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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4、北沙战事三 ...
“信鸽!”
顺着庞昊手指看去,天边有一点雪白由小变大,箭矢一般飞来。听到窦衎的口哨声,那雪白在天上打了个转,便扑闪着翅膀降落在他手臂上。
这封信窦衎等了很久,久到他真以为被楚岚截了下来时,倪白饭终于来了。
从它脚上取下信笺筒,窦衎摸出水囊子,将馕饼撕碎了混着水倒在手心。雪鸮一头扎进去苦吃,显然是累极了。
等它吃饱喝足,窦衎又将它托到肩头,倪白饭顺势闭上眼靠着他打盹儿。窦衎这才得空打开那信笺——
依旧很短,但字要隽秀得多,写信的是崔怀慈。
“怎么说?”见窦衎抿紧了嘴,卢洋山忍不住问。庞昊等人也凑过来。
“成少卿顶撞皇上被停职禁足在家,对外说受了刺激,在家修养。皇上应该是察觉不对了,崔学士和楚黛找人编了借口,说我在苗疆遇难,生死未卜。不过他们也联系上了铁骑营,巫泊和李副将已经带兵往这边赶来。”
“顶撞皇上?”庞昊倒吸一口冷气:“好端端的他为何要惹怒皇上,还严重到了停职的地步?他同皇上关系不是挺好吗?”
窦衎摇头,擦燃个火折子,将纸条烧了,扯着缰绳,连人带马转了个圈,一一扫过众人的脸。
这只“队伍”里有从毫州来的少爷,苗疆的巫女,有他在川蜀结识的书生和侠客,他上辈子的爹娘,还有大启骁勇善战的骑兵......初见时,这些人无不意气风发,如今却身披黄土,满面风霜。
他表情过于严肃,一时无人出声,皆安静注视他。
“各位亲朋好友、兄弟姐妹,我窦某人三生有幸能与各位结识。世道不公,而我不甘任由外敌欺辱。鄙人此生心愿唯二,一是除尽边关蛮夷,二是护心上人一世周全。战场上刀枪不长眼,此去凶多吉少,各位若是就此打住,我完全理解,在此谢过这段时日的相助。若我窦云霁还有命回去,定请各位喝酒吃肉!”
戈壁大风,窦衎的声音被吹得很远。
卢洋山先笑出了声:“哎,看不起我是不是!”
庞昊凑过来一巴掌拍他:“捡来的阿猫阿狗都要上战场了,我又怎能喊怕?”
“对!”更多的骑兵也纷纷附和:“去北蛮杀敌!助倪将军一臂之力!”
“又不是小孩,都到这儿了。”舒且驾马跃过他,一身红衣似火,回头道:“还愣着干嘛,走啊!”
......
三日后,窦衎一行人终于抵达北疆。城门口未设士兵把守,是以他们一路出奇地顺利。想来是因为战事紧张,分不出人手。
这样也好,他们带着骑兵,人数又不少,若是撞见了驻疆官兵,免不了被截下来盘问一番。
毕竟就目前的消息,窦衎和这群骑兵应该还困在苗寨,是断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
大街上走一圈,加上上辈子的记忆,窦衎很快掌握了目前战事的进程——同他上辈子差别不大。三日前倪初久抵达这里,前日率军又跟北蛮打了一场,北蛮撤退——唯有窦衎知道,对方意欲今夜偷袭。
窦衎找了个借口说自己有朋友在天狼营,带着简海偷溜进军营里,偷了不少天狼营士兵的衣服,给众人换上,方便今夜开战时混进去。骑兵们先驻扎在城外,剩下不会武功的窦韫和卢洋山等人留在城内的客栈里。
里天黑还有一会儿,众人抓紧时间补觉。窦衎一人换上衣服偷溜进天狼营区。虽不能贸然去找倪初久,但并不代表他不可以远远地看上对方一眼。
追了这么久,窦衎在梦中已经不知道见了倪初久多少回了,但每一次醒来后摸摸空落的身侧,都会将他蚀骨的思念又添上一分。
走过熟悉的营帐,几个窦衎上辈子的同僚谈笑着与他擦肩而过。窦衎没敢多看,只是默默在心里祈祷这回他们都能安全回家。
走了一圈,终于找到了主将的帐子。
帐帘垂着,缝隙中透出微微烛火。下一息,帐帘掀起,有人急匆匆出来,窦衎赶紧背转身,假装小兵擦拭盾牌。
就听一人语气烦闷:“什么镇国将军,张了一张女人脸,屁事也一大堆。我不想打仗?那不都是王麟指使的吗?有火朝他发啊,光知道逮着老子骂!晦气!”
