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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 2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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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福果真报了科举。
和王爷一起去了学子监,回来时阿福手里拿着白纸黑字的推举函,小奴才们纷纷围观,指着上面叶知福三字不免饶有兴趣地大笑,可阿福那时没笑,只是众人看完后,他坐到角落细细摸索了一遍纸张。
满城议论纷纷,最可笑是魏莫最终未给阿福去除贱籍,如此一来,就算阿福考上状元,又该如何给予功名,如何授予嘉爵?
此荒唐举动一跃惊动上下,圣上隔日召见,魏莫也未曾赴约。他整日守着阿福,与阿福讲解考试门目,又忍不住套近乎地表扬自己的大度和开明,他戳着阿福的肩,托着腮,满面的乐趣:“你瞧,哪家主子像我这般?对不对?阿福。”
他不提及自己没给阿福恢复原籍的事儿,只说自己对阿福的种种恩情,百般纵容,仿佛他对阿福做了天大的善事儿,要阿福献上一切才肯罢休。
阿福不吭声,也没有躲开魏莫有意无意的肢体接触。
傍晚时,他唤阿福来研墨,从身后见阿福身材挺拔,腰肢似乎还要比曾经更苗条,他忍不住靠近些,一点点试探地凑近认真做活儿的阿福,见阿福并未躲开他,魏莫心中一片喜悦,他想总算有些进展,于是更加卖力地将手搭在阿福腰间,借口道:“我明日给你买书来,好不好?”
他的手摩挲在阿福肚脐,屋内的气味也逐渐变得暧昧,这时阿福十分懂事,他忽然一扭身,双手挽上魏莫脖子,一双水眸不冷不热地望着他,魏莫呼吸一滞,低头亲了一下阿福,不是嘴巴,是脸颊,他含糊不清地夸阿福乖,脑袋热得发胀。
这时阿福的手缓缓离开,忽然转到裤腰上,竟熟练地解开了腰间的裤带,眼见着白皙的肌肤要暴露在空气中,魏莫眉头一紧,这才迟钝地反应过来,一把提住阿福要褪下的棉裤,这才觉得一股怒意往脑袋顶。
他忍不住骂了阿福:“嘶,你贱不贱!?”
阿福抬起头,神情十分坦荡,他直勾勾盯着魏莫,像要将他看穿。
那模样太可恨,魏莫有充分的理由相信,阿福是故意报复他。
他曾经多喜欢阿福一副贱样,他最恨阿福不常表现出的倔强和自尊,他总恨不得将那倔强打碎,撵烂,好叫阿福永生跪在他脚边才好。
魏莫胡乱替阿福将裤腰系回去,臭了脸说:“不买书了。”
似乎还是不解气,一扬手,竟将阿福刚写好的一幅字帖震碎了一地。
阿福看纸屑飘零满地,眼角都没动一下。
主仆二人又是一日无言。
很快就过年了。
有许多小丫鬟从外头买红艳艳的炮竹回来,一个一个拆下来,在后院点着玩,小奴才们大胆些,拿硝石蜡烛点一小串儿,待嬷嬷来抓时,则一个个都躲在角落偷笑。
阿福总是避免想这一日,他照常做活儿,伺候主子,努力念书上自己不懂的字儿。
他还是贪睡的。
梦里什么都有。
之前总梦到自己饿肚子,很是难受,但最近的梦里,总是和娘一起包饺子,挂春联等等。
可这美梦来的快,去的也快。
这一早,他是被主子叫醒的,朦胧睁开眼,主子正准备给他额头第二个弹指,他瑟缩着从被窝里钻出来,这才看见满炕被褥凌乱,不见一个小奴才,于是又回头来瞧瞧主子,心里下了结论——定是大家又都叫主子吓跑了。
主子面色如常,吩咐他:“还睡!太阳照屁股了,知道么。”
阿福揉揉眼睛,看看窗外半亮不亮的天儿,忍不住嘟囔:“还没太阳呢。”
魏莫这才笑起来,伸手要揉阿福蓬乱的发,却被对方闪身躲过,似是习惯了,魏莫并未停顿地说:“我要南下视察,收拾收拾你的东西,这就要出发了。”
阿福望着魏莫,神情有些犹疑。
知道他大抵是疑惑他怎么一时兴起想到会带他去,魏莫懒得回答,只不管不顾将阿福衣服扔他一头——“快穿起来。”
阿福也听话的,很快穿好下地,到自己单独的小柜子前找自己的衣裳,魏莫跟在他后头,絮絮叨叨地挑毛病:“那件儿你不拿?去三四天呢!冻不死你……这什么啊,都打补丁了,还没丢,别动,我再给你买新的……袜子袜子,多拿一点。”
他在一旁指手画脚的,刚被吵醒的阿福气性越发大,不等魏莫躲开,便碰的一把关了小柜子的门,转过身去收拾包袱。
魏莫这才吃了瘪,躲在跟前儿不讲话了,待到阿福将包袱理好,他才一把抢过来,没好气地讲:“走啦!”
