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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封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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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子游高三第一个学期的时候迷上了弹唱。
他暑假的时候去给别人打工,赚了一毛半分的全存了起来,存着存着存满一个半月,拿去买了把二手吉他。
那是把过于老旧的吉他,木制的面板和背板本来应该是浅棕色的,但在岁月的侵袭下早已变成了偏深的褐色。可他没半分嫌弃,反而爱不释手得很,让我难以理解。
那个暑假的尾巴,他以要学习为名把我喊去他家里,然后揪着我听他弹了一下午的吉他。
刚学吉他的少年拨弦的手生涩,弹出来的调子也喑哑,像失修多年的老旧木门发出的“吱呀”声。
我右手转着笔,面前摊着本写了一半的历史练习册,热得胸口发闷,撩起眼皮看了眼周子游:“我快累死了,你倒是清闲。”
周子游没心没肺地笑了下,手上又按上琴弦:“下面送给你一首《富士山下》。”
他并不太会唱,散装粤语出来第一句时,我就已经摆手让他放过我。
可周子游并不觉得自己唱得有多么惨绝人寰,仍继续深情且自信地唱了下去:
“若你非我不嫁,彼此终将火化。”
“一生一世等一天需要代价。”
我忍不住打断他:“你要和谁一生一世啊?”
“等一个有缘人,”周子游说,“一个不嫌弃我唱歌难听的有缘人。”
“德行。”
我顺手翻了翻那本可怜的历史练习册,觉得可能今晚都难写完了,于是叹了口气起身:“走,吃饭去吧,顺便蹭蹭空调。”
天地良心,也不知道为什么周子游家的空调坏得这么恰巧,正好在三伏天里寿终正寝,简直要把人热出病来。
下楼的时候周子游还在纠结他的唱功:“我唱得怎么样啊?我觉得其实还好吧。”
我冷笑:“你粤语说得都不准,更别说调了。”
他倒来了劲和我较真:“你说我粤语不准,那你粤语准?”
我懒得和他搞这些小孩子的把戏,站在路口等红绿灯。
周子游不死心,态度软了下来,拽着我的袖子求我:“小礼子,你说句粤语我听听啊,不然我怎么知道我说的准不准。”
“我就会一句。”
“一句也行啊。”
我张了张嘴,只觉得喉咙酸涩,心打鼓似的在胸腔跳着,那句话和烫嘴似的溜了出来:“我......我好中意你。”
一辆大货车轰鸣着从我们身后的那段路呼啸而过,卷着沙土的风一并将我这句仓促的表白也吞了下去,没留下一点声响。
“你说什么?”周子游说,“刚刚没听清。”
我笑了下,又说道:“我说,我系靓仔啦。”
“靠,怎么有人还自己夸自己啊。”
周子游愣了一下,一拳轻轻锤在我肩上:“我还以为你多会呢,原来也就这样!”
我回敬了他一拳:“就这样,你能把我怎样?”
***
直到那个暑假结束,我也再没听周子游说起过弹吉他唱歌的事。
高三上半学期各科已经开始了一轮复习。所谓一轮复习,实际上是第一轮学习,因为经过两年的折磨,我们早就把那些东西全还给了老师,脑袋里基本没剩多少东西。
所以当文艺委员宣布今年元旦联欢会从简时,我才意识到原来已经要放假了。
从小学到现在,联欢会和运动会这两样东西大都与我无关。这次我也早早地低下头,准备在文艺委员号召大家报名节目的时候再写两道题。
“我要报名,”一道声音在我身边响起,“我想唱歌!”
班里又有几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鼓掌起哄,说小王子要弃篮从歌了。
我带着诧异扭头,看见周子游高高举起左手,满脸写着“还好我早有准备”。
我用水笔戳了戳他:“喂,你暑假练弹唱就是为了这个?”
周子游点头:“不然呢?不然你以为我大费周折搞个吉他做咩哦?”
我淡淡应了一声,低头继续研究我的立体几何。
左右我也不擅长这些东西,他想唱就唱吧。
元旦联欢会那天不上课。他们几个精力充沛的一早就到了学校,拎着些拉花和装饰品布置教室。
虽说一切从简,可我却并没觉得哪里简了,还是原先那副带点浮夸的布置,倒也凑合着红红火火热闹地跨了个年。
我是最后到的几个人之一。文艺委员喊着要惩罚学委,我也听着,接过那杯不知里面为何物的水喝了下去。
原来是柠檬汁。
还好,这群小姑娘不算太丧心病狂。
在联欢会开始前,文艺委员来了段十分伤感的稿子,说最后一次联欢会了,得搞点有仪式感的东西。
什么仪式感?
