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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铭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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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底,宋业因急性阑尾炎住院,出院后才将这件事情告知宋启坤。
虽说只是一场小手术,如今更是已无大碍,但宋启坤还是要亲眼见过才放心。
他当天就买了机票飞回去,下午两点多到家。恰巧是周末,家里聚集着一些前来探望的亲朋好友,打开门就能听到热闹的交谈声。
大人们在客厅闲聊,瓜果零食摆满了茶几,小孩们围坐在角落看故事书,旁边散落着糖纸和恐龙玩具。
宋启坤跟长辈打了声招呼,走到宋业身后给他捏肩,“爸。”
掌中的肌骨单薄,明显能对比出清减了好些。
“已经没事了。”宋业术后恢复得很好,精神饱满,细纹里尽是温和笑意:“你吃过饭了吗?”
宋启坤答:“在飞机上吃了。”
“坐这儿。”宋业拍了拍身侧的位置。
“好。”
宋启坤坐下后就变成了大家的重点关注对象,他对这种场面早已司空见惯,应付起来也游刃有余。
屋里暖气足,宋启坤还穿着厚外套,没一会儿就捂出了热汗。
他回房换身衣服,看到书桌有些乱,有被人翻动过的痕迹,椅子更是跑到了书柜前,地板上丢弃着两个东倒西歪的防尘盒。
宋启坤脱外套的动作顿住,视线上移落在书柜顶层——原本摆着橘猫玩偶的地方空空如也。
他呼吸一滞,紧接着快步走出房间,找到在厨房炸鱿鱼圈的王栀云,心急如焚道:“妈,你进过我房间吗?我那两个橘猫玩偶不见了!”
“没有啊。”王栀云在围裙上擦了擦手,诧异道:“怎么会不见了?”
宋启坤的眉毛拧成死结:“不知道,我……”
话未说完,客厅里突然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
王栀云连忙给炉灶关了火,走出去察看情况:“怎么了?”
两个小孩因为争抢玩具发生了肢体冲突,抢不过男孩的小姑娘仰着头号啕大哭,双马尾塌了一边,手里抓着玩具的一部分。
双方家长已经站到了自家小孩身边,该哄的哄,该教育的教育。
王栀云看清了那个玩具的模样,心里“咯噔”一下,惊慌地转过头。
宋启坤站在她身后几步远的地方,脸色苍白如纸,愣愣地瞪着通红的双眼,像被抽走了魂魄。
王栀云的心脏瞬间揪紧了,艰难出声:“坤儿……”
小姑娘埋在父亲的怀中抽泣,被母亲教育要让着妹妹的男孩憋着眼泪,任旁人如何劝说也不肯低头道歉,又气又委屈地将破损的玩具摔在地上,大声喊道:“不就一个烂玩偶!我不稀罕!”
说完也放声哭了起来。
场面既混乱又尴尬,大家都在想方设法把小孩哄好,“烂玩偶”理所当然的被当成了工具,被人拿在手里反复摔打。
王栀云刚要走上前阻拦,宋启坤先她一步走过去,伸手抓住又一次摔落在地的玩偶。
橘猫的一条后腿连着尾巴被扯掉,头和躯干的连接处也出现了裂缝。
一如他日渐破碎的期待。
“别哭了。”他说。
小孩仍旧哭个不停。
“我说别哭了!”宋启坤发了火,突如其来的怒吼吓得小孩哆嗦,大人也纷纷噤声,惊疑不定地看着他。
“这个东西,你们从哪儿拿的?”宋启坤紧盯着男孩的眼睛,音量降低,压抑着火气:“小的那个呢?”
空气安静了片刻,另一个小孩怯生生地伸出了手,63号橘猫玩偶趴在她的掌心。
宋启坤拿过来检查,完好无损。
“没有人教过你们,未经允许不能乱动别人的东西吗?”他的神色不见和缓,捡起小姑娘脚边的玩偶碎块,声音冰冷:“以后不要再来我家了,我讨厌没有教养的小孩儿。”
说完,宋启坤绕过众人回了房间,不一会儿又出来,锁了房门,朝玄关走去。
“坤儿!”王栀云追上去两步,“你去哪儿?”
