、高鼻梁、薄嘴唇,一副多情又薄情的面相,不仅没有见光死,反倒齐整地给人挑不出错。
姜莱对着电话,好半会儿,没再出声儿。
姜太太点到为止,挂断电话,以退为进,解除了她的经济限制。
天高海阔任鸟飞,
果不其然几个月飞到头,姜莱一反常态地腻了,心平气和回国,点头答应了联姻。
两家人心满意足、皆大欢喜,也没谁深究,她到底怎么回心转意的?
反正肯定不仅仅只是为,那张过得去眼的皮囊而已……吧?
她会那么肤浅?
月末,靳先生同姜先生敲定,为表诚意,便阖家从港岛飞到北京,郑重其事专程为下聘礼。
姜家在松鹤楼做东当天,天公不作美,阴雨堵车,姜莱失礼地姗姗来迟,
然而有人比她更失礼,
进包厢时,席间唯独还缺她的“未婚夫”。
现任靳太太忙陪笑解释:“Eason飞机误点,今天怕是赶不回来,嘱咐要我代他给你赔罪呢……”
姜莱扮乖笑了笑,心里无声地拆穿:说得很好听,但是谎话。
她分明才刚在楼梯上见过那男人。
几分钟前的事而已。
当时以为他已出面过告辞,没成想,人家根本就过门而不入,
进都懒得进来,可见表面诚意,他也是不屑的。
不过这话说起来,不好给长辈知道,说穿了谁都不体面,毕竟,她被“前男友”守株待兔,强行堵在相亲局的楼梯上,也不是多光彩的荣耀。
嗯……前男友,如果给个名分头衔,能教人好受些的话,她愿意配合。
虽然她从来就没认过彼此的正式关系。
那只是姜莱的画室招徕过的,十几个人体模体中的一个而已。
别误会,她还不至于荤素不忌、以公谋私,实际上,她顶瞧不上圈中某些借艺术之名,行下流之事的勾当,尤其是龌龊的、管不住下半身的男人们。
可是人有例外,原则在他身上破了戒,
要说一点都没动过心,那是假的,也许正是这点例外,教他生出了些与众不同的错觉。
那点虚无缥缈的错觉叫——他以为她痴迷爱上他了。
于是几个月前,姜莱提出了断就出了国,他丢魂落魄,甚至寻到过姜家别墅。
不用说,姜先生本来就见不得她不务正业,这下火上浇油。
家里的电话打来,姜莱才晓得,他学被抛弃的秦香莲哭告到中央,自己成了戏文里负心薄幸的陈世美,姜先生一气之下,这才斩了她的经济命脉。
当然,姜先生对她火冒三丈,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不算他的错。
要不怎么靳、姜两家会凭空冒出馊主意,说都有个令人头疼的烫手山芋呢?
她跟那位靳三少,半斤对八两罢了。
“你到底是舍不得我,还是舍不得我拿钱给你砸出来的虚荣欢愉,自己想清楚了吗?”
姜莱的起心动念一旦已经过了,他跟街上任何一个男人都没差。
话不好听,唇舌如刀,她习惯了,
“前男友”要是还没习惯,那说明他也没多了解她。
她早知道,他这样的年轻男女,欢心讨得、膝盖弯得、衣裳脱得,唯独尊严丢不得,寻常圈子里见得太多了。
她等着他留句狠话泄愤,然后干脆愤然转身就走,
谁知道忘了,男人对上女人,再怎么憋屈、窒闷、弱势,也还有的是一把子蛮横力气。
他气她将自己被弃之如履,气她教他尊严扫地,
野蛮地一拉一扯,姜莱毫无还手余地,已教人拖下楼梯了。
高跟鞋踩得踉踉跄跄,正纠缠不开,突然却听到楼梯拐角,阴影暗处传出来声笑。
——“嗤”地一声,
很轻,藏不住看戏似得消遣。
姜莱定住了脚,扭头去看,就撞见双锃亮的黑色皮鞋,正从阴影里踩出来,
视线随着那道笔挺的西装裤线上移,修长的腿,劲瘦狭窄一截腰,宽肩直背,若隐若现的薄肌轮廓,藏在熨帖的银灰色衬衫里,
壁灯底下,是双比照片里更多情的桃花眼,那双眼睛,寻常看根柱子大概也像在放电。
要么说想当开屏孔雀,也是要有资本的呢。
视线交汇,姜莱忍不住皱眉抿了抿嘴。
那男人居高站在楼梯上,像看了场三流剧场,现身似笑非笑地热心,戏谑问一句:
“要不要帮你报警?”
