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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5、第九五回 ...

  •   第九五回-汾瀛宫变曲折层起,永延殿乱波澜迭生
      黎明方现,永延殿内几人默坐如夜。
      倪承志抬步走到门口,眼见秋雨初霁,渐生白日,朝侧旁警惕盯着他的胡女道:“吾父已近一日未进食,几位姑娘昨日所得令定非将我等饿死在殿内罢?真出了闪失,诸位未必能担待得起。”
      那几个胡女相互使了一个眼色,一人道:“……我去问问公主。”
      不多时,赫胥暚亲领了人来,朝殿外几个胡女道:“我叫你们看好人,没说不给他们饭吃。”
      倪承志无心顾及这胡羌公主所言是否为场面话,脸色依旧青白,言道:“公主应当知晓现在城外不太平,这时候若是把兵力全耗费在此岂不令蛮人来日空占了便宜?”
      赫胥暚横他一眼,道:“此事我等心中有计较,大人暂且安心在此待着。提前将话讲明,胡燕旧仇尚悬于我族众心中,大人莫以为我们手起刀落之间,不会逞一时便将这殿中人皆料理干净。”
      倪承志咬紧牙关,看着赫胥暚昂首进殿的背影,满腹的道理识见也没了用处。便得沉默跟上,思虑着亲卫军若在外得了信最好提早认清轻重缓急,原本便在月前着人吩咐过唐阑事宜,想必他能大概推出他们此时难关。
      赫胥暚进殿,方才吩咐准备饭食的胡女搁下饭篮,倪从文定坐于中目不斜视。她略扫一眼,走向殿角镂桌旁的女子:“夫人可否能借一步说话?”
      “你许我出去了?”倪承昕握筷的手一顿,抬眼道。
      “只是有事要讲……现在外头兵荒马乱的,夫人真要出去反倒不如在此安全。”赫胥暚意有所指道。
      “我饿了,”倪承昕铺开那简陋的菜食碗碟,多是吩咐下人将前日的菜临时热的,“要吃饭。”
      “好。”赫胥暚挑眉,然后便在一旁等着。
      她之前常跟倪承昕在贵妃宫中同食,倒极少见这燕女有这么蛮吞忙咽的吃相,或许是真饿了,但那嚼咽的表情又无半分享受之色,单纯像是执行任务一般,僵硬木讷。
      过半的碗碟被扫荡干净,嚼咽之时,倪承昕倏地一滞,当即站起身趋步到窗边,推开窗叶干呕了起来。
      赫胥暚见状连忙上前搀扶,忧道:“可要紧?需不需要太医过来?”
      倪承昕摆摆手,面色惨白地扭过头,道:“……无妨,只是寻常反应罢了。”
      或许是这一吐正好打断了食欲,倪承昕虚弱抬眼看她:“公主有事相告,就请带路罢。”
      同为女子,见其身份尴尬,赫胥暚难免生起恻隐心。先是领其到永延殿殿后的一处厢房,又派胡女去寻了太医过来细细诊治一番,方才定下心来。
      “此事是我昨夜思虑未及,忘记你有身孕,当留意膳食。”赫胥暚道。
      “公主无由自责,”倪承昕道,“以公主而下立场,能暂饶我一命已足够大度,何求其他。”
      赫胥暚道:“夫人此前已有相助,若是我等事成,我自会求言保下夫人性命。”
      倪承昕淡淡勾唇,应道:“……那便多谢公主了。”
      “……只是于燕国旧仇,却是势必要于此时了结干净,夫人若是因此憎怨我等,也是无法。”
      “公主误会了,单于我而言,并未有公主所设想一般钟爱于燕廷治下的日常,故而也无多在意燕蛮胡等诸族之分。”
      赫胥暚心觉新鲜,道:“我以为像夫人这等燕国之内的上层贵戚,当是极为依附皇廷所带来的荣华的,自然不愿轻易舍弃。”
      贵妃在宫中所享用的奢靡之景,她是亲眼瞧见过的。习惯于这等排场的人,哪里还能忍受的了寻常百姓粗糠腌菜的清苦生活。
      “族众之差别多为假象,在燕国,有廉正之人,自然也有数不尽的恶人奸者。而这些人屠讦同族时也未必比外族人就能手下留情。”
      赫胥暚道:“夫人说得极是,可惜所有族落皆为此状,也就没了刻意分别的高下。”
      倪承昕沉默颔首。
      见其神色恹恹,赫胥暚转言道:“现下来寻公主,主要便是为了连夜在城外新得的军报。”
      女子侧耳。
      “赤甲亲卫军暗自在关外放弃防守,私领了军队绕山林近路朝汾瀛而来……这个消息得的迟,仔细算来的话,不出意料,怕在今日就能赶到。”
      赫胥暚暗自打量她神情,道:“夫人似乎并不惊讶?看来是早料到唐将军会选择弃国来解救岳丈一家?”