宋启坤不答,门关得比平时要重。
他跑了两条街,好不容易在百货商场里的一家精品店找到制作羊毛毡玩偶的工具。
天色渐晚,夕阳只留一线昏黄。草木萧疏,世间又是一年晚秋。
四季轮转不停,许多人的等待似乎永远没有尽头。
宋启坤回到家,客人都已经走了。
“你去哪儿了?电话也不接!”王栀云担忧不已,忍不住出言责怪。
“去买了点东西,手机没在身上。”宋启坤身心俱疲。
他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低垂的眉眼更是遮掩了所有情绪,声音很轻:“对不起,今天让你们难堪了。”
“说什么呢,本来就是他们做得不对,我和你爸都站的你这儿边。”
宋启坤“嗯”了一声,又说:“我没胃口,晚饭你们吃吧。”
王栀云攥紧手指:“可是……”
“阿云。”宋业截住她的话头,温声说:“给他点时间吧。”
宋启坤究竟有多在意那两个橘猫玩偶,又为何如此在意,夫妻俩再清楚不过。
王栀云心里难受,不禁红了眼眶,埋怨道:“你们老宋家的人,怎么都这么一根筋。”
这都两年半了,还是念念不忘。
宋启坤已经记不得如何戳羊毛毡了,只能上网搜索教学视频,从最基础的开始,练习到深夜,把手指戳得全是针眼也没能学好。
他的目光扫过桌面上杂乱的失败品,最后定格在那只破损的橘猫玩偶上,越看越觉得无法呼吸。
胃部剧烈抽搐,宋启坤疼得直冒冷汗,身体蜷缩起来才勉强好受些。
他垂头抵着桌面,泪水一颗接一颗地砸落,哽咽着哀求:“宝宝……你再教我一次,我保证不会忘了。”
无人回应,这只是他的自言自语。
宋启坤太累了,昏昏沉沉地睡过去,梦里也不得安稳。
他梦到自己当初跟沈延学做玩偶的场景,沈延一边示范一边讲解,却光有口型没有声音。
宋启坤小心翼翼地探出手指,确定能触碰到沈延,再凑过去讨要一个单向的拥抱。
他知道这是梦境。
他已经忘了沈延的声音,忘了与他牵手和拥抱的感觉,也许终有一天会连样貌都不再记得。
只剩下一个没有温度的名字,烙印一般刻进心脏,成为他此生的爱而不得。
凌晨五点,宋启坤起来烧热水喝。
客厅里亮着灯,王栀云靠在沙发上,身上披着一条薄毯。
她听见响动便转过头来,满脸倦容,眼底布满血丝,看样子应该是一宿没睡。
宋启坤嗓子嘶哑:“妈?”
“起来了,我去给你做早饭。”王栀云记挂着他昨晚没吃东西。
“不用,我现在还不想吃。”宋启坤先去把水烧上,再回来坐到她身边,歉声说:“对不起啊,让你担心了。”
王栀云摇头,问他:“你的玩偶修好了吗?”
宋启坤愣了愣,摸不准她的意思:“没有。”
“妈有个同事很会做这个,我们拿去让她看看好不好?”王栀云的语气和眼神一样温柔。
宋启坤鼻子一酸,低声说:“修不好了。”
损坏的不仅仅是玩偶。
王栀云问:“是沈延做的吗?”
宋启坤面露愕然,不敢相信她会主动提起沈延,情绪竟然还如此平和,“我们……我和他一起做的。”
“很漂亮。”
“妈,你……”宋启坤欲言又止。
“你怨我吗?”王栀云突然问。
宋启坤瞬间就听懂了她指的是什么,垂下眼帘回避她的视线,沉默许久才回答:“怨过。”
“我想也是。”王栀云苦笑一声,细瞧他的神色,轻叹道:“自打沈延离开后,我看着你,总会想起鑫阳。”
很陌生的名字,宋启坤疑惑:“谁?”
