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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 13 章 ...

  •   阿福的荷包是紫罗色的棉布包,阿福的娘在上头画了一只张牙舞爪的小老虎头,自从和魏莫有了这皮肉生意,那小老虎头,就一天又一天地圆润起来。这荷包如今落在窗外的草丛里,老虎荒唐地张着大口,在夜色里连蝼蚁都不愿爬它一爬。
      阿福被主子压在身下揉捏,魏莫吻过他的鬓角,脸颊,咬着他的耳朵,呼吸里的气息要将阿福烫伤了似的低喃:“阿福,阿福,我的心肝。”
      这已经宿在主子房里的第几个来回了?
      主子压着他,从他身上索取,他便死死扣着床板。
      翻过了一个来回,阿福坐卧在魏莫身上,双手抵着双手,主子的气息紊乱得透着荒唐的稚气,而主子那一双眼呀,迷蒙的没了边界。
      阿福垂眸看着他,声音轻得不像请求,他魔咒一样地说着求主子放过他爹,魏莫听了便颤巍巍再吻他。
      魏莫重复地痴痴地念叨着:“好,好,什么都好,阿福,阿福,我的心肝,我什么都给你。”
      那天弄得很晚,阿福困得睁不开眼睛,可主子却成了总攀在阿福身上的妹妹,他以和梳着大麻花辫白瓷脸的妹妹一模一样地口吻对阿福说:“阿福,没人对我好,你对我最好。”
      阿福不应,他再说:“阿福,你别难过,我什么都应你。”
      魏莫讲完这一句就埋在阿福身上睡着了,一轮明月挂在当空,阿福撇开眼睛,将那月光抛弃在了脑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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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亮时,霞光从厚重的混沌里隐隐约约崭露头角,阿福捡起了草丛里的荷包,他哈了一口气,兜兜转转在府里逛了一圈又一圈,梧桐树数过了好几行,而后又捡了一些早就枯萎碎裂的叶子残渣捏在掌心。
      最后,天光大亮,他听见有早起的奴才细细簌簌的走动声,他跨过枯萎的草地,到了池塘边,泥土的冰冷钻进他的指缝和心脏,他悄无声息地刨啊刨,刨出了他珍藏在地下已久的小木盒,将东西一一拿出来清点,一些碎银和铜板铺在最上面,下面是完整的银票,还有爹爹交给他的一封家书,他望着那封连封皮都是旧宣纸做的纸包,上面是爹爹硬朗的字:京城魏府转交叶知福。
      他最终没有打开那封信。
      阿福就那样抱着盒子,缓缓地,慢慢地,倒在了泥土里,他把头抵在冰凉柔软的草根上,他开始不断地流泪,泪水融进土壤,好像阿福也成为了土地,成为了山,成为了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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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酉之爱吃茶,一房学堂里摆的满满当当的全是檀色的茶盏茶壶,他收来自己也用不完,有些搁在书架角落里,他就埋点土种上乱七八糟的种子,上过几天课,茶碗里就破了壳冒了小绿芽,可他是始料未及的,见天儿围着冬日里窜出来的小生命研究。
      阿福来的时候,浑身冒着和小绿芽一样的热气腾腾,他伫立在他面前便生生呆住,蹉跎,惶恐。
      朱酉之捏了一小小的茶碗,与阿福坐到书桌案前。
      “先生,我没有诚心做读书人。”阿福先开的口。
      朱酉之沉默片刻,忽而咧出一个笑来,他眼角的褶皱藏着温柔:“阿福,谁告诉你要诚心才好做读书人?百无一用是书生,做木匠,做厨子,做读书人,都是一样。”
      阿福缄默片刻,他伸出一个拳头,盯着自己的一个个骨节,复而抬起眼睛来看朱酉之。
      “先生,我比去年长高了一个拳头。”阿福垂着头,语调扭捏颤抖:“爹爹说,我回去时,应该要再长高一个拳头,……可我回不去的,主子不放我,主子可以只手遮天,我要顺着他,我要顺着他才好的。”
      他要在睡倒前将云屏写满纸上,他要以皮肉换取读书的机会,他要下作,才好高尚。
      阿福定了一定,又对朱酉之讲:“先生,我不想做奴,我也不想再骗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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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魏莫派了管家去县衙门,将那一纸压在乡村秀才身上的身契拿了回来,管家交过来时,他便干脆把身契带在身上,等阿福回来好拿给那奴才看。