      倪承昕垂目:“……不,我没想到他会这么做。”
      “为什么?”赫胥暚顺口问道。
      “我从不高估我自己在他心中的分量,”倪承昕道,“或许他只是念着擒贼擒王的旧理,先过来稳定下燕国主心骨。”
      “他们难道来时未打听过江东军已提前来增援?”赫胥暚道,“何必还要纵容蛮人打到自家门下?”
      “公主打算如何应对?”
      “江东军中的几个将领必定是要主张带兵抗蛮的,”赫胥暚不介意坦白,道,“不过昨日围城之后,贾晟便将那几人封锁在屋里,闭绝消息。故而原本计划便是我等暂且作壁上观,只待看蛮军如何抢先拔得这灭国的头筹。”
      “贾晟……”倪承昕回想道,“就是昨日那个白发疤脸的青年?”
      “是,”赫胥暚也想起昨天白日中情状,“夫人似乎同他有些旧日恩怨?”
      “算是阴错阳差罢,”倪承昕不愿多提,道,“他从前为燕人,又有半个蛮人的血统,现下替公主办事,你们也不怀疑他用心?”
      “我同父王自然是相信他方才委他重任,”赫胥暚沉吟道,“贾晟……他…很不一样。”
      倪承昕道:“我想寻他问几句话,不知公主此时可否代为引见?”
      赫胥暚应允,她今晨听说仇日同贾晟昨夜去燕国皇帝的寝宫为事一直未出,这个时间点想必业已忙完,便带着倪承昕去皇帝住处。
      甫一进那宫所内庭,忽地发觉吩咐在门口留守的胡女不见踪迹,心内正诧,深行几步,忽听声嗓低低传来:
      “公主特来何事?”
      赫胥暚抬首,正看见廊下垂藤掩映间,男人冥然兀坐,乌衣纯素,看不清神情。
      早间晨雾浓重,空气稀薄。她行了一大早未停未休,此时才忽然感到一阵喘不来气的窒息感。
      赫胥暚凝气调整了下内息,走近前去,先将夜间新得的军情禀明清楚,又道:“……暂时为如此安排,察萨可有别的想法?”
      “便如此行事即可。”
      赫胥暚见男人眉目疏淡,想必是连日忧劳也有倦意,转又提及:“我方才见门口布置的几个来看守皇帝的族女不见了,可是察萨让她们去做旁的事?”
      “现时已用不上她们特意看守,我便打发她们下去休息了。”
      赫胥暚同倪承昕闻言皆是一愣,赫胥暚又思及昨天仇日在此一夜未出,从前又有牵绊,稍作惊讶,朝主殿紧闭的房门瞥了一眼,一时也不敢细琢磨,便道:“……也好,她们这两日也确实未曾好好休息过。”
      宗政羲将其神情尽收眼底,也未作过多解释。
      “公主来此只为了传信?”