“你的亲舅舅,王鑫阳。”王栀云陷入回忆,眼神逐渐变得浑浊不清,“他初进大学的那年就和同级的一个男孩在一起了,两人的感情很好,热恋时也曾许过至死不渝的誓言。后来关系暴露,家里人都反对,只有我支持他。”
“你外公差点打断他的腿,让他在家庭和爱情之间做出选择,他选了爱情,自此与父母断绝来往。”
“我那时候不知道这条路有多坎坷,我只知道爱一个人无关性别,我希望他获得幸福,所以鼓励他勇敢去爱。”
“我以为他能幸福。”
可男孩的母亲极端又自私,得知儿子与同性相爱便直接找到学校去,大庭广众之下指着王鑫阳的鼻子说了很多难听的话,一口咬定是王鑫阳不知廉耻,强迫她的孩子堕入歧途。
王鑫阳被学校劝退,男友杳无音讯,昔日的好友也弃他而去。他与父母决裂,又不敢让姐姐看到自己的狼狈丑态,便独自逃往陌生的城市,躲藏在狭小的出租屋里艰难度日。
他已无家可归。
“他的钱不多,花光之后就喝水充饥,最后饿晕在出租屋里,房东报了警。我见到他的时候……他瘦得不成人形,只有五十斤,身上全是自残的伤疤……”
像一片被蚕食的叶,凸显出嶙峋的脉络,再也不复鲜活。
王栀云泪流满面,每一滴泪都饱含悲戚,破碎后弥漫了整个空间:“他没能振作起来,流言与病痛压垮了他,我亲眼、我亲眼看到他……”
展开双臂与风相拥,毅然奔向生命的终点,获得了解脱。
鲜血迸溅开来,是他仅剩的锋芒。
那一年,他才十九岁。
王栀云将所有的过错归咎到自己身上,每天都在自责,当初为什么要鼓动他勇敢去爱?出事时为什么没有早些得知消息,陪在他的身边?后来又为什么没能让他重拾希望?
她痛恨自己的盲目无知,从一开始就做了错误的决定,更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到头来什么都做不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饱受折磨。
爱情无关性别,但终究是人言可畏。
她吃过一次悔恨终生的教训,生怕宋启坤和沈延也以这样的方式收场,所以当时才会那么激烈的反对,强迫两人分开。
可她似乎又做错了。
“你总是不开心,笑容也不真实,话渐渐少了,让我感到陌生。你的心好像跟着沈延走了,这里只有一具躯壳,却还是会想他。”王栀云将泪水擦净,红肿的双眼微微弯起,露出一个释怀的笑。
她说:“妈不拦你了,你去找他,如果他还念着你,愿意跟你在一起,你就带他回家。要是他已经有了新的生活,你就忘了他,好吗?”
宋启坤的脑袋很乱,动了动嘴唇,说不出话。
这一切太过突然,他一时半会儿无法消化。
“对了。”王栀云忽地想到什么,起身回了卧室,很快又走出来,将一部黑色的手机交给宋启坤。
“沈延离开那天,我跟他见了一面,说了些很不礼貌的请求,他就把手机给了我……坤儿?你怎么了?”王栀云脸色骤变。
只见宋启坤瞪大双眼,好似受到了什么惊吓,呆呆地望着掌心里的手机,泪如泉涌。
“坤儿!”
