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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第五二回 ...

  •   第五二回-时毒暂敷虎狼草效显,久病初醒内力灌功成
      床铺之上,一白面瘦拙青年紧闭双眼,脸上刀疤也淡成一条细线,双唇褪皮,血色未有。衬着那白色里衣,更显眉目寡淡骇人,毫无生气。
      “这是什么意思?”唐阑盯着面前军医,高挑身形遮掩住光晕,少有的面目无情,“你是大夫,是死是活,连个准话儿都给不了?”
      面前青年颇有些咄咄逼人,身上血腥气未褪,那军医用衣袖擦擦面颊上渗出的汗珠,忧道:“这……血也止住了,脉象无异……老夫也诊治大半生的军中伤病,的确未曾见过这样情况啊……”
      “一连昏迷了近三月,你不给个交待……怎么还要等着现在回京找太医吗?”唐阑把视线从军医身上移开,盯着床上人。
      “或许……若是这等状况……或许是染上某种慢性毒素所致……?”军医战战兢兢。
      唐阑闻听身后言,眼皮跃动,继而缓慢转身,盯着那军医道:“我不需要你解释,我让你要么给个救人的办法,要么治不了现在就走人。”
      军医左支右绌,一时为难。
      这时魏旭着甲胄撩帘进帐,看到床上人依旧无甚动静,唐阑与军医相对沉默,便问道:“还是没有醒来的迹象?”
      唐阑不语,军医在一旁答道:“将军……这情况实在少见……若是一直如此,那也只好说症结不在于这次外伤,而是先前有内伤致昏……”
      “内伤?”魏旭皱眉,道,“他内力全无,哪里来的内伤?”
      “譬如为幼年落下的病根或是……毒素侵身,昏迷长久不醒这种异兆,倒是极为少见的。”
      魏旭问道:“若是中毒又怎会此时才发作?”
      军医整理了思绪,娓娓道:“也许是慢性毒素也说不准……或许正是这次外伤引纠其毒素一同发作,堵塞了体内气血流通,方才陷入昏迷状态。”
      “那可有逼毒之法?”
      军医又为难:“这也只是一时猜测……假若真是如此,这毒素所携的位置尚且不确定,也不好对症诊治……”
      魏旭不免焦躁:“那待如何?脉象既在,总归不能一直让他躺下去罢?”
      军医皱眉,思了半晌,道:“有无中毒尚且难说……不若便用以毒攻毒之法,施毒先将其原本滞涨郁结的气血贯通,辅之以内力输压,看看有无效果?”
      “可有风险?”一旁的唐阑突然出声问。
      军医答:“这……不好说,但起码有回醒的可能。”
      “那便如此先试着,”魏旭抢言,语气带着往常的自傲,道,“论及内力,现今在军中还少有及得上我的……”
      军医上前又把了把床上人脉象,然后点头道:“付尘体质阴寒,纵然没有十分把握此举能助其立即苏醒,但效果必定仍为增益的……”
      唐阑继续在一边沉默,双瞳对向床上人。

      军医颠颠将刚刚捣碎的草药磨碎,回至帐中时,刚刚那两位青年将领都各自换了衣装,那股子血腥味才散去些。
      “怎的这么慢?”见军医几个时辰后才来到,魏旭皱眉不满。
      军医端着药粉上前,边道:“这小战刚歇,营中还有一群受伤的兄弟,庵庐中人手紧张,小人只得自己采药现捣……”
      “这是什么毒?”唐阑在一边问道。
      军医答:“虎狼草,也叫‘钩吻’,后山中还算常见。常人服食,多会肌肉麻痹、呼吸困难直至心脉受损,但付尘这样的情况,只得冒险一试了。”
      他一边又掀开付尘下巴,将碗中磨好的药草末涂到付尘舌上。
      边上二人定定看着。
      军医涂好之后,便端过桌上水,对二人道:“麻烦将军帮忙把他上身抬起。”
      魏旭上前扶住付尘肩背,仍是猛不丁地被其肩颈后细楞的蝴蝶骨咯了一下,他调了一下姿势,轻抬他下巴。
      军医将水细缓灌入,青年双睫低垂,依旧憔悴。
      魏旭双指捋向他脖颈,只见他喉结未动,终将口中水咽下。
      军医拿帕子给付尘擦了擦唇角,然后收拾药碗,叹道:“剩下的就看将军的了,如今冒险一试,总归是尽力而为。”
      他起身收拾东西。
      魏旭扶起付尘身子,让他直坐于前,在他撑不住那一刻,立即手灌内力,热流纳入。
      见付尘又有支撑不住之意,魏旭皱眉向一旁道:“过来帮忙!”
      唐阑上前从前方支着付尘身子,边严肃道:“我内力属阴,不便同时运送体内,先看你的。”
      “你撑着他就是。”魏旭额上覆汗,热意蓬勃,不欲与唐阑多言。
      唐阑自前方巧能看到付尘湿漉漉的脸颊,笔直鼻线下,双唇间浅浅喘息。
      他见这副模样,知晓付尘已有起色,便对魏旭道:“你加快些!”
      魏旭不理他,手上加重些力道,浑厚内力灌出,两道粗眉上尽显湿意。
      唐阑撑着付尘肩胛骨,已感受到他整个身子都烫了起来。

      一番事了,魏旭撩了把头上的汗,唐阑轻轻让付尘躺靠在床上。
      唐阑看着付尘微微现出些红光的脸颊,沉声道:“看样子有几分效用。”
      他向后瞥了眼浑身同样发汗的魏旭,转身朝背后淡声道:“我在这边儿看着,你回去收拾罢。”
      魏旭不愿多言,望了眼床上人,随即离开。
      唐阑站于原地不动,长身恰好将灯烛光线挡住,正好覆在付尘身躯之上。