魏莫上了马车,自然也把一侧拉着小六道别的阿福拎上来。
这是阿福第二次坐马车,可这一回却不一样的,马车出府门的时候,全府人都在门口恭敬候着,送到马车到街角了才离开。
他扒着窗子往外瞧够了才缩回来,魏莫这时递了剥开的粽子给他,兴许是这些日子没规矩惯了,又许是阿福头回出门难得高兴,竟想也不想就抓过来放到嘴边咬。
魏莫愣了那么一下,继而迟缓松弛地笑起来,又拿起水壶拧开递过去,阿福照样接下,咕咚咕咚灌了一口下去,再咬一口粽子,鼓着腮帮子回过头来问他:“主子,去南边哪里?”
“去南安县,你知道吗?”
南安县——南安县再往东走十几里,那,那可就是他的家乡,南安村。
阿福果不其然睁大双眼,正要开口,一口糯米卡进嗓子眼儿里,他瞬间咳得昏天黑地,魏莫连忙上前给他拍背,阿福泪花都激出来了,喝了口水才慢慢缓了过来,魏莫这时有些坏心眼地凑上前问:“怎么,听着什么了吓了个半死?”
阿福一滞,回过头来,露出一双红眼睛:“没,没什么……”
是魏莫没想到的回答。
此时阿福本应该怯懦地讲那是他的家乡,继而请求他是否能回去探一探才对,如此一来,他带阿福回乡过年的私心才得以实现,如此一来,阿福才会再度恋慕他,敬畏他。
可阿福又什么都不讲,连自己的家乡都舍不得告诉他。
他怕什么?难不成怕自己屠了他那又小又破的村子?还是怕讲了自己也绝不答应他回乡探望的请求?
魏莫越想越气,恨不得下令叫马车掉头,可这时马车刚到城郊,吃完最后一口粽子的阿福又探头到窗外看,不知是见了什么好风采,有些兴奋地钻回来看着主子,犹豫片刻,再探头,再回来才敢张口:“主子,有竹子,特别高。”
魏莫一把撩开轿帘儿,这才见满目的绿色印入眼帘,翡翠似的,小而尖的碧绿叶子上覆着一层白霜,在冬日里扎眼得十分好看。
竹子果然又高又绿,叫阿福心醉。
“没见识。”魏莫撇撇嘴,满肚子的气都叫阿福这玩闹般的一句打消了。
“这竹子大冬天还是绿的……”
“蠢家伙,竹子四季常青,书上没读过么?”阿福摇头,痴迷地又看向窗外一层绿的屏障。
这时魏莫往后仰一仰,闲散地讲:“不过没两年就会黄了,这竹子本不该在这京城这等高寒之地生存的,是叫人一车车从南方运来的,没几年便都要死掉的。”
“那死掉怎么办?”阿福仍然望着窗外,头也没回一下儿。
见阿福看得痴了,魏莫伸手将他下巴拽回来,问:“死掉就再拉来种上……你猜,是谁不辞辛苦地叫这竹子立在这儿?”
阿福啪地打掉魏莫的手,倒是满眼的兴致:“谁?”
魏莫笑起来:“我娘。”
当年从小在南方长大的伶嫔入宫,皇帝十分宠爱她,怕她想念家乡,在城郊种下一大片竹林,总带美人儿来此幽会,只是后来伶嫔成了伶妃,又成了嘉慧贵妃,最后成了冷宫里的一捧土,这片竹林却还是四季常青,俨然不动。
阿福听完,却觉得有些困倦,他不再看竹林,坍缩到轿子角落,眼睛半睁不睁的,魏莫往他身上丢了一块兽皮,刚好将他整个人老老实实全盖上了。
他听见魏莫又教训他:“吃了就睡,懒骨头。”
他连忙勉强睁开眼,魏莫此时才补充:“当我面儿还装什么到了地儿我再叫你。”
阿福总觉得顺着主子的思路想问题很不对劲,可却又抵挡不住洪水猛兽般的睡意,他闭上的眼睛一点儿都睁不开了的时候,听见主子问他:“你进城时候没见这些景儿吗?嗯?”
“没有。”阿福嘟嘟囔囔,裹了裹身上的兽皮:“进城时候我和好多小孩儿坐大车来的,没窗,黑压压的,什么都没有。”
阿福还记得,进城找营生的时候,和一堆和他一样穷苦的小孩儿挤在黑咕隆的大车上,大车摇摇晃晃,满是臭味儿,偶尔听见有人啼哭,阿福在一片漆黑里睁着眼,看见一个个攒动的小脑袋,那么多,那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