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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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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菲菲是被云竹拽回船舱里的。
房间和阳台之间的玻璃门被上了锁,江浪声被隔绝在外,门帘拉环滚动在滑轨上,那动静咯噔咯噔的,落在安静里,有点微妙。
陈菲菲跌坐回床上,人是懵的。
分不清是因为云竹的举动,还是因为晕船。
云竹把她“丢”回到床上,递了她一个八仙筒鼻塞,没再管她。
房间里安静极了,只有水流的动静和江浪拍船的声响,时不时地,隐隐约约地,从细小的缝隙里传进来。
陈菲菲在床边干坐了一会儿,拧开鼻塞闻了闻。
很冲的薄荷味,清凉感直蹿入大脑皮层,有缓解恶心的感觉。
她赶忙趁着状态还行,平躺到了床上,天花板上的白炽灯,光线亮得刺眼。
“啪——”的一声。
云竹关了灯。
整个屋里只剩床尾的小夜灯亮着,一点薄黄越远越浅,被稀释了似的。
薄荷味道也变淡了。
因着云竹刚洗完澡没多久,那股金银花露的味道弥漫在空气里,淡淡的清香。
云竹的身体乳也是这种味道,一层叠加一层,越来越浓郁,充斥在每个角落。
萦绕在陈菲菲的鼻尖。
她总忍不住回想刚刚那一幕,怼在她脸上的柔软触感,以及云竹紧张的神色。
那么紧张,是怕她掉下去?
陈菲菲翻了个身,侧到一边,看见云竹手抚在长腿上,不轻不重地,把牛奶似的身体乳均匀抹开。
而刚刚,这手箍着她腰,用了很大力。
腰上至今都能感觉力道的残留。
还是……怕她跳下去?
陈菲菲闭上眼睛,又翻回去平躺。
瓶瓶罐罐的盖子被拧了回去,没多久两床之间的床头柜上,云竹的手机里传出女声。
——调整呼吸的音频。
应该是云三小姐在做冥想,也可能是在做瑜伽。
陈菲菲跟着音频里教导的步骤做了几个呼吸练习,慢慢吸气,呼气,有感觉到恶心想吐的感觉在逐渐褪下去。
稍微好一些的时候,她睁开眼,微微偏头,朝着隔壁那张床看过去,不由一愣。
云竹正盘腿云在床头,双腿上架着电脑,食指指腹时不时会摩挲一下鼠标区,然后十指按着静音的键盘区打字。
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总归没有做冥想,也没有做瑜伽。
陈菲菲轻轻眨了一下眼睛,视线落在她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
那里面平稳、舒缓的女声还在念着:“现在将注意力带到你的头部,吸气——想象气息进入你的头脑……”
是特意放给她听的。
陈菲菲转回脑袋,把眼睛阖上。
“呼吸带到自己的耳朵,感受柔软的耳朵,吸气,然后放松——”
好奇怪。
静音的薄膜键盘,云竹按得格外轻,几乎没有声音。
她之前都没有捕捉到动静,这会儿却是听得清晰。
被拽到怀里的一幕闪现得更加频繁。
莫名心烦,陈菲菲翻了个身,下意识地,面朝着云竹所在的那个方向。
睁开眼,只见云竹轻手轻脚地收拾了电脑,去了卫生间。
这期间,陈菲菲安分了一阵。
直到云竹从卫生间出来,卫生间的门被推开。
陈菲菲惊了一跳,赶忙背过身。
屋里的一切声息都很轻缓。
轻到,粗略的听,只有隔绝在外江浪声,往细了捕捉,只有起伏的呼吸。
她没办法通过这两种声响,判断云竹在做什么。
因此,几乎是不由自主地,陈菲菲翻了回去。
小夜灯昏黄的光像被泼洒的颜料,淌在地板上,云竹沉默地蹲在最浅淡的一层柔光里。
视线在同一水平线上,猝不及防地相撞。
有什么,被按了暂停键。
陈菲菲忘记了呼吸。
而云竹溢出气声的笑音。
她说:“抓到你了哦。”
“……”
“干嘛偷看我?”