      魏旭洗浴之后便又来到帐中,见唐阑守在床边,床上人影毫无动静,他上前道:“我来看着。”
      唐阑既不想同他多呆,也不欲与其争辩,便起身坐到边上一榻,闭眼细思。
      夜间寂静。
      魏旭一副出神模样,时间放缓了脚步。
      怔愣之间,他似看到床上人眼珠滚动了一下,他惊愕于自己错觉,倾身细看去。
      “……你醒了。”
      付尘轻轻掀了两下眼皮,仍旧一副懵然模样,显然不知此时此地。
      唐阑趋步来至床边,眸中各式情绪闪动,终化作又惊又喜的一叹:“子阶!你总算醒了……”
      付尘轻轻张了张口,唇角都是起的干皮,刚刚吐息被沾湿,此刻白白地黏在唇齿间,喉咙也如被粘上了蛇液一般,一时竟哑了言。
      他环视四周,方才等到记忆慢慢回旋。
      唐阑将水递来,扶着付尘缓缓咽下。几番动作之后,他赫然意识到此情此景何为。
      一瞬间,血腥的暗雨、刀枪之中的嘶吼、有人在面前挂血的死叫……一齐地拥入他眼前,他忆及他倒地前揪着一人,一双未阖的双目,一手淌过的鲜红。
      “……贾……允…呢……?”
      付尘开口便问,粗粝的声音宛如被岩石沙砾研磨过,低哑而破碎。
      唐阑、魏旭皆是一愣,不知是为他陡变的声音还是陌生的称呼。
      “贾提督殁了,”魏旭答,随即道,“你的嗓子……”
      “再喝几口水,”唐阑又将水递上,对付尘道,“你已昏睡了近三月,这段时间你一直不醒,还以为你得了什么病症,试了多种方法,这才令你苏醒……你现在别想其他的,先好好休息要紧。”
      付尘眼睛呆滞着,贾允已经死了,他的任务就这样结束了?
      突然,干脆,又令他一阵惊悚。
      他还记得温热的红血在他手上的触觉,他手上曾沾过那么多的血,有活人的,有虫兽的。
      一个古怪的念头蹦出来,他这次居然没能自己把手上的血洗干净。
      居然为那杀父仇人破了先例。
      他闭眼长长吁了口颤抖的气息,一切按计划行进,便不必再回头。
      付尘轻轻垂首,鬈发散落在颊侧,增了些许生气,只是脸色依旧是病态的苍白。
      他感到肩头仍旧有隐隐的痛感,喉咙提起的干燥枯槁令他恍惚。
      停了许久,他方才忆及刚刚唐阑所说他已昏睡近三月,近三月吗?
      他抬头,看向欲言又止的魏旭和眼带忧怀的唐阑,咽了口水,勉强道:“多谢你们……”
      魏旭道:“你先前可曾中过毒?”
      付尘奇怪他这疑问,随即摇头:“不曾。”
      魏旭挑起粗眉:“你肩上的剑伤可还有碍?可还有其他病痛?”
      “我无内功护身,好处也就是所有伤势都成了皮肉伤,不损毁经络流通。”付尘稍微弯了弯唇角,却不似个笑容。
      魏旭奇道:“先前你陷入昏迷,三月不醒,军医以为你受某种毒素控制,这才昏迷许久,现在看因不在此……”
      “果真辛苦你们替我操心这许久,” 付尘浑不在意,道,“不知这几月蛮军可还有动作?”
      魏旭接道:“自提督救治无功后,蛮军趁乱几番来骚扰,这些日子就没停过。奈何他们依旧不出大动作,我们也无心直力应付,这才干耗了许久时间……”
      “我晓得了,”付尘又挺了挺身子,抬首道,“我虽昏睡许久,却无甚大的伤病,不出几日,便又可上场杀敌了……”
      “军中不差你一人,”见他积极,魏旭略有不满,道,“先歇几日,蛮军那边现在尚还能应付。”
      付尘没说话,魏旭早知他执拗,此时陷入沉默,他道:“廖将军刚刚唤我交待些事,你先在此休息。”
      付尘点点头,魏旭大步迈出,走的时候向一旁看了唐阑一眼,不做停留。
      付尘望着他走远的影子,淡淡垂下了目光,不作言语。
      在一旁沉默许久的唐阑此时上前,一把攥上他的手,随即轻拥住他,付尘这才发觉他的手未比自己这个病患暖热多少。
      朋友之间,自有不必言说的心意。
      付尘轻轻拍了拍对方的背。
      不知为何,他突然起了眷恋。他曾怀满腔仇恨从军习武,却知晓这世间总有足够温暖的归所容他一时的松弛,短暂的遗忘。
      “别担心。”
      “我还以为你死了。”唐阑道。
      同样的话,付尘记得上次在酒馆中喝酒时他也如此言说。
      付尘眼露忧伤地轻靠在他肩上,道:“放心,我没那么容易死。”
      起码,死之前,他要完成他要去做的事。
      “对不起。”
      “怎么了?”
      “让你又担心。”
      “呵。”唐阑在其后轻笑一声,但又不知说什么。
      付尘苦涩闭眼,心里却并无几分心愿达成的畅快。
      他吃力地拍了拍身旁人的背,如果欺骗是背叛,他或许早已经背叛了他在军中这个唯一的友伴。
      克亲叛友,他亦无颜面长久苟活于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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