文艺委员从讲台上拿出一摞便签纸,一张张地发给大家:“每人只有一张哦,把想说给ta听的话写在纸上送给ta吧!”
原来在玩这套。
我笑了下,接过前面传来的天蓝色便签纸,低头认认真真地在上面写了一行字。
我瞥了眼身侧,周子游整个人趴在桌上,不知在想些什么。而有几个女生已经写完了,红着脸把便签纸递给周子游。
不用看都知道她们在上面写的“我喜欢你”。
周子游会把这张便签给谁呢?
如果放在初三之前,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相信他会把字体给我,但现在我却没有这个自信了。
万一他给了那个自己喜欢的姑娘呢?
我心里从未如此忐忑过。
这种不会被人选择的感觉第一次这样真实地存在着,让我有些手足无措。
如果没有周子游的便签纸,那我也不会再收到这个班里任何一个别人的便签纸了。
正在我胡思乱想之际,一张深蓝色的便签纸被递到了我面前。
周子游戳了戳我:“小礼子,在想什么呢?”
“我在想......”
我展开了他递过来的那张便签,上面果不其然是某人标志性的狂草字迹:
“希望我们能做一辈子的好朋友。”
不出所料。
我扯着嘴角笑了下,一边嘟囔着“俗死了”,一边将我写的那张递给他。
他倒是给我面子,拿到手里就展开,搞怪地拧着眉读道:“共你比肩,比拥抱高尚......谢学霸,你在写诗吗?”
“随便写的,你看看就行,”我把他桌上数量可观的便签推了推,“不看一眼这些明显更好看的?”
“哎呀,不看了。”
周子游叹了口气:“我基本知道写的都是什么,不拆就当我没收到过,这样对大家都好,都不尴尬。”
我还没来得及反驳周子游这流氓论调,就听文艺委员在前面喊他:“那位自告奋勇要第一个表演的小哥在哪里?”
周子游连忙拎着他那把吉他走了。
我坐在位置里,手无意识地摩挲着那张便签。
虽然他写的这句话我并不是很中听,但他能将这张便签给我,我已经很满足了。
就在我将那张便签折好塞进笔袋时,忽然听见周子游抱着吉他说:“今天我唱的这首歌,送给同学们,也送给一个特别的人。”
我的心忽然冷了一下。
这句话我太熟了。
在我还是初三生的那天,便目睹了这样一场整活的浪漫表白。
还没等我细思,周子游便坐了下来,拨动着琴弦弹了个前奏。
是熟悉的《富士山下》,他暑假在我面前唱了百八十次,又被我嫌弃了百八十次的那首歌。
可开口却非粤语,而是中文。
我怔愣半天,才想起来这首歌的国语版叫《爱情呼叫转移》。
“短暂的总是浪漫,漫长总会不满。”
“烧完美好青春换一个老伴。”
不同于给我唱时刻意跑调的搞怪。他在唱这首歌时一字一句咬得都很清楚,我听得也很清楚。
清清楚楚的一首三分多钟时长的歌,将我的心反复剖挖,血淋淋地藏在若无其事的表象之下。
“爱情不停站,想开往地老天荒,
需要多勇敢。”
“你不要失望,荡气回肠是为了,
最美的平凡。”
他慢慢起身,走向一个坐在第一排的女生。
文艺委员和另外几个同学已经露出了“计划成功”的笑容,将一束提前准备好的话递到周子游手里。
他说什么我听不清,和谁表白我也不知道,耳朵里像塞了两团棉花似的嗡嗡响。
原来除了我,好多人都知道这件事。
原来那首歌,并不因我而唱。
这么一想,连刚刚那张深蓝色的便签,都显得这样廉价。
***
亲爱的周游:
今天练琴,老龚教我弹了一首新曲子。
我用软件听歌识曲,发现这首歌是一首港台歌,还挺好听的,歌词......也很好,我很喜欢,有机会弹给你听。
我不知道词曲作者经历过什么事,但我很喜欢里面的一句词:“长年在驻守纵未够运气开口,
暗中倾慕你也是我有的自由。”
可如果有一天我给你写同学录那种东西,我绝对会换成另外一句词的。
这句太露骨了。我习惯有你在身边的六年,不可能习惯你不在我身边的未来六十多年,更没法想象如果有一天你知道我喜欢你会怎样。
所以还是别知道了。
依着你的性格,知道之后一定会为拒绝我而难过烦恼。我不要你难过,我一个人难受着比两个人难受强。
作业又写到这么晚,初三真累,羡慕你还有空谈恋爱。
睡了,晚安。
2018.1.3,纠结的谢知礼写给不知情的周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