“谁偷看你了,我就翻个身。”
“翻了有几百回了,你那张床上是有豌豆么?”
陈菲菲移开眼,心神不宁地地“嗯”了一声。
云竹起身坐到了床上,低眸看她,“跟我换床睡?”
陈菲菲慢半拍地反应过来她在打趣自己是豌豆公主呢,这才接了梗,“金枝玉叶的云三小姐更睡不了豌豆床吧。”
忽而想起来云竹不喜欢这个称呼,陈菲菲抬眸看了眼云竹。
望进一双毫无情绪波动的眼睛里。
如果不是见过这人心情不错的模样——眼睛会亮亮的,盛着笑意泛滥的涟漪。
根本看不出来她此时在不开心。
“抱歉,忘了你不喜欢这么叫你了。”
云竹从鼻腔发出一声轻哼:“明白,不上心的事嘛,忘了也正常。”
“……”
怎么听怎么茶茶的。
陈菲菲讨好道:“哎哟,错了嘛,对不起啦,我保证没下次了。”
云竹瞥她一眼,挑了挑眉,似乎是很受用。
“话说,你为什么不喜欢被叫那个那个?”
云竹笑起来,反问她:“你为什么会喜欢那么那么叫我?”
“顺口。”
“刺耳。”
“为什么刺耳?”
“为什么顺口?”
陈菲菲没再多问了。
从第一个问题被丢回来的时候,她就应该领悟到,云竹并不想深聊有关“云三小姐”这个称呼的话题。
一时之间谁都没说话。
短暂静默后,陈菲菲叫了她一声:“云竹。”
云竹秒懂她的意图,却是笑笑说:“其实这个名字,我也不喜欢。”
“……”陈菲菲无语了,忍不住埋汰,“你可真难伺候。”
“其实很好伺候的。”
你确定?陈菲菲递过去一个怀疑的眼神。
云竹开玩笑似的哄她道:“叫声姐姐就行。”
“……不要。”陈菲菲不仅在言语上拒绝,连肢体动作都是拒绝,转过身,给了她一个决绝的背影。
身后,云竹低低地:“喔。”
“。”
陈菲菲觉得自己真是犯贱,这人想她叫姐姐,她不愿意叫,人家当真不勉强她了,她又想让对方继续哄着自己叫。
就仿佛,只要再软声多哄两下,她就会满足对方一样。
“豌豆公主。”云竹忽而出声。
陈菲菲回过神,不理她。
“陈菲菲。”
陈菲菲回过神,“干嘛?”
“要不要一起睡?”
“……不要,毛病。”
云竹一点都不计较,自顾自地:“两个人贴紧点,应该也够。”
很认真的语气。
“你——”认真的?陈菲菲闭了闭眼,扭头往后看,“我——”草……
为了确认位置够不够,云竹将被子掀开了一半,整个人支着头侧躺在边缘,衬衣款式的睡衣,第一颗扣子没扣好,领口耷拉得很低。
那里互相挤压的绵软,随呼吸而缓慢起伏。
陈菲菲呼吸屏住一霎,目光不做痕迹地移开。
云竹拍了拍空位邀请她:“来嘛,我啊你啊的,要说什么?”
陈菲菲转回头,送她一个正直的背影,泄了气一般,“我跟你这种直女无话可说。”
视线里,方方正正的舷窗拓印了一轮弯弯的月亮。
看着近,实则远。
云竹默然地盯看她背影片刻,慢腾腾地扣回了衬衣的第一颗纽扣,“其实,也可以没那么直的。”
在隐约的江浪声里,她的话音也似远又似近。
犹如山谷鸣钟,震得陈菲菲心尖一麻。
“拉倒吧,弯的才不会邀请另一个弯的一起睡。”陈菲菲嘟哝,“你也是真不怕……”
那话没说完,陈菲菲也不知道该怕什么。
“怕什么?”云竹悠悠地,“怕单纯地盖被同眠变sex partner?”