      “还有一事,”赫胥暚想及来意,微侧了一步,让身后的女子现出全身,“唐夫人是贾晟故交,有事前来相询,所以我便领她过来了。”
      倪承昕上前一步,撩挑裙摆,缓缓跪地俯首,倒头三叩,道:“臣妇见过煜王殿下,殿下千岁。”
      赫胥暚中途思及其身行不便,是否要阻拦,转而看她神色认真坚定,转而作罢。
      “夫人无需行此大礼。”宗政羲淡道。
      倪承昕手合腹前,抬首正色道:“倪承昕行礼,也是为了心中愧歉,特此向殿下表诚谢过。”
      “若是为了令尊同唐阑所为之事,大可不必,”宗政羲道,“功过是非,无由令亲眷担责。何况夫人前番于公主事上也有助益,仍当有功劳在。”
      “……是,殿下所言甚是,”倪承昕勾唇惨然,“除此之外,还有事为臣妇歉疚已久……臣妇当年于未及笄前便公然宣扬有意殿下,实为私行谎骗。殿下当初戍守边城逾数载,平白在京中扰坏了殿下清誉,是臣妇之过。”
      “本王既然极少回京,自然不介意帝京内流言为何。相较于夫人一介女儿身,于此事上,本王更以为是夫人当年的闺阁清誉得损。”宗政羲道。
      “殿下当初……是看出臣妇故意那般说的?”
      “夫人年幼,本王从未计较此事,”宗政羲道,“只是依夫人之慧,那时也定不会是专为行此而毁坏自身名誉,想必个中还有别的缘由……夫人心知便罢,只这行礼言歉之事还是暂且免了罢。”
      “倪承昕知晓当初行计拙劣,在殿下面前不值一提……”倪承昕就着一旁赫胥暚伸手支臂,笨拙站起,“……而今诉说完全,也是为求我自己心安。”
      “卿本佳人,专行此蒙尘埋没之事,”男人语气停顿,继而转折,“可若是夫人于心中所求一贯坚定恒念,无有怨毁,本王并不以为错,反倒欣赏夫人为事。”
      倪承昕抬眸碰上男人乌睫深目,复杂情味忽涌而至。想当年她待字府上时,于煜王不过是偶尔领军回京时的短暂一瞥,甚至连其长相都未细致端察过,便自主捏造了一多纠葛。后来亲至府上言情时,心底亦是恐慌多于歉意。
      帝京中多有人说她骄纵任性,不守闺阁本分,亦惯拿姻缘事作玩笑,未曾想到了此时此刻,竟是这头一回真心相谈的陌路人知其心意。
      “若承昕早与殿下相识……该是一桩幸事。”
      宗政羲道:“夫人不必如此言讲,人人各有其路,回首叹慨只会平添困恼,向前行至源头竟处,便有柳暗花明之时。”
      “承昕受教了,”女子清了清思绪,便道,“方才公主已代言,臣妇前来,实为寻……贾晟来究问几个问题。”
      “他在偏殿眠歇未起,”宗政羲淡言,“你有疑问询我便是。”
      “这个时辰还未起来?”赫胥暚忽插言,她记得在胡羌时日,无论前日操劳至多晚,青年一贯是于破晓前便起身练刀打拳,乃至还从未有人见过他贪睡困觉之状,“可是先前行战负伤未愈?需不需要唤宫中太医前去诊脉?”
      “莫扰他,”宗政羲转而朝倪承昕道,“夫人有何疑问?”
      倪承昕迟疑道:“并非为了行战兵事,只是从前的一点私务。”
      “他从前的事本王大略知晓,你只管问便是。”
      倪承昕眼泛困惑,略微蹙眉道:“那殿下可知……他从前和唐阑有何仇怨?”
      宗政羲挑眉审视,一时未言。
      倪承昕解释道:“我的确知晓唐阑当初同他一起于京畿军内为事,后来又一同调至赤甲。他是我爹手下做事的,若是怨我爹心存利用,无可辩驳,只是唐阑……无由冒犯于他。”
      “夫人难道不知……令尊同唐将军早有勾结?”

