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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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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女人误会了。
靳屹森来到翡冷翠时,其实,并不知道她会在这里。
不过怎么讲她都不会信的,毕竟,她心里一直认定,他对她居心叵测、蓄谋已久。
……
平白遭人诬陷,靳屹森懒笑,索性也就不讲了。
那是个习惯以自我为宇宙中心的女人,只要她乐意相信,别说是他,就连每天的太阳,也都可以是专为她而升起来的,
这样的女人,与他预计合意的“伴侣”,根本两模两样。
他从没打算娶尊小佛爷供着,更不提为她远追千里,上演一场烂俗的艳遇戏码。
家中以靳先生为首,迫不及待催他成家,目的无非为教他收心,试图用一个女人拴住一个男人,
听起来就知道多可笑,
那就跟件穿上等于裸奔的皇帝的新装没什么两样——
谁都知道不管用,可谁都默认得穿。
跟姜莱为抗议结婚,离家出走不同,靳屹森从始至终,都无可、无不可。
结婚而已,
也值得她这样大费周章?
他当然也知道有说法,结婚这事对男女分别来讲,意味根本天差地别:
一枚戒指,对女人而言是只紧箍咒、金手铐,然而对男人而言,顶多就是多个长久的伴侣罢了。
那镣铐金锢,也不是摘不掉,
只是,多数女人自觉弱质,深信情比天高,教爱禁锢了头脑,往往想不开。
当时听说,联姻对象是个大陆姜家女,靳屹森一时还不记得,
拿过资料来看,久远到模糊的一丝印象回笼,他立刻就知道,靳先生千挑万选出姜莱做儿媳,暗中包藏祸心。
“您这是教我娶她,还是娶道老爷子的御令金牌,放家里日日上贡?”
靳屹森近乎冷笑。
靳先生也不拐弯抹角,“你明白就好。”
他家老爷子高寿,尚且在世,如今住疗养院,脾性仍十二分大,谁敢去惹?
沾着昔年故旧的缘故,他同姜家女成对,免不了要顾忌长辈的人情世故,不好很伤了姜家的体面,
那么一点瞻前顾后的忌讳,日积月累,也能变成栓在他脖子上的驯狗绳。
换了旁人,哪里来得这般特权?
可惜靳先生打得一手好算盘,偏算来算去,漏算了那姜家女是个大活人。
这年代,早不时兴父母之命了,
他自己数任太太,连这也不懂?
得知姜家女离家出走,他笑得飞扬跋扈,靳先生看在眼里,气不打一处来,瞧他的眼神都藏不住人嫌狗憎,
他索性也就不杵在人跟前招烦了。
到托斯卡纳,本来是应邀,参观钟性友人的私人酒庄。
那说来也是个想不开的大情种。
两年前家中安排婚姻,人死活不肯,原因吊诡——某次度假西西里,爱上了位有夫之妇。
怎么爱上的?死活也不肯讲,
只从此对婚姻深恶痛绝,看作洪水猛兽,不惜同家中闹翻,独自躲到意大利捣鼓葡萄,纪念那无疾而终的爱情。
这下得知靳屹森要步后尘?
话没有讲完,先痛心疾首喝起闷酒,苦口婆心劝他抗争,不要后悔一辈子云云……险些教看客们该死地误会,他是被他狠心抛弃!
靳屹森无言观他发癫,想离场,正要走,百无聊赖的眼球无意中,忽然捕捉到晦暗人群中靓出一抹红,
不由得定住。
异国他乡、筹光交错,竟碰见张眼熟的脸,这概率,真堪比六—合—彩兑现。
姜小姐一夕之间杳无音讯,原来落在翡冷翠,举着酒杯正穿过人群,前来祝贺钟令嘉的酒庄开幕,灯红酒绿中如鱼得水,处处享受追捧,这里人人都唤她:
“Lily”
一个丞待冉冉升起的未来艺术家。
靳屹森立刻记起资料中有写,她大学期间就在法国进修绘画和雕塑。
平心而论,亲眼见到姜莱的第一眼,靳屹森心中最先冒出的念头:
——这女人不怎么上镜。
资料照片中,分明一张留白略显寡淡的脸,现实里却透着股生人勿近的冷,
细长丹凤眼,上扬的眼尾挑出一丝傲,红裙黑发,是种瘦削矜贵的骨相美,高挑匀停,像枝俗靡金樽里盛放的红玫瑰,鲜辣恣意,
同可爱无关,却与冷艳太契合。
他也没想到,她原来这样吸引人眼球。
钟令嘉蒙在鼓里,忙殷勤迎接,贴面谢她赏光赠礼,介绍二人认识,那女人看到他,目光打量,勾唇一笑,伸出手来——
靳屹森立刻就知道了,
她离家出走前,对他这位包办对象的现状,根本还一无所知。
可他的皮囊对女人,向来有相当的吸引力,靳屹森有自知之明。况且男女之间,有无生物电,从肢体接触那一刻,就写定的。
他眼底倏地闪过一丝笑,握她的手:
“Eason。”
真是欲盖弥彰,他几乎在观赏,她的无知无觉。
那女人后来指控,他对她居心叵测,似乎也不完全都是诬陷。当真毫无图谋,他就不会在酒会结束,趁雨将车停在她跟前,
——鬼使神差,
——装腔作势,
——送她一程。
这世上哪来那么多奇遇,大都是有心人的处心积虑。
缘分这事,你信则有,不信则无。
末了他请她为他作幅肖像,
什么时候?