      阿福这一日回来得好晚,他徒徒等待,后来也烦腻,去了柳如画房里,今晚好兴致,柳如画点了柔柔的熏香,额头也缀了一朵艳丽的桃花,丫鬟弹着琵琶,柳如画跳了一支舞,魏莫半倚在榻上红着脸鼓掌,大笑,复而又把柳如画拉进怀里亲吻,他深情地望着她,开口夸奖:“我的宝儿,我离不开你。“
      今夜他不知怎得,非要多喝那几盏,喝个足够了也玩得筋疲力尽了,才跌跌撞撞从屋里出来,柳如画吩咐丫鬟去送他,也被一口回绝,他笑着,乐着,一路上扶着树,又踹碎几个摆在角落的花盆。刘管家最后来了,一扶他,魏莫这才一停顿,回头看去,却见对方一张老态龙钟的脸,他脾气更甚,一把扬开刘管家的手,大喝:“叫阿福来!阿福呢!他死啦!叫阿福来伺候!“
      吩咐完这一句,刘管家下去了,刚好小路上淅淅簌簌地传来一阵骚动,魏莫回头看去,看见了端端正正站在那里的阿福。
      今晚没有月亮了。
      夜色阴沉着一份空寂,好安静,秋深了,连蝉鸣都没有,阿福直直立在路边,白皙的肌肤,淡得聚不起神采的五官,黑发黑眉,一双疏离的眸子有些惊愕地望着他,可此时盘旋在魏莫脑海的,却是一份离奇的想法——阿福长高了一些。
      他踌躇片刻,也不知为何忽而浮起一丝耻意,被抓包似的,魏莫躲开目光,从怀里摸摸,总算将那张身契摊开到了阿福面前,他讲:“晦气鬼,喏,拿好了。”
      魏莫盯着这狗奴才,从接过时白皙稳妥的小手,到眉眼里微微的动作,阿福嘴角没有笑意,魏莫不知自己在看什么,巨大的期待和失落滚烫在他心间,突然阿福开了口,将他赦免一般。
      “主子,我伺候您回房。”
      他被捏住命门,一身戾气全无,只剩下一声细密的“好”。
      月色很好,阿福看上去并没有很怕他,于是他走得很近,近到闻得到阿福身上淡淡的皂角香味儿,这才恍然大悟——原来阿福一直爱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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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日与以往的任何一天都一样,干燥冷冽的清晨,阿福起来打水洗脸,他心里盘算着主子醉酒,这时约莫还在睡觉,于是拧了毛巾打算往厨房去讨两个肉包吃,可连步子都没迈开,后领便被人忽然拽住,粗鲁得叫他本能地以为是主子早起了又来捉弄他,只是一回头,却完全不一样的面孔。
      阿福是被下人丢进大堂的,大概是很久没有感受过疼痛,膝盖摩擦在地板上,他便软弱地沁出泪花来。
      阿福趴在地面上,他惶恐地抬头看去,他看见主子和如画小姐分两边而坐,他看清主子沉寂冰冷的面容,登时想起小时看过的小人书,玉帝和王母娘娘那时便是如此惩治妖魔,而他如今,好像就成了那丑恶的妖魔。
      “怪不得哭着喊着求我去学堂……一边在我床上求饶,一边还在外头吊着相好,如何啊,阿福,是跟我舒服一点,还是跟他?”
      这时竟有人端上呈盘,盘子里竟是他从进府第一日便埋在土里的小木盒,木盒如今被撬烂了,上头还沾着泥土,魏莫从里面拿起一张信纸来,揉成团砸在了阿福脑袋上。
      他展开来。
      那不是爹爹的书信。
      那是一封“先生”写给他的情书。
      字字句句,情深意切。
      阿福再抬起头来,他看着高高在上,端坐在那里的主子,恍惚间想起过往种种。
      是龙须酥,还是金元宝。
      他想,主子箍住他的腰,与他的手十指相扣。
      主子身上是很暖的。
      主子要在多少人身上施展这份暖意呢,小荷妹妹,还是如画小姐?阿福总在想,在想,没有关系,他权当不会晓得,他权当不会在意。
      阿福最近也在想,在想,主子真是好骗。
      在想,他也留恋主子的暖,在想,他爱听主子叫他祖宗,叫他心肝。
      他权当主子不会晓得自己的龌龊。
      他权当自己不会晓得自己的龌龊。
      如同他那条被打断的残腿,阿福看着那封书信,双手颤抖,面容凄冷地笑起来——他如今终于讳莫如深地懂得了,懂得了世人戏弄他时的快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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