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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5、洞房花烛 ...

  •   头一回,倪初久觉得朱砂红恶心。

      像谁割了腕,血从床榻溢出,浸湿帷幔,爬上窗花和白烛,流到地上积成脚腕深浅的浅滩。

      房门被打开,几个婢女进来给他擦身换衣。朱红喜服层层叠叠上身,他才惊觉原来自己就是躺在床上那人。

      婢女同他行礼,喜眉笑眼:“恭喜将军,贺喜将军,接亲队伍已在门口候着,一会儿就能去接新娘子啦!”

      倪初久动了动眼珠子。她们像是看不见似的,边干活,边自顾自地说着那些千篇一律的漂亮话。

      闹哄哄地闯进来,再闹哄哄地离开。

      望着一室寂静,倪初久后知后觉,今日好像是他大喜的日子。

      记忆中断前息他还在北疆御敌,校尉王麟消极应战,他带病上场,却意外晕厥。再醒来时,就已经被囚禁在这屋子里,照顾他的婢女安慰他天狼营大捷,他已经回到毫州,皇上赐婚于他和长公主,明日就能成婚。

      离开北疆多久了?倪瞻的病好了没有?楚岚又为什么突然要赐婚于他和楚黛?还有……云霁……步漾找到了没有?

      倪初久想追问,张嘴——却感知不到嘴唇,甚至连最基本的哼哼也发不出来。

      这次的蛊明显比之前下的还要重......是王麟干的?还是楚岚?

      他不是没尝试运功,但只要他一沉气,全身上下便会蚀骨般疼痛,像同时有上百根细针在经脉中乱撞。疼出泪水,他仍没能突破禁锢,却因脱力再次晕厥。

      再次醒来时他竟已骑在马上,长街热闹非凡,两侧挤满了模糊不清的面孔,耳边有人大喊,隔着层水样朦胧:“驸马迎亲!”

      双腿动了起来,却并不受他自己控制——像是魂魄飞了出来,他看见自己下马,行至花轿前,撩起帘子。良久,涂了蔻丹的手指搭上来,或是害羞,只露出一点正红。

      忽而天旋地转,目光落在一双绣了金边云纹的黑靴上,原来是在拜堂。

      天地昏暗,高堂无人,对拜——新娘子头冠将大红盖头顶起来,看起来比自己还要高上一截。

      “阴阳和顺,琴瑟永和谐,送入洞房!”

      周围的喧嚣远去,手心不知为何被塞进来一杯酒,他看见自己唇贴上杯沿。下一瞬,魂魄像是被大力吸了回去,脚踩上了坚实地面。

      “春宵一刻值千金啊将军!卑职就送您到这儿了!”礼官叮嘱完,乐呵呵地走了。

      刚拿回身体,还无法熟练掌握,手中酒杯滑落,摔得粉碎。体内一阵灼热:“唔——”

      嗯?......能说话了?!倪初久摸摸自己的手和脸,发现禁锢真的解除了!那现在跑路还来得及吗?

      他再次尝试运功,却遗憾地发现还是不行。天色渐暗,婚房里烛火摇曳,新娘侧影映于窗台。

      想来楚黛也像他一样是被逼的,不好扔下她自己跑了,至少先同她说一声?或许他俩能一起跑呢!

      吱哑一声,门被推开,新娘子端正坐在床前,一动不动......不对,这根本不是楚黛的性格——难道她也被下蛊了?还是说,这人也不是楚黛!

      倪初久止步于门口,试探道:“我不碰你,你可以自己揭盖头。”

      那人不动。

      “......你要我来揭?”

      那人轻轻点了点头。

      “......”疑心有诈,倪初久上上下下仔细打量对方,床上没有武器,但是喜服宽大,暗器难防。僵持了好一会儿,他最终还是率先妥协,取了桌上的玉如意。

      勾住红绸盖头一角,缓慢往上抬。前襟绛罗金线繁复,霞帔云龙缀满宝石。如此华贵之上,剑眉少年直勾勾看着他。

      倪初久拿着玉如意的手一滞。

      烛油滚烫,烧得人心尖尖痒。

      少年道:“你掀了我的盖头,算不算考虑好了?”