“司马消消气。”另一人狗腿地劝他:“过不了几日,等那倪初久打开城门,全天下的唾沫星子都能将他淹死,更别提主子要他——”那人猥琐地笑了几声:“想想就刺激,那尖酸刻薄的模样到了床上,在男人□□做狗的时候会是幅什么表情哈哈哈——什么声音?谁在那儿!”
窦衎站在倒下的武器架边上,面对着一地的盾牌和刀枪,低着头笨手笨脚地道歉。
“没用的东西!”被叫司马那人朝窦衎吼了一声,二人嗤笑着离开了。
窦衎捏紧了拳头,脑子飞转。
果然是有人做局陷害阿熙!王麟?好熟悉的名字,但上辈子他们铁骑营并没有这号人。所以说与北蛮勾结的是那姓王的,阿熙是被下套,做了替罪羊?他们的主子又是谁!一直肖想阿熙的,权利大到能够直接“要”他的——
万安寺的木牒,总是出现在倪初久身边,男人......记忆如同碎片被一一捡起,逐渐在窦衎脑海里拼凑出一个明黄色的身影。
他如梦初醒。
......
窦衎在倪初久帐子旁又守了两个多时辰,待天彻底黑了,才离去。
两个时辰后,疆北这座小城的南城墙外的山崖上,悄无声息扒了数百人。
守城的士兵还在打瞌睡,连月来的作战使他疲惫不堪。本来就人手不够,之前每夜还能回去睡半宿。都怪那个新来的倪将军说夜半是什么防控漏洞,非要他们出来守夜。
南城墙建在山顶,墙外就是那悬崖峭壁。要他说,蛮子不会飞,又岂能从这里爬上来?但王校尉说了不用听那倪将军放屁,装装样子就可以了。是以他打算再坐一会儿就回去喝酒,暖暖身子。
这么想着,心里就舒坦了许多。换了个姿势,这士兵眼皮子刚阖上,颈间却是一凉。
热血涌出喉管的那一刻,他想的是王麟真他爹的不是好东西。一手护着脖子,一手去抓火把,在够到火油的前一刻,终究是无力地垂下。
爬上来的北蛮探子给身后的人打了个手势,便马不停蹄地拿着匕首朝下一个目标摸去。很快,外城墙守夜的大启士兵被解决得七七八八。北蛮探子绕到最后一守城士兵处,正要抬手,却见面前的人一个闪身,到了他身后。
乳白月色下,这人脸黑如罗刹,嘴里吐出无声诅咒,霎时剧痛从身下传来,北蛮探子认出那是突厥语——去死吧。
白刀子进红刀子出,解决完这人,窦衎拿起火把点燃烽火,气沉丹田大喊:“敌军偷袭!”
终于,墙上的烽火一盏接着一盏燃起,将广袤黑夜照亮。贴着城墙往下望,更多的北蛮如打不死的蜚虫,密密麻麻地从漆黑的地底爬上来。
开战了——
双方士兵很快混战在一起,城墙内外皆是扭打在一起的人。尽管这次是偷袭,王麟还撤走了部分攻防,但托倪初久习惯性未雨绸缪的福,内城的士兵还是拼死抵挡住了敌人。
窦衎混在里头,畅快地打了一个多时辰,久违地找回了上辈子的感觉,那时候他也是这般越战越勇,以为胜利就在前方。
就像当下照亮战场的第一束朝阳。
戈壁滩上,那金红灿烂晃眼,窦衎歪头躲避,恰好瞥见内城楼上,一抹熟悉的身影——
倪初久身着银白软甲,一柄金镂穿云剑划破朝阳,身前敌人被斩成两段。
日思夜想的人终于出现在眼前,窦衎胸腔里的那颗心终于再次跳跃起来——
阿熙看起来瘦了,挥剑却毫不犹豫……不对,他右手似乎受了伤,抬不高,但他还是将敌人从马上拽下来,连人带马从墙上踹了下去,漂亮!不好,那马绳绊住了他右脚!
窦衎一晃神,耳后一凉,眼前黑发如雨散落,原来是他高束的马尾被横扫过来的一刀面削掉。
持刀那络腮胡子狂笑:“竖子无能!不必东张西望,这里就适合给你做坟地!”
窦衎迅速回神,左臂盾牌扛下重击,右臂蓄力,趁对方力竭换招式时猛挥,方才还耀武扬威的长毛脑袋就跟口水瓜似的,摔进泥里砸了个稀巴烂。
擦掉脸上温热的血,朝阳已高悬,再回头时,城楼上却没那抹他熟悉的身影了。
怎会?