也许今晚,也许……冷艳的女人,哪有这样轻易沦陷,她模棱两可,只谢他充当司机,转身提起红裙,高跟鞋摇曳生姿,走进墙壁古旧斑驳的楼道中,
雨水潮湿,壁灯昏黄。
靳屹森忽然就想,跟她同个屋檐下避雨,渡她红唇上的一口烟……
这晚,他将原定返程的机票,延期了。
春夏雨水忽停忽骤,彻底放晴,已经过去了三天,圣母百花大教堂前方的广场,午后两点钟,教堂钟声咚隆响起。
靳屹森第二次见到姜莱。
露天风下,那女人混迹街头,坐在喷泉旁,正用一支笔,在纸上勾勒眼前的街景,风吹动她的头发和裙摆飘飞——
今天是蓝色花裙子,像只翩飞的蓝闪蝶。
入画的一个街头艺人,投桃报李,有意搭讪,等她顾盼之间,怀抱手风琴热情演奏一首《La Vie en Rose》回赠,音乐跟演奏人一样眉飞色舞,
哪怕听的人那张脸疏离而平淡,
可越是疏离,越教人卖力,仿佛得她多看一眼,都是眷顾。
天生注定是要被人取悦的女人。
四目相交,那女人发现他,饶有兴致,微直起身子,对他的“狼环虎伺”不算意外,眉尖轻挑,她还欠他半张肖像画呢。
靳屹森没过去。
她低头,翻过一页画纸,动起笔,
隔了来往嘈杂的人群,没有言语,眉眼却暗中交锋一场官司。
谁胜谁负,不到揭盅,还真不好讲。
靳屹森对她,生出种逗弄、悬心的愉悦,像夜里的食肉动物,暗中锁定了猎物——
人说到底也还是动物,藏在暗中是天性,所以窥伺总能带来快感,那幽微而隐秘的乐趣,是藏在骨子里的原始本能。
不过对于谁是猎物,两个人此刻,想必有不一样的见解。
这又是另一种隐秘的愉悦。
他回程的机票,就此,无期限地延迟下去。
假如没有姜太太平地惊雷,他乐得继续同她扮演这异国艳遇游戏。乐此不疲,甚至乐不思蜀。
他看她,原是个“可爱女人”。
“你耍我?”
她那么聪明,立刻恍然大悟。
靳屹森真心不觉得,笑容懒散又无辜:
“我可有哪句话骗过你?你跟我这些天,有谁不是你情我愿,还是哪天没玩尽兴到顶?”
话还没完,她扬手已把手机朝他心口上砸过来,也说不得是恼还是怒了,
“你他妈的可真是个混蛋!”
混蛋——
女人一不如意,就爱这样控诉男人,靳屹森听了没有一千,也有一百遍吧。
可无端地,她使他不觉厌烦,也不觉俗套。
那女人一劲儿扭身往屋里走,靳屹森背后瞧着,两指捻灭最后一截烟,丢在花盆中,
“无非气我早几天知道你是谁,落了下风,但今谁人交际,难道是看头顶帽子上的名牌,一个名字而已,对你有那么重要?”
他语气耐性儿地好像连哄带逗,偏又透着股可恨的戏谑,
“何况天天陪你醉生梦死、教你快乐的,只是个干巴巴的名字,却不是我这个人?”
他肯定是踩到她的尾巴了,
难说没有故意的坏心思,每个字都在刺激她炸毛,他分明不是笨嘴拙舌的愣头青。
她现在怨忿看他的脸,漂亮的眉头拧得老高,走到床边,从地上抓起他掉落的衣裳砸来,虎着脸,气急败坏,
“要知道你就是靳屹森,我宁愿看狗,也绝对不会多看你一眼!”
女人逞凶,“现在就滚!”
“你最好别教我再看见你!”
