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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大办酒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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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真这么说?”大太太拍案而起:“这贱人!”
孙妈妈这一次不仅没有抖上威风,反而在一片笑声中铩羽而归,根本咽不下这口气:“她还说什么恋爱自由,是新式男女的自由主义,话里话外嘲笑咱们守旧、老土……”
“不知羞耻!什么同居关系,”大太太大怒:“就是不要脸的姘居!”
大太太其实并不是固步自封的人,大上海革命之后她其实还是最先放足的一批人,但她最讨厌那种在报纸上刊登一则消息就决定结合或者离婚的女人,这种开放的东西叫她接受不来。
孙妈妈欲言又止,她想说的很显而易见,如果真如露凝香所说,纳妾不合法了,那大太太扶持南星争宠这法子就全然无效了。
“大太太,”孙德才在门口道:“傅生来了。”
傅庚生一进来,大太太就劈头盖脸地问道:“民国政府不允许纳妾,有没有这事?你办事素来周全,怎么这一回不打听清楚?!”
傅庚生只是稍微一怔,便道:“确有此事。《中华民国民法》从去年五月起开始施行,其中《亲属编》正式废除了纳妾,但请大太太稍安勿躁,庚生在把人领回来的时候,就考虑到了,已经把事情办妥了。”
大太太从自己的铜胎景泰蓝瓷盒里翻出了南星的赎身契和典妾文书,就见上面的日期统统注明是去年四月底,也就是民法正式施行的前一个月。
“民法规定,在此之前所纳的妾室仍然保留,属于家属,法律是承认的。”傅庚生解释道。
大太太眉头的乌云烟消云散,不由得称赞道:“好,好,庚生这件事办得妥帖。”
孙妈妈总算出了口气:“看那贱人还有什么话说!”
大太太心中自有盘算:“……她今天这话传出去,必然有一帮给她捧场叫好的,‘新时代女性’的名头便要从沈佩贞那里传给她了!看看报纸上都吹捧的什么女人,今天淫奔,明天闹离婚,鼓吹的都是什么思想解放!殊不知她今天可以和你同居,明天未尝不能和他人同居,黄麻子怎么就不明白这个道理呢,我看他已经被猪油蒙了心,早晚有一天要栽在这女人身上!”
大太太是不打算让露凝香占上风的,她要让全上海都知道她给黄罗汉置办了一个妾室,行使的是大太太的权力,而且还有法律保障——对比露氏那不过就是个名不正言不顺的“非法同居关系”。
大太太要大办酒席。
四百多张帖子像令箭一样发了出去,接到帖子的上海滩名流显贵无不是啧啧称奇,都知道黄罗汉的风流韵事,也知道他家里鸡犬不宁,但没想到这两女人已经斗法到这么厉害的地步了,一个刚刚在花边报纸上传出令人啼笑皆非的“同居关系”,一个就要大吹大办,抬出一个妾室来给西边的迎头痛击。
虽然街头巷尾拦挡不住议论,但大太太的脸面是众人都要给的,到日子且不说参加酒席的有上海市的市长、市政官员,还有文章巨擘、丹青妙手、名士贤达,甚至上海租界领事馆的七八个公使,黄罗汉以前的属下现在的华人警探督察长等等,咸来观礼。
内席几百张座椅,居然都坐的满满当当,还不断有客人入席,一个青帮管事的擦着汗跑过来,没见到孙德才,倒是看到了陈小庵,就道:“舅老爷!”
“怎么?”陈小庵满面笑容,对于能给姐夫黄罗汉添堵的事情,他是绝对乐得看笑话的。
“椅子不够!”这管事的就道:“我想着就让咱们青帮的弟子散了,把椅子腾出来招待客人……”
陈小庵却道:“青帮弟子才要好好照顾,且不用挪腾,让人去城隍庙借二百张长椅来,再去大世界搬三百瓶香槟和法国廊酒来,叫上人直接搬,一分钱都不用给,我就不信万贤敢拦着,他要是多说一句,你就问他他师傅黄罗汉今天要纳妾,他不来捧场也就罢了,出点酒钱总是应当应分的吧?!”
看着管事的跑出去了,陈小庵心满意足地哼了一声曲儿,却心道:“叫你们师徒合起伙来算计我!要我掏钱给孔祥熙,你们白拿烟酒牌税,呸,想得美!今天就让你出出血!”