      美人将军那双桃花眼瞪得溜圆,好像窦衎是个什么山海经里都找不到的怪物,良久才出声:“怎么是短发?”

      “......这就是你的关注点?”再一次被倪初久的不按常理出牌气笑,窦衎语气里带了点儿不甘,赌气似的小声嘟囔:“我就该把这头发全剃了......”

      扯开红盖头,将碍事的玉如意也拿走,他牵过倪初久的手掌,将自己的下巴放上去,乖乖抬眼瞅他:“嫌弃新娘子我不好看吗?相公。”

      也不过是几月不见,少年却急于向他证明自己真的有在“长大”——脸颊肉没了大半,碎短发落在额前,山丘般凸起的喉结震动,骨头和晒黑了的皮肤粗糙甚至有些硌手,不似姑娘家娇嫩的脸,倪初久却更是欢喜。

      少了几分少年的乖顺,添了更多青年的不羁和意气风发,是切实生长着的、他捡回来的、比其他人更亲近的窦云霁。

      他一心要往那世外桃源的山野里去,却不知原来他从未离开过那山野。

      倪初久释然地笑了:“你把头发都剃了,拿什么同我结发?”

      这回轮到窦衎愣住了。

      他眼里的调笑瞬时变为青涩的愚钝,眨巴眨巴眼,急切地抓上倪初久捧着自己脸的手,也不管自己的力气有多大,语无伦次道:“你的意思是——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

      倪初久抽手,嘴硬:“不懂算了。”

      “阿熙!阿熙——”窦衎大喜过望,像是刚学会说话的小儿,翻来覆去只会这一句,紧抱住面前倪初久的窄腰,恨不得将人就这么揉进骨头里:“我真的好好好好好好喜欢你!”

      “咳咳——”被扑上来的人猛得撞了个踉跄,倪初久呛住。窦衎连忙给他拍背倒水,虽然吓得不敢再动,但双臂像是忘记收回去似的,仍旧虚笼着对方。

      咽下茶水,目光扫过身旁的狼爪子,倪初久假装没看到,放下杯子,后知后觉地想到什么,掐着他下巴,居高临下地审问他:“窦衎,我再问你一次,你到底喜欢我什么?”

      倪初久鲜少直呼他姓名,如今刻意装作凶巴巴地喊了,却好似拿着方才那柄玉如意往他心尖上勾了一下。

      因是大婚,倪初久应该也是被拉着打扮了一番——甚至描了眉。是以他傲然睥睨,竖眉冷眼却更显旖旎风光。

      更别提他咳嗽完,绯红的眼尾下挂着半滴将落不落的泪珠子,微微汗湿的双颊透粉,红唇水润。窦衎就想,怎么有人能这么好看。男式婚服衬得他英俊神武,要是换上自己身上这套女式婚服......只会更加......

      “你应该问我不喜欢你什么。”窦衎呆呆地回答,仿若莲花台下的信徒,虔诚地掰着手指头数:“你有时候执拗,脑热就听不进别人的话;有时候又有那种自作多情的英雄主义,受伤了就自己藏起来,面上还装出一副无所谓的豁达样子......但也不是所有时候都让我觉得讨厌。”

      “比如你虽一意孤行,但并非真的乱来,而是有自己的准则,同时还能照顾别人的感受。即使结果证明你错了,你还是会主动给我道歉,不会嘴硬。至于你那过于天真的理想主义,这世间需要你这样的人。你只管放心去干,我会给你兜底。你看,即使是这些我不喜欢的点也有让我喜欢的时刻。你说,我还有什么理由告诉自己不喜欢你?”