宋启坤的身体抽搐了一下,表情也随之变得扭曲,他抬手捂住了嘴,踉跄着朝卫生间跑去,扶着马桶吐得昏天黑地。
王栀云吓坏了,连忙去掺了杯温水,一边给他拍背一边掉眼泪,等他缓过劲一些又托着杯底让他喝水漱口。
宋启坤浑身虚脱,眼前阵阵发黑,喉咙和胃部疼得他头晕耳鸣。
他仰着脸痛苦地喘气,像一条濒死的鱼。
与沈延分开的第八百九十八天,他的爱情彻底枯萎。
宋启坤没去医院,他对王栀云撒谎说是因为昨晚没有吃饭,又加上熬了夜,所以胃疼想吐。
他很早之前就知道自己生病了,也清楚病症的根源所在。
除非沈延回到身边,不然可能永远都无法痊愈。
但沈延好像不会回来了,他没有遵守约定,连那部存有他们从相识到相恋的无数回忆的手机也能忍心割舍。
他已经彻底放弃了这段感情。
九千多张照片,宋启坤翻了一个星期才看完,把屈指可数的几张合照洗出来,装进钱包和相框里。
他的生活又逐渐回归正轨,胃偶尔会疼,但只是轻微的痛感,不吃药也能恢复正常。
风平浪静地度过这一学期,宋启坤寒假时去了一趟文悦。
他想去沈延曾经生活过的地方看一看。
久负盛名的文悦三中、清澈见底的燕明河、砖墙泥瓦的老式房屋、狭窄的水泥路、满是广告涂鸦的墙壁、深巷的旧花店、街角的杂货铺……以及笑容腼腆的姑娘。
姑娘的名字叫夏彤,沈延相册里的她只有十三岁,穿着三中的蓝白校服,站在奶茶店前和同学聊天,右边脸颊上有一个浅浅的梨涡。
是偷拍的角度。
宋启坤看到那张照片的时候就认定她是沈延喜欢过的女孩,因此喝了一缸子醋。
也是因为那张照片,夏彤敞开心扉,跟宋启坤说了很多关于沈延的事,包括自己曾经伤害过他的经历。
“我们两家原来是邻居,他的性子太冷,我小时候觉得他很可怕,不敢跟他玩。六岁那年我家搬到新街那边去了,读的小学也不是同一所,就更加玩不到一起。”
“……在进初中之前我从来没有跟他说过话,严格来说他比我大一届,当初以全市第一的成绩进了三中,但因为家庭变故休学了。一年后又重新入学,和我做了同桌。”
“……他很少来学校,一周大概就来上那么一两次课。我和他原来也没有任何交流,但我奶奶听说他是我同桌后,总是让我给他带吃的,渐渐的就熟悉起来。”
“……我奶奶觉得外面卖的奶茶不健康,就自己在家里捣鼓,但她每次都放很多糖,甜得发腻,只有沈延喝得下去,好像还挺喜欢喝。”
“……我也是后来才知道,他跟那些混蛋打架是为了我,我却因为害怕失去好朋友而有意疏远他,他有所察觉,也就不再靠近我。”
“……他初二又休学了一年,复学的时候我已经初三了,忙着备战中考,他还是和以前一样不怎么来学校上课,我们算是彻底没了交集。”
“反倒是读了高中之后每年国庆节都能遇到他和他哥,我心中有愧,没有勇气跟他搭话,道歉和感谢自然也说不出口。我甚至还想过,他或许已经把我忘了,又或许怨恨着我,但现在看到这张照片……”
夏彤顿了一下,扬起一个轻松的笑,右脸颊上的梨涡也随之浮现,“他曾经和我说过,他喜欢拍照是因为想用这种方式留住他认为美好或者值得铭记的东西,我很荣幸当年的自己能够成为其中之一。”
宋启坤的表面十分淡定,其实心里已经快被这坛陈年老醋淹死了。
分别前,夏彤给宋启坤指了路,“他家就在这条路的尽头,直走就能到,一幢三层的小洋楼。但好像去年租出去了,现在住着从外地搬来的茶商。”
宋启坤点头:“好,谢谢你。”
夏彤说:“不客气,明天见。”
“明天见。”
这段路出乎意料的长,宋启坤找到小洋楼时天已黑透,他站在门口看了一会儿,拍了一张黑咕隆咚的照片,然后转身离开。
第二天上午,宋启坤和夏彤在昨天相遇的地方见面,夏彤把写给沈延的信件交到他中。
宋启坤虽然不知道沈延身在何方,但还是接受了这份委托。
他想找到沈延,这封信给足了他付诸行动的勇气。
倘若未来相见之时,沈延心中已无对他的半点爱意,那他就只是一个送信的人。
年后,宋启坤从老家回到文衡,在返校之前约唐辰和刘心蓉小聚了一次。
上次相聚是去年国庆,刘心蓉与男友到北京旅游,特意抽空请他俩吃了顿饭。
大家如今都有了各自的社交圈,虽没有频繁地联络,见面时却也不会觉得生疏,感情依旧
天空飘着细雪,三人顶着寒风走了一遍熟悉的街道,路过静默矗立于黑暗之中的母校,不由得回忆起以前。
那段做梦都在与学科知识抗争的时光,如今能记起的竟只有起早贪黑的作息和写不完的试卷,其他的事情早已变得模糊不清。
“好像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刘心蓉感慨道。
校门口光秃秃的银杏树开满了白花,唐辰踹了一脚后立刻逃出轰炸圈,成堆的积雪迎头砸落,位于正下方的宋启坤瞬间变成了雪人。
“……”
刘心蓉尽量忍着别笑那么大声,“唐辰,你太过分了!”
