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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 1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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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福那天的感受有多糟糕,像是胃都要嘶吼着从喉咙里跳出来,又要把他的整个脑袋都吞进去,他像是被扔进了包了浆的泥水里,呼吸断断续续,连意识都飘渺起来。
哪里都很遥远,哪里都很模糊,他看见红木柱子青石砖,听见好像有小雨劈里啪啦落下来,听见主子的声音像夹了刀片一样的冷冽,主子问他什么,叫他讲话,可他讲不出来,阿福觉得自己的脑袋实在是太小太小了,他昏昏沉沉,想着过往一日复一日的荒唐。
忽然有人拽他的胳膊拉他起来,他挣了一下,再抬起头,看见主子的脸,主子的脸上活着无数的桀骜和放荡,主子白日里看他时染着不耐烦,又灌着若有若无的笑意,主子长得真俊,不知比阿福好看多少倍。
主子,主子。
主子说的这一句他听清了:“算了,拖下去打死了事吧。”
主子的声调里透着格外的咬牙切齿。
雨声越来越大。
阿福慌乱间莫名看了一眼自己的拳头,忽然在想,前几年个子都长得很慢,是今年到了主子身边,好吃好喝地供给,倒是如同雨后春笋,嗖地窜了起来。
就这样想着,连求饶都忘了。
有人把他拖拽着出去,衣服都将要撕坏,脚跟也不许他着地,主子的声音复而响起。
“慢着。”
他抬头再看主子,主子脸上浮起了丝丝缕缕地笑意。
“记着,先从左腿打起。”
雨好大,阿福忽然升起一股莫名的开怀。
他好像终于要融成山,化成土地,倒进河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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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条凳在露天的院子里,有人又把他结结实实地按上去,濡湿的衣衫蘸上盛着雨水的木头,沁着透进骨子里的凉意,阿福的双手被麻绳捆在凳子下面时,他就已经抖如筛糠了。
第一次挨打的记忆一直钻在他的脑海里。
搅和着泥土味儿和血腥,阿福闭上眼睛,他劝自己,不要怕,就睡吧,很快就过去了。
到底是剧烈抖动的肩头出卖了他。
棍子高高举起,重重砸下。落在阿福残败的左腿上。
阿福听见肉和骨头被铁棍重击的声音,他像小动物般发出一声悲鸣,又戛然而止地碎在嗓子里。
第二下要落下时,忽然就有脚步声快速追来。
魏莫一脚踹在那行刑人的胸口,那人退开几步跌坐到雨地里。
阿福看见主子面无表情的红了眼睛,乘胜追击地冲上去接着虐打地上的人,先开始那人还有求饶,后来声音便越来越小,阿福滑落到地上,双手还绑在木条凳上,他眼睁睁看着主子一脚踩到那人的脑袋上,那人便忽然安静下来,没了任何响动,周围的下人好像终于有按耐不住的小丫头发出了小声的尖叫,可又怎能拦住主子呢?接着主子一脚,又一脚,那脑袋便真一点一点地瘪下去,最后一脚下去时,阿福清晰地听到骨头迸裂的声音。
接着主子罗刹一般地回过头来,眼眸猩红,雨水衬得他面容越发白皙起来,他大步走过来扯住阿福的头发,强迫阿福抬起头来,在狗奴才耳边恶狠狠地咒骂:“看清了,阿福,是你把他害死的。”
他惶恐呆愣着看向眼前倒在雨地里的人身下浸出的鲜血,主子松开了他的头发,又冷冷道:“贱种,我该亲手杀了你。”
阿福僵硬地转过头去看魏莫,雨水那么大,两双眼眸便惶惶然对视。
这对视在书房,在学堂,在饭桌,总有的。
颓然的,阿福脸颊一痛。
“看他妈什么?”