      本来只想逗他一下缓和尴尬的氛围,没想到窦衎叽里呱啦竟真情实感吐了这么一长串。倪初久没有回答,却是不自在挪开了视线。

      他应当是满意我的答案,窦衎美滋滋心想。

      “咕叽——”

      “我饿了。”

      “你饿了。”

      二人同时开口,皆笑出声。窦衎这回终于舍得放人:“桌上有果盘。”

      “我也不是老饿,只是今日没吃......”小声辩解,倪初久不情不愿地去翻看那原本应该撒在床上的寓意早生贵子的那盒干果。

      他虽爱吃,却不太热衷于这一类,尤其是真饿时……不过那盒子意外的厚实,第一层摆了薄薄一层红枣、花生、桂圆。揭开第二层,竟然是合川桃片、金粉麦芽糖和一些他爱吃的糕点。

      倪初久一愣,斜眼撇了下一旁憋笑的窦衎,迫不及待地揭开第三层——里头赫然摆了一只烧鸭腿,五只虾饺,三个瑶柱豚肉香菇干蒸……

      “先吃咸口的。”窦衎叮嘱道:“对了!先喝口合卺酒。”

      原本是要夫妻对饮的酒,窦衎就这么给他满满倒了一酒杯。

      ……这会儿不吵着要一起喝了?

      在窦衎的再三催促下,倪初久终是仰头饮下——入口却是熟悉的味道和感觉。

      见他惊喜,窦衎提醒道:“运功试试?”

      经脉虽还有堵塞,但已经比之前好了很多。眼前清明了不少,连手脚也有力了许多!

      被替换的新娘、解毒的药酒、他爱吃的饭菜……种种细节都指向一个回答。倪初久咽下一口虾饺,认真问道:“你怎么偷天换日的?这些东西……”他摇了摇手中杯盏,“又是怎么做到的?”

      “我跟你去了北疆。”只一句话,就把倪初久说愣住。夹起鸭腿塞回他手里,窦衎三言两语把见到苗王和营救步漾的事说了:“王麟把你偷运会毫州没几日,诏书就传到了边疆,我便快马加鞭赶回来。”

      “我联系了陈鹿还有我师父,让皇城营偷偷放我入城,加上崔学士和长公主他们早就打点好其他,我才能顺利扮作新娘。药酒是步漾和刘愿配的,这些酒水食材则多亏了任舒。”

      倪初久激动:“她如今可好?”

      “她让我转告你,托你的福,她仕途顺利。这次的婚宴由礼部负责,长公主一跟她说,她便一手包办了。”

      “真替她高兴。”欣慰之余倪初久又好奇:“所以你什么时候回到毫州的?”

      “今日卯时。”

      “我说怎么我在那儿伸了半天的手,新娘子都不出花轿——还以为朝我甩脾气,”倪初久叼着骨头,声音含糊:“原来是你在里头打瞌睡!”

      “……那轿子又小又软,走得又慢,晃荡晃荡,跟个摇椅似的。”

      “不过,你人缘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因为阿熙你好。”窦衎嘴甜:“我这都是跟你学的!”

      吃饱喝足人就容易犯困。楚黛打点好了,今夜没人会进来打搅他们。但同样的,他俩也不能出这院子,外头楚岚的眼线还盯着。

      脱下繁重的衣裳,窦衎将被子铺好,转头看在凳子上打坐的倪初久:“你不累?”

      倪初久脸皮厚了一晚上,这时候终于开始害羞了。明明之前这人连看他身子都理直气壮的,捅破窗户纸后反倒不自在了?

      窦衎在床边坐下,学他说话:“我不碰你,你喜欢的话,可以自己躺过来。”

      “......”倪初久没动。

      “你要我来抱。”窦衎笃定道,作势就要起身。倪初久立马像只野兔子似的一下子蹦到床上。

      “我要睡里头。”他含糊道。

      烧了一整晚的红烛被吹灭,暗夜里将两人的呼吸和心跳放大。

      窦衎似乎是翻了个身:“好好睡一觉。”

      倪初久闭眼,铺天盖地的朱砂红再一次出现,却没那么扰心了。没过多久,他放于身侧的右手上扒上来另一只手。

      窦衎干巴巴的声音很是清晰:“我梦游了。”

      “……”倪初久眼珠子抖了抖,却没有抽开自己的手。

      那手于是握得更紧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95章 洞房花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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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全文完结,番外不定时掉落ing *专栏下一本感兴趣的宝们请点个收藏QAQ 《锦鲤非要跟我谈恋爱[娱乐圈]》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