唐辰两手插兜:“走了走了,去我大二中……哎坤儿!坤儿!咱有话好好说别动手!”
宋启坤锁住他的脖子,往他衣领里塞雪团。
“啊啊!!”唐辰惨叫。
刘心蓉笑得肚子疼,“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短暂的相聚又别离,他们都在各自努力,奔向更美好的未来。
宋启坤的室友来自大江南北,春节过后都带了些家乡的特产回学校,他们还拎着袋子去其他的寝室转了一圈,回来后里头的东西全部换新,见过的没见过的,吃过的没吃过的,多种多样。
这些特产一直吃到四月底才消灭干净。
五月初,寝室里唯一一个母胎单身的纯情小伙终于受够了昔日同窗的狗粮投喂,决定支棱起来。
他满怀虔诚地前往广济寺求姻缘,几天后遇到了一朵含苞待放的桃花,经过他的悉心呵护,桃花盛开,一切水到渠成。
卢孟年是一个知恩图报的好青年,打算请大半夜还在为他出谋划策的室友们吃脱单饭。
他的女友也想请自己的好姐妹,原本都决定好分开请两顿了,但那边又临时变卦,问能不能一起。
卢孟年有求必应,立马征询了室友的意见,大家都觉得没问题。
吃饭的地点离学校很近,他们就骑自行车和电动车出行。
学生会近期正在筹备干部换届选举大会,具体的方案和流程还没确定,工作群里讨论得热火朝天,宋启坤忙着回复消息没法骑车,便直接坐在后座,让胡睿带他。
出了校门,电动车停在路口等行人通过,宋启坤低着头打字,衣袖突然被人轻轻拉了一下,一道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宋启坤。”
既如羽毛一般轻柔,又如雷声一般轰鸣。
宋启坤抬头看去,那张日思夜想的面容就这么撞入眼帘,令他猝不及防。
男生戴着棒球帽和细框的银边眼镜,镜片后的双眼乌黑沉静,他的皮肤冷白,右额上的浅红色疤痕倾斜延伸,切断了半截眉尾。
宋启坤瞪着眼睛发愣,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此时前路已然畅通,电动车窜了出去,距离瞬间拉远。
周遭的一切都在飞速运行,车辆、行人、空气与风,静止的只有撕破雾霾的光和站在光里的少年。这一幕宛若电影中刻意制造的慢镜头,哪怕隔得再远,宋启坤也能清晰地看到男生往前走了一步。
很小的一步,跨越所有阻碍,径直踏在了他心上。
“胡睿!停车!”
前有领军后有追兵,中间者哪有急刹车的道理,胡睿扭动车头骑到路边停下,无奈转头:“干嘛啊大哥……嗯?”
大哥只留给他一个慌忙的背影。
宋启坤又跑回路对面,在与男生相隔了两三米远的地方停住脚步,眼睛都忘了眨。
“……沈延?”他的声音在发抖。
沈延说:“是我。”
宋启坤肩膀一松,三步并作两步地飞奔过去,用力地把人抱进怀里,胳膊像铁链一样越锁越紧。
沈延被他扑得后退了两步,站稳后也抬起手紧紧地抱住他。
“沈延,沈延……真的是你吗?我是不是在做梦?”宋启坤仍是不敢相信。
“真的是我,不是梦。”沈延认真回应,强忍住哽咽,一字一顿道:“宋启坤,我在这里。”
宋启坤喉咙发堵,张开嘴却只能发出模糊的音节。
泪水胜过言语,替他诉了衷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