      帝京城外,数十万大军乌云一片聚拢而来,沿途杀气腾腾,横扫一片。
      城中多有百姓此时围观那刽子手替姜华行这最后一日的凌迟之刑,哪知未得观瞻至第三千三百五十七刀,便忽有马蹄随军声横行于城防。只见那驭马将士皆身着暗沉棕甲,显为燕军装束无疑,可行路匆忙,直将路上众围百姓冲倒四散,多有践履于马蹄下之人,未及呻吟呼救,便率先断了气息。
      生死面前无有敌我之分。
      帝京百姓毕竟耳闻近来四起谣言,这时心知生变,也不贪恋玩物,晾下菜市口仍在行刑表演的刽子手同刑犯,纷纷逃命窜回家中。
      城内道路血腥味四溢飘香,惟有高台上精雕不辍的刽子手、和血肉不辨的姜总管赢得这场欢闹戏之魁首。
      倪氏父子受困在含华宫内,忽见门口闯来一胡女不知同余者知会何事,便一齐匆忙走了。
      父子对视一眼,倪承志便道:“儿出去打探一下情况。”
      片刻,倪承志重回殿中,道:“门口的胡女都撤下去了,现下还剩一众他们江东来的官军在外头,不知是发生了甚么事。”
      倪从文冷哼一声:“且瞧着罢,让他们麻烦的,于我们定不是甚么坏事。”
      “难道是唐阑那边得了信来了?”
      “但愿如此,”倪从文道,“如果他够聪明的话。”
      倪承志忧心未解,在殿中踱步不止。
      倪从文睁眼看他,皱眉道:“好好坐着,你在此着急也无用,帮不上外头的忙。”
      “……假若是蛮人破关而来,唐阑那头若晚一步,只怕他们也不会就轻易把我等留在此。”
      “你现在多考虑几分也不会有甚么改变,只会徒生忧患心,”倪从文道,“去,去把殿门合上,在此专心等着外头的消息。”
      倪承志只得应下,合闭了殿门,屋内光线骤时黯淡许多。
      踢踏的脚步声停止,更显得殿内空寂无人,不闻时间细声。
      倪从文闭目养神。
      他心中并不比其长子安心多少,只是多年涵养历练教他知晓,凡事不到最后一刻,往往会有转机和突发状况出现。因而这较量尚还未结束,就没有盖棺论定的道理。他此前苦心布置的种种暗伏,也不可能说亡便亡。
      不知是否是忧思加紧了其人所感的时辰,似在少顷之间,门外忽得兵刃相接的铮鸣之声。
      倪承志忽地站起身。
      倪从文抬手示意,阻其不要轻举妄动。前者绷紧身体,僵身坐下。
      殿门“轰”地一声巨响,将欲震倒一般破开。
      趁着突至的亮光,倪承志上前几步,一股淡淡的血腥气味弥散开来。门外兵甲列阵,入殿那人身着铁黑色玄甲,剑气凛冽。跨槛时伸手一掷,头上的铁盔就势滚落于地,沉滞的闷响在殿中盘旋。
      “唐阑……”倪承志见到来者是谁后本生喜意,却被这人身上骤起的血腥戾气骇了骇,一时又未敢太过靠近。
      青年发面脏污遍布,背光走至正中,隔着十多步远的距离,启口道:“恩主。”
      倪从文神色未多变幻,心中也是一下子松懈了口气,道:“回来了便好……外面如何了?”
      “都好。”
      “蛮军呢?”
      “城外。”
      “江东的叛军呢?”
      “杀了。”
      倪从文察觉生异,只道是他累了不愿多言,可也不至于自进殿后就这么一副无礼的样子,难不成是因为此时掌军围城,一时骄矜自傲,生出了些不该有的心思?