转身欲登楼,却又有不知好歹的东西缠上来,窦衎不得不应战。不知过了多久,窦衎挥刀的动作都麻木,一刀击空,这才发现这一批敌人已经杀光了。他如梦初醒般往主帐奔去。撩起帐帘,空荡荡的帐子里,并没有倪初久的身影。
“阿熙!”
窦衎站在帐子里,心却像是跟着方才那匹马坠下了南城墙那悬崖,从头到脚被浇了一盆冰水。
阿熙去哪里了?方才他踉跄——
窦衎立刻掉头,将战场找了三遍,仍旧是一无所获。找过来的简海看他甚至想要跳崖下去找,而远处清扫战场的士兵马上就要发现他们,才不得不将窦衎打晕带回客栈。
客栈里,众人既担心倪初久安危,又担心窦衎情绪,谁知后者醒来后却并没有大吵大闹。
“说了要护他一世安稳,我就要做到,不管是上头还是下头。再说了,我还在等他回答呢!”
对上卢洋山红了的眼眶,窦衎苦笑,声音却是坚定:“哭什么?当下我们要做的,是先击退北蛮。王麟有问题,必须干掉他。”
第二日便是上辈子他身死的那日,也是“倪初久”打开城门的日子。
将先前的消息汇总,窦衎几乎可以完全确定打开城门这事王麟是直接负责人。
窦衎:“这次计划的最后一部份,还需要各位相助……”
天还未亮时,窦衎和简海再次潜入天狼营,用苗医给的类似蒙汗药的东西放倒守卫,把睡梦中的王麟劫走。
天将亮时,北蛮再次试图小范围地攻城,天狼营几个小队坚守,尚能稳定应对。忽然,城楼上一抹银白色出现。队长认出那身盔甲,快步跑来:“倪将军有何吩咐!”
“开城门。”
“嘶——这,怕是不妥。”队长犹豫,看向语气不善的“倪将军”,显然不解用意。
“聋了?我让你开城门!”
“敌人就在门后,打开城门无异于弃城投降......恕卑职不能从命!”
“倪初久”粗眉倒竖,一脚踹倒跪在地上的队长:“来人!把他给我绑了,其他人,给老子开城门!”
城楼上,大启士兵正专心致志地对付面前的敌人,却听下面轰隆隆响声——他们坚守的城门竟然开了条缝!
像是早有预料,北蛮原本小范围的攻击突然变得强烈,又一批死士鬼魅般出现,瞅准了城门就要从那缝隙中钻进来——
那巨大的城门突然停住,下一瞬竟又反方向闭合起来!不少蛮子被困住,手脚和盔甲一起就这么被硬生生夹断。
城内,一少年站立门外,仰头冷视——是他撞开了开城门的人。
楼上“倪初久”破口大骂:“混账!你是哪个队的?”
那少年并不搭理他,侧身,露出身后衣衫不整的王麟,冷冷开口:“你假扮倪熙将军,打开城门意欲为何?是不是北蛮的奸细!”
一见王麟,那“倪初久”眼睛都直了,哆嗦着喊:“......王——”
却被王麟打断:“将士听令,这人是北蛮奸细,冒充倪初久将军,把他拿下,立刻斩首!”
“不!王校尉,我们说好的——”话音未落,人头已掉。
窦衎用匕首戳戳王麟后背,低语:“守城。”
王麟闭眼叹气,明白自己这回是真的栽了,认命道:“全体士兵听令,给我杀!”
傍晚,巫泊和李东带着铁骑营赶到,众人浴血奋战七日,终是击退了北蛮。
主帐里,大捷的氛围却没维持多久。
“呵,横竖都是死,也不怕告诉你了。”王麟瘫倒在地,吐出一口血沫子:“倪初久早就被运走,过不了多久,你就能收到他的‘好消息’了哈哈哈哈哈——”
笑声随着呼吸徒然停止,步漾蹲下拉出他紫青色的舌头:“他很早就被下了蛊,时候到了毒发身亡。”
“北蛮给他下的毒?”巫泊猜测。
众人面面相觑时,却听窦衎道:“是楚岚。”
王麟这回没有说谎。一纸诏书下,快马到边疆,传到了窦衎这里——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宰辅倪瞻,克勤克明,功在社稷。其子倪熙,战功赫赫,特赐婚于长公主,以承宗庙之重,绵延皇室之血脉。归京即日行大婚之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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