“……闭嘴。”陈菲菲扯了被子把自己后脑勺都裹起来,“睡觉了。”
云竹听话地闭了嘴,没再开口同她继续深聊下去。
屋里陷入了安静,很适合睡觉的氛围。
陈菲菲却是一点都睡不着。
这位千金大小姐究竟是贵人多忘事,忘了她是个弯的,才这么毫无顾忌地同她大尺度地开玩笑。
还是……假意里掺着两三分的真情与试探呢?
陈菲菲想不通云竹的脑回路,心血来潮地,拿手机去搜了云竹的资料。
师承卡洛琳——德国著名的小提琴家、指挥家,被誉为当代最杰出的女性之一。云竹是卡洛琳门下年纪最小的,也是最优秀的学生。
年少成名,十七岁,获得帕格尼尼国际小提琴大赛第一名,一战成名,此后更是斩获一系列国际赛事大奖,被誉为“技术流”新星。
陈菲菲眸光定格在“新星”两字上,像长时间盯着一簇过亮的光,忍不住一颤长睫。
手机屏幕被按灭。
仍旧酝酿不出来一点睡意。
黑暗中,有听到细微的、低轻的、颤抖的啜泣声。
像极了寒冬腊月里流浪的小狗在呜咽。
陈菲菲心脏被她哼得一抽一抽地发软,经不住翻身去看。
只能借着床尾小夜灯盘发的薄弱光线,看见对面床上是一个蜷缩起来的身影。
真的很像小狗狗。
陈菲菲没法查看更多。
因为云竹似乎被她翻身的动静吵醒了,而她做贼心虚似的,第一反应是闭上眼睛装睡。
片刻,眯出一条眼缝偷瞄两眼。
云竹从床上坐起身,轻拿床头的水,喝了两口,而后,就这么扶着神经胀痛的额头,干坐着。
她长时间不说话的时候,在豪门世家里培养出的气场会攒聚起来,变得很浓郁。
陈菲菲想起初见那次云竹给她的感觉。
生人勿近的感觉。
以至于陈菲菲都陷入了纠结。
不知道自己是该继续装睡,不要做发现对方脆弱一面的人。
还是该跟着坐起身,放下自己的原则和底线,关心一下对方,询问对方要不要一起睡。
她尝试说服自己,反正,只是躺一张床上睡而已。
却又无比清楚,睡过去就会有什么不一样了。
犹豫中,她感知到了自己与早晨踏上云竹那辆豪车时截然不同的心境。
成年后就被她学着克服掉的自卑,在这一瞬,竟是像复生的怪物,在阴暗的角落,探出了它的触角。
颇有盛名的小提琴家、身家过亿的云三小姐。
能随拿随放千金小姐的气场与架子。
可以一身长袍,犹如民国小说里走出来的女主,矜贵又不失风情地同你谈生意。
也可以潇洒地剪了一头长发,顶着恣意张扬的造型同你斗嘴。
还能轻易拿捏你的底线,清闲随意地同你“调情”,又不会叫你觉得冒犯和讨厌。
每一面都是她,每一面都有强烈的反差。
这样的人,轻而易举地被人喜欢就是她们与生俱来的天赋。
陈菲菲自觉就是个俗人。
暧昧上头,要说一点没心动是假的。
她若是当真睡过去陪着了,中间那条界限会更加模糊。
而云竹这种人,于她这样平庸的人而言,就像烧在水面上的月色和霓虹灯光。
美丽,但具有毁灭性。
因为她不是江河,更不是大海,甚至不是溪流。
荒芜的草地,拿什么去接住这样滚烫的好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