      他不动声色询道:“你这是怎么了?”
      “恩主指的是什么?”终于多说了几个字,只其神情依旧冷漠。
      倪从文沉声道:“难道还需我教你礼数?”
      闻言,唐阑果就抱拳单跪于地,金属碰撞的声响嘶缓连绵:“请恩主安。”
      倪从文神情缓和不少,款落起身,端整了下衣襟容表,前行至唐阑面前,从袖中扔下一物,落在他面前:“趁着蛮人未至,汾瀛封城,现下就着人把诏文内容公示于众。”
      “另外,我现下再去写一份檄文,”倪从文边说边向外走,渐步近至殿外光亮,“你和承志之后一同去参与布告……”
      方行至门口,却见门口立守的士兵又厮斗起来。数十胡女不知从何处又闯进宫内,只人数上明显逊于官兵。
      “倪大人莫急着走!”赫胥暚单领一众自墙沿屋顶翻越而来,直封殿中之人,“搭弓!”
      号令一下,众胡女自身后所负箭筒中取一羽箭支立弦上。
      倪从文眯眼,下意识退后一步。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有胡女业已按捺不住,此时几簇箭雨飞射而至,忽被一柄剑气横截。方于殿中的唐阑此时行来,践踩在残箭上,半挡在倪从文身前道:“公主莫急,这堂前尚还有一众胡女同我军中兵卒较量,我等可不愿伤及女子。倘若公主命她们此时搁下胡刀,我定不叫他们赶尽杀绝。”
      倪从文方才受惊,此时神情略带慌紧,闻言暗斥:“妇人之仁!”
      “少废话!”赫胥暚知晓时间紧张,只得尽力一搏,“放箭!”
      众多箭簇雨点般朝着一人散射而来,唐阑一边防备,另一边转身一跃,忽地便自后将赫胥暚半缚身前,剑柄穿肩擦颈。其余胡女见此惊变,也纷纷止了动作,神色紧张。
      “姑娘们莫要乱动,在下并无冒犯公主之意。”唐阑转而朝庭内一众交战人疾令,“底下的!都把兵器放下!”
      一时间乱象忽平,剑拔弩张之感却愈加显著。
      赫胥暚心悔大意,忽听得身后人低声道:“失礼了,求请公主相助一忙,必不伤及公主手下人……”
      唐阑抬首,正要说些甚么,却见其前方的倪氏父子眼光陡闪,倪承志下意识呼道:“唐阑!”
      未及他醒过神来,便觉胸口猛然剧痛,凉物入体,他浑身一颤,手持长剑遽然脱手,铿锵坠地。
      赫胥暚也是一愣,下意识回首,瞧见数十丈之外,站立一人,单手持弩而立。
      那人神情冷淡,如隔云端,乃至她一下子想到这人初来胡羌那日。
      唐阑捂住胸口,忍痛回首,蹙眉看清了正向他走来的人,竟轻喘笑了一声,道:“……许久不见,你这箭术倒是不进反退了……”
      付尘垂眼睨着他,不作声。
      唐阑吃力躬身想去捡地上的剑柄,心口撕裂的痛感受阻,动行缓慢间,一只素淡无血色的手先其一步拿起,继而塞在他手里。
      唐阑支立剑身站起,付尘一把揪上他领子,盯住他眼睛:“……你想活吗?”
      “怎么?”唐阑咧了咧唇,“想叫我求你……还是……”
      付尘紧了紧手掌,令道:“少废话,现在叫外面那群人都退下。”
      唐阑笑笑,扬手朝院外前面一排兵卒打了手势,兵卫多有犹豫之色,他又硬灌上几分内力传声:“退兵至宫外待命!违者军法惩处!”
      只见庭中百十众人纷纷得散。身后当即传来阴沉声令:“唐阑!”
      无视余者声音,他就着这姿势抬首朝脸前青年,道:“现在要处置我了……是不是该杀我了?”
      “你这么想死?”