哄女人,靳屹森一向都懒得费心。
他自认没对她讲过谎话,因没必要,这场交往,大家默契,不追过去、不问将来,只谈此时此刻,没有名字就没有挂碍,一旦离开翡冷翠,谁也就该不记得谁的。
假如不知道她是姜莱,那也就只是场再普通不过的艳遇。
可既然知道了,
大家做回“靳屹森”和“姜莱”,那就该谈点靳屹森和姜莱的事。
对于自己未来的妻子,靳屹森也落俗,也有愿想,
他但愿“她”是可爱的,也最好是“爱”他的——会对那女人第一眼就起心动念,当然不是因为她叫姜莱,而只因为:
她足够令他起心动念。
可“爱情”这种东西,对女人而言,同吗啡无异,沾染上了,个个都变难缠的瘾君子,面目全非,头脑失灵,
那样的女人,也就算不得可爱了。
所谓左脚踩右脚,正因她没有那么多泛滥成灾的“爱”,在他眼里才“可爱”。
他不过是个顶庸俗的男人,人生苦短,就想既要、又要、还要。
她可以自由选择,也可以选择自由,她跟他——难道不正是同一镜子的两面?
“考虑清楚打给我。”
靳屹森离开那间情欲残存的公寓,第二天,实际就乘上了回港的飞机,
他没等她答案。
那答案对他,原本不过是锦上添花,算不上雪中送炭。她应,他称心如意,她不应,他正好恢复自由身,杜绝再听人唠叨。
靳先生想往他脖子上套狗绳,做梦。
回港半月,那女人杳无音讯,却是姜家来电,与靳先生将亲事就这样定下来。
女人,总有一张嘴是硬的。
至于她之前出走,姜家不提,靳家就作不晓得,这桩婚事到此,姜家满意、靳家满意,那女人心甘情愿,他也称心如意——
简直皆大欢喜。
谁知松鹤楼会面当晚,半路杀出程咬金,为他要结婚,一路追到北京,醉酒发疯,开车撞上马路墩,闹出一堆烂摊子待收拾。
瞧,女人一旦中了“爱情”的毒,理智就会不翼而飞,惯会钻进偏执的牛角尖,
自我狂热,自我感动。
靳屹森却不好撒手不管,不为真对她罄竹难书,而为她爸爸,是港岛廉政署署长。
那晚顾此失彼,怠慢了姜家,他腾出手,免不了再挑选见面礼,特地上门拜访,有意地讨人欢心,也是破天荒头一遭了。
风水轮流转,
那女人果然趁机回甩他一道脸子。
姜太太背人打过好几次电话,催她回来,想必不肯,人前只得摆出笑应和:
“阿森,吃点水果,别客气……那丫头不知道你要来,前儿跟人爬山,把脚崴了,我也好几天不见她人影,你就多玩两天,等她回来,你们好好聊聊,也好多年没见了,我还记得,你俩小时候最玩得来的……”
靳屹森笑一笑,算了,就别为难长辈了。
不过那天虽没见到那女人,他离开姜家大门还不远,倒遇上另个跟屁虫。
一辆黑色奥迪,从姜家别墅外路口就尾随,靳屹森常日见惯港岛无处不在的狗仔,从一开始就发现了,只不想理,一直跟到下榻酒店,那人终于找上来——
姜莱那个纠缠不清的前男友。
靳屹森望他脸色,黑眼圈隐约,精神也欠佳,可想自跟姜莱分手,失魂落魄好久。
为个女人搞成这幅可怜样子,
从他站到自己眼前,靳屹森已经十分瞧他不起,更不提,这人为提出教他退婚,拿出来所谓的“筹码”。
“这样的照片我还有一些,靳先生也不想继续看的吧?”
他拿回手机,点击删掉,又仿佛爱她,
“我没其他要求,只想你取消跟姜莱的婚约,否则,你们结婚那天,这些照片就在港报上当我的新婚贺礼,靳先生觉得怎么样?”
靳屹森生平头回感到荒谬的可笑,
“我一向自认也不是什么好人,但你——”他皱眉,作壁上观地嗤笑,“是真的教我都甘拜下风的垃圾。”
“姜莱知道她挑男人的眼光这么差吗?”
他对他的反应,眼中闪过一丝意料之外,很快平复,
“我打听过你跟姜莱的婚事,家里做主,实际没有感情基础,你不了解她是个什么样的人,不知道她的喜好性格,你对她一无所知,但我知道。”
“你要想娶个贤惠妻子,不该找姜莱,她不适合。”
他笃定,“大家都是男人,我不信今天过后,你真能毫无芥蒂地面对她——作为你太太的身份,一辈子可还很长的……”
靳屹森对此人长篇屁话耐心早无,
“说吧,开价多少?”
他闭嘴一笑,摇头,目露狡猾,“套我的话,转手就叫律师告我勒索?靳先生,我也学过一点法的。”
靳屹森眼睛微眯,听见个自作聪明的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