“用不着你多管闲事。”姜莱倒比劫匪更先发作。
“你管这叫闲事?”男人嗤笑挑了下眉,懒得扫过她被攥住的手腕,轻描淡写跟人讲:“靳屹森,她的未婚夫。”
嗬——
听人宣示主权,姜莱由不得半嘲半讽地笑了声。
说实话,她很不情愿承他的人情,尤其是他那么隔岸观火、居高临下,她还得仰着头看他。
姜莱向来最讨厌被人压一头。
掐尖儿冒头,七大姑八大姨从小就常警告她:女孩子这么争强好胜,长大了没人要的哦!
可惜,那么些苦口婆心的唾沫星子,全都白费了。
她从小长到大变本加厉,求学、生活、心理、生理、床上、床下,姜莱一向都惯爱做上面压着别人的那个。
眼前的两个男人,理应都深有体会。
前男友对上未婚夫,男人之争,素来原始,狭路相逢强者胜,识时务者为俊杰,向来如此。
大白话翻译过来,大概也就是——欺软怕硬。
那男人自始至终,甚至并没有踏下过楼梯,前男友已知难而退,临走狠话仍是对姜莱:
“你欠我的账,还没算完!”
人走了,留下姜莱手腕上几道淤红的指痕,真是令她在人前颜面扫地。
高处的男人这才屈尊下来,伴随道清脆的锁扣响,举手之劳,将只银色腕表放进她手里,散漫不恭地笑:
“放心,刚才的事,我当没看见。”
姜莱立刻冷笑呛声:“除非你自戳双目,否则我怎么信你。”
话是这样讲,腕表却已扣上。
这天当然不是她头回跟靳屹森见面了,哪怕不算小时候那层邻居关系,也不是。
那头回见面到底什么时候?
巴黎?爱丁堡?苏黎世?罗马?还是翡冷翠……?
姜莱竟然不能很确定,因为十分疑心那男人,曾经对她居心叵测。
否则该怎么合理地解释,两个许多年已近乎不相干的人,那么巧,偏在包办婚姻时,离家出走居然能走到同一处去。
偌大的地球怎么偏偏就对她们这样该死的小?
那个翡冷翠的逼仄公寓的燥热夜晚,
当姜太太怀揣着薛定谔的信心,发给她那张照片时,大概不知道,照片里的男人就在她的身后。
年轻男人鼓动的胸膛、紧实的肌肉,没有了那层碍事的衣裳隔挡,赤裸地紧贴着她的后背,皮肤汗津津黏着她的皮肤,彼此的呼吸都还是潮湿滚烫的。
她对姜太太的怨声载道,也全都被他瞧得一清二楚——
她说:“您知道清朝亡了多少年了吗?”
“包办婚姻亏他也能同意,到底是哪年的老古董刷了绿漆装现代人,您指望我跟个古董结婚过一辈子?”
“人家做梦也没有这么咒自己女儿早日入土为安的!”
……
她又说:“您把人吹得天花乱坠,要不然跟老姜商量下离婚,您跟人收拾收拾过日子去吧!”
“敢情您当我不知道,男人都是些什么德行?靳家又不差钱,还累得他老子操心终身大事,您猜猜看这说明什么?”
“说明他是给人挑剩下都不肯要的!哦,我难道是什么废品垃圾回收站?”
……
她还说了:“别跟我提那八百年前的陈芝麻烂谷子,早忘干净了,不晓得现在长成了什么样的歪瓜裂枣,靠包办婚姻大甩卖的,还能是什么好货色?”
“我讲话哪里难听?”
“我还没说疑心他是不是不行呢,不然靳家会发愁给他征婚?”
……
一番夹枪带炮地猛烈扫射时,姜太太嘴皮子功夫不利,哑口无言之余,姜莱的手机屏幕忽然明暗一闪,
肩头搭着男人指尖烧过的一截烟灰,摇摇晃晃,禁不住夜风吹拂坠落下来,
正好把照片中男人英俊的脸烧掉大半。
姜莱盯着照片眯眼一定,听见男人在背后,忍得很辛苦地笑出了声,仿佛游戏身份曝光,
他松开环在她腰上的手臂,装腔地皱眉:
“怎么我就教你想像得那么差劲?”
他退了步背靠窗台,痞笑看她:“现在都已经试过了,真不考虑跟我结婚?”
姜莱在那莫名其妙的一瞬间,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
他早就知道她是姜莱,
但一直到这个时候,她才晓得他就是靳屹森。
……
他竟敢耍她!
狗男人!真该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