混沌的雨声里,阿福觉得好疲倦,明明还是清晨,怎么连太阳都见不到,乌云压着乌云。
主子的衣裳淋湿了,那衣裳的质感阿福是熟悉的,刺手,金贵。
魏莫喘着粗气,过一会儿又乐了,笑得春风似的。
“拉去地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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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香楼里的姑娘个顶个的优质,听说是许久不见的皇儿爷来,伺候魏莫的都将屋子围了个水泄不通,魏莫左拥右抱,衣裳敞开,便有几只小手攀上来抚摸挑逗,他喝了个尽兴,最后挑了三位头牌留进了卧房,床第之间,糜烂情愫翻滚,魏莫尽显男人之风,却是欢声笑语之时,他撇了一眼屋侧摆放的铜镜,恍惚间,铜镜里竟出现了模糊熟悉的面容。
他迷幻间看见镜子里阿福的脸,瓷娃娃一般,目光无神且残忍,阿福看着他,徐徐问道:“主子,您高兴么”
阿福多残忍,以血肉搅和着尊严与他做交易。
“啊!”女人尖叫声传来,魏莫回过神,看见娇媚的人挂着牵连的衣服与薄纱滚在地上,脸颊一侧绯红地肿胀起来,他居高临下地望了一会儿惊诧的她,便松垮地披了衣裳,落下一句:“腻了,不想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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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府里死气沉沉,谁都知道,得意几个月的阿福下马啦,说是私会东街书院的先生,叫主子发现了,腿打断了丢在地牢里慢慢饿死呢。
茶余饭后里,鲜少的叹出几声善意的唏嘘来。
小六往地牢跑,门口有人守着不让他进,他便蹲到夜黑了,钻进去看阿福。
他从铁条的缝隙里递进去晚上留下的窝窝头,唤阿福来吃,可是阿福没有动静,昏暗的月光下,他小小的身子远远地卧在泥土地里,没有声响。
小六大抵知道阿福是晕了,他不敢大声叫,自己把眼泪抹了又抹,悄悄讲:“阿福阿福,你真不该招惹主子。我们都是奴才,哪有那么好运啦。”
最后小六把窝窝头放在角落看不见的地上,又抹着眼泪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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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街的书院着了大火。
附近的居民都跑出来拿水救火,可那火苗窜得老高,连天边都点燃了。
第二日官府来了,找了一圈也没见那教书的秀才的半根骨头。
只好草草结案,四周的学生们全四散送去更远些的书院上课。
人们议论纷纷,说先生是得罪了达官显贵,叫人给治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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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莫晚上宿在柳如画那儿,浑身酒气地躺在床上瞪着眼睛数,数过来,从阿福关进地牢,已经有四顿没给他送饭了,他这时恨得很,他想,这四顿是饿不死阿福的,他打不死阿福,只好等阿福饿死了,可等他死了约莫也要七八天才死的透彻,七八天那么久,阿福没死自己也要死了。
这时柳如画攀上来吻他的嘴巴,他手扶着柳如画的腰将人压在床板上,那掌心游离,摸到柳如画的腹部,上面软肉丰腴,魏莫竟忍不住嘶磨出一句:“宝儿,饿不饿的,给你拿龙须酥来好不好?”
说完这一句了,他忽然一怔,又沉沉缄默下去了。
柳如画刚讲一声好啊,便被魏莫一把推开,她再要攀上去,就听见魏莫以冷冷口吻讲道:“滚开。“
柳如画一惊,看见男人草草披起外衣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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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莫刚到地牢口,就看见小六抹着眼泪抱着荷包出来了,他看着那奴才的背影愣了一愣,这才忽然想起这小六的模样,是总见他跟阿福呆在一块儿的,想必此行是偷偷给那狗阿福送食儿来了。
这才浮起咬牙切齿的快感来。
看来那阿福倒是机灵得很,在外头胡乱混,在府里也不吃亏,早早找好了人给他接应——阿福才饿不着的。
奴才都是一样的,为了活下去什么都做得出来,哪里谈什么气节。
魏莫冷笑一声,拂袖而去时,脚步却稳健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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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管家第二日被叫进书房里,魏莫不知为何问起下人伙食的事儿,刘管家讲完了,他也没抬眼皮,只说了一句:“冬日天凉,我看多加些肉包吧。“
那天晚上小奴才们吃得满嘴流油,小六深夜也照例抱着肉包到地牢,一路脚步匆匆小心翼翼,却不知为何,小六还是感觉有人在注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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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福没有做梦,他不记得白天黑夜,却记得他对先生说的话。
先生那天又问他,阿福,你为什么来读书?
他缓了好久才一字一句讲出来:先生,因为我不想再做奴。
这样的场景一再在他面前重复,那个阿福,在他眼里千千万万遍地坚定讲道,我不想再做奴。
阿福的求生欲像野草一样的四处胡乱生长着,在一片漆黑里抽枝发芽,蓬勃,壮阔地肆意地悄然壮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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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阿福关进地牢第四天头上,魏莫去醉香楼找了跟阿福身量一样年纪一般的小倌,他压着小倌做了个尽兴,那小倌可比阿福好的多,一声一声叫他爷,他听着别扭,叫对方喊自己主子,那声音带着少年特有的嘶哑,与阿福颇为相似的,只消一声,魏莫便高兴得赏了许多银子下去。待会儿端上来吃得,魏莫便把东西一股脑推到小倌面前去,扶着脸看那人吃得腮帮子鼓鼓的,他高兴得不得了。
回到府里是半夜了,魏莫昏头昏脑地进了卧房,来伺候的是刘管家,魏莫歪歪斜斜倒在床边,对方递了帕子来让魏莫把脸擦过了,刘管家才冷不丁冒出浅浅一句:“王爷,听下人说那阿福今儿刚咽气,是埋在府上,还是送回老家去?”
阿福阿福。
阿福咽气了。
是埋在府上,还是送回老家去?
魏莫翻滚到地上,捂着胃开始大声干呕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