      “不,”唇边挂上一绺血红,唐阑看着他,“我还需要一点时间。”
      付尘抿唇,手一用劲,猛将其朝侧边一推:“一剑还一箭……死生随你!”
      唐阑微一踉跄,随即站稳了脚跟,面向倪从文的方向,讽道:“……放心,不会教你失望。”
      倪承志方才看其不对劲,这时候又听话把官军撤了,更是恼火:“唐阑!你疯了吗!”
      “恩主,”唐阑就着不远不近地距离,缓慢靠近,“今日,本该早些时辰赶至此,只因我带军来时在路上遇及一对从兰陵时疫逃难而来的母子硬要乞口军粮吃,几下争执,我生怕误了事,就没给他们,恩主以为,此事我做的是对是错?”
      付尘于几步外顿然扭首,看向唐阑鸦青色背影。
      倪从文心头略怪,道:“若要普济天下,怎会在这一时……那你耽搁这么长时间所为何?”
      唐阑道:“因那母亲只是为了让孩子多吃两口饭,我嫌她纠缠不休,干脆就命人杀了那孩子。”
      “贾晟……”赫胥暚在付尘身后,张口欲言。
      付尘没回头,只道:“公主方才无事罢?”
      “没事……”赫胥暚还想说甚么,又听得前方青年低声道:
      “劳公主着人把宫中太医带过来……要快。”
      “结果那孩子死了,他娘就更不管不顾地哭闹嘶吼起来。”唐阑道。
      倪从文不屑:“你们一群上过战场杀过外敌的兵,还收拾不了一个女人?”
      “自然收拾的了……然后,我就把她给杀了,”唐阑笑容一凝,好似身上伤口一下痊愈一般,猛地将手中剑横刺向前,“就像这样——”
      在场围众皆是一惊,倪从文破口一舌鲜血,瞪眼大骂道:“没心肝的东西!”
      唐阑右手依旧握着剑,盯着他胸前紫锦殷红的一块,笑了两声。
      “你该不会……早便和付子阶那崽子串通好了到此时罢……”倪从文脑中已被痛意侵占,无暇细思。
      “那女人本名叫唐茹,闺名为兰芷,”唐阑全身打颤,引得手中剑挑动起倪从文胸口心肌,后者阵喘未止,“后来其夫为求功名抛却糟糠,女人为养幼子独入风尘……论戏本子上的情节,到此便可止了……可惜还有那孩子……我杀了他。”
      哪怕言语断续,倪从文也晓得了是怎么一回事:“你……”
      唐阑远望其身后,不知看到了甚么景象:“当初京中皆谓我唐阑是攀上高枝,一跃龙门……殊不知这番作为也是有根处的……倪相您,尤甚之。”
      倪从文形容狼狈,张口仍要说话,唐阑却偏偏得了劲,忍痛接续道:
      “以此禁断逆伦,来偿你薄寡心肠……相爷,相隔数年,我替家慈问你一句,枉却故人,汝心安否?”
      尾音不易察觉的抖,不知是箭伤扎心而过,还是多年宿怨得昭的快意,抑或其间更隐匿的情感。青年唇角深陷,一双桃花眼中迸出倪从文从未在这青年眼里见过的光亮,一瞬,那熟悉的眸子重合于从前记忆深处,此生种种件件,尽数浮现于眼帘之前。
      唐阑猛一抽手,宝剑连带着三尺血溅咣当坠地。
      几欲站立不稳,身后忽来一人支顶着他,他睁眼又笑了笑,道:“……当初同你讲了不少胡编乱造的故事……这次……咱们两个都在故事里头了……”
      “……你这混账。”
      “我累了,”唐阑上身脱力,半遮了眼,“命给你……能赎几分是几分……”
      “想一走了之,”付尘凝眸看着旁处倪从文倒地不动的身影,“活罪最是煎熬……我可没打算饶了你。”

      ——中部·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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