屋子里南星跟个木头人似的由着四个大太太请来的全福女子捯饬。插戴婆还是之前那个插戴婆,上次她没留神着了南星的道,得了大太太的训斥之后——这一回她全然不许南星再说一个字,在她的刻意修饰之下,很快镜子里的人儿容色增艳,再也没有什么能遮住南星的天生丽质了。
“大太太眼光好,”全福太太低声啧啧议论着:“这颜色真是出挑啊……这可真和那一位有的比了。”
说来说去都是大太太发了威,当然没人会在乎南星的感受,南星什么感受也不重要。
只有一个穿着如意襟旗袍、身材圆润的中年妇女频频看着挂在墙上的时钟,这女人是陈小庵的妻子、大太太的弟媳妇白氏,“快点快点,准备要见客了!”
她一边催促,一边问道:“大先生怎么还没有信,来了没?”
这就是尴尬的地方了,大太太一力主张纳妾要办酒席过明路,而黄罗汉却一点回应也无。既没有说可以也没有说不行,也许是在两个女人之间摇摆,但大太太认为他不会在这件事上拂了她,按她的说法,这几年情分是淡了些,但总还有彼此相敬,在家事上,大太太拿了主意,黄罗汉也从不会反驳。
白氏虽然跟大太太一条心,但也觉得这纳妾之礼操办地太盛了,排场太大了。沾亲带故的,香谱上有名的,三代里有亲的,还有自称本家的,都来凑了热闹。
这酒席就是三家酒楼联手操办的,点心则被乔家栅老字号给承办了,赶做了六十六款点心出来,放在桌上,就是看着也赏心悦目。
不过现在众人的目光不在点心上,都频频望向大太太,眼看吉时已经过了,黄罗汉依然不见踪影,三四个青帮伙计气喘吁吁地跑来,却畏缩着不敢上前,大太太的神色越来越压抑。
“唉,佩姜!”却听一个颤巍巍的声音响起,一个老头拄着拐棍站了起来:“你这是……”
黄罗汉自幼父母双亡,最亲的也就算是眼前这个堂叔了,还是很有发言权的。
“叔公,”大太太也说了话,而且说的还掷地有声:“我知道您是要说我这是置了气了,一个小妾,也值得惊动上海滩里里外外,您觉得我这是和西边的争风吃醋呢,还放到台面上,叫人看笑话。”
“但我陈佩姜对天发誓绝无此意,”大太太道:“我自嫁到黄家,不说是三从四德,总也甘于劳苦,济了他黄麻子的事。如今他黄麻子起来了,在上海滩也立住了,也不是那忘恩负义吃饭倒灶的人,在外头虽然藏了个娇,但也还尊我这个糟糠之妻,我按说也也该知道满足……但我仍有一件事梗在心里,惭愧的很呐!”
酒席上的众人交头接耳,互相示以眼色。
“这件事不是别的,就是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事,”大太太不管别人,自顾自道:“我没有给黄家留个后,让他近五十的人了,香火凋零。虽然有弟子三千,个个托梁架海,可自己膝下,终究空虚。这原就是我最大的心事,如今好了,心事能解,我要给他黄麻子纳妾!我让他于情于理都过得去,也不让外人看着指指点点,这一年多的风凉话也听得够多了,总是怪怨我悍妒不能容人,如今又冒出个新式词汇来,叫‘同居关系’,说既不是妻也不是妾,恕我见识少,着实深感骇异。北京有个叫胡适的先生,据说是个响当当的人物,他说了一句话我听过,叫‘莫拿着新文化的虎皮做大旗’,什么伤风败俗的事情都往那新文化上推!”
众人面面相觑,领教过大太太威风的自然是苦笑,没领教过的这回才算明白为什么大太太年轻时候威震上海滩了。就算是徐娘半老了,这威风也丝毫不减当年。
“我是打算过明路了,”大太太道:“这文书、这酒席一应俱全,如果还要学一回洋派,也可以在报纸上刊登一则消息,大家都瞧瞧,还有什么没尽礼的地方?”
南星被扶了出来,倒是感谢大太太这一番石破天惊的话,众人的心思倒不在她身上了,虽然不少人都注意到了她的容色,特别是一个驻华公使更是用色·眯·眯的死鱼眼盯着她看,但却没有什么议论之声。
“罗汉不来,”堂叔公叹气道:“白费了你给他张罗的这一番了!”
“他不来无妨,”谁知大太太另有主张:“有人拦着碍着,以为不让他来,这事情就不成了,没这样的道理。”
就见大太太对坐在酒席上的一人道:“庚生,你过来,师有事弟子服其劳,替你师父把这礼给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