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不该存在之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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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14:57，星期五，地点：深黑的世界（X省Y市第九中学）。倒计时24小时。
其实，不应该存在的，也不应该有意识的，因为“小东西”浮游在一片黑暗、一片安静当中。“小东西”听不见、看不见、没有思想，甚至没有心跳。
这是个本就不存在的，不，也不是，这可以是一个人的梦境能够存在的，一种意识、一种想象、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一厢情愿罢了。
小东西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存在，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存在，但是它好像知道一些事情。比如它现在虽然在一个漆黑的世界，但它知道它也在X省Y市第九中学。
“它不该存在的。”高乐珊明明在计算，可鬼使神差地在草稿纸上写下了这六个字，随后大力划掉，甚至把纸都划破了。
高乐珊的头又开始有些晕，胸口又有反酸的感觉。
小东西知道，都是它的原因。
高乐珊忍住所有的不适，继续她的演算。她检查了最后一遍，停笔。然后把卷子放在了老师面前，提前离场。
小东西知道，高乐珊变了，但不完全是它的原因。
它让高乐珊乏力、疲劳、反胃、情绪不稳定、焦虑、身体负担变大，但是它没那个能力改变高乐珊的本质。
是高乐珊自己决定成为现在的这个样子。
她剪了干净利落但是非常适合她的帅气的短发，她不再为了取悦别人而活去做出“乖乖女”该有的模样，她不再盲目地崇拜老师和长辈。她不会再因为惧怕而不敢作为，不再像是僵死一样地任人宰割。
她要为了自己舒服而活，为了自己的权利而争。
小东西感受到了，高乐珊现在很平静，她并不生气，她无比地冷静，像一团安静燃烧的烈火。
下一场考试要开始了，高乐珊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麻烦你稍微往后面挪一下，我这边地方有点太挤了，谢谢。”
对于一直敢怒不敢言的后座王力，高乐珊不再忍让，她冷静礼貌、但是不容拒绝地开口，要求王力把本来属于她的地方还给她。
“小姑娘家家那么瘦小，你那些地方够了，不如让你王哥我坐得舒服一些。”
“不是够不够的问题，而是那本来就是我应该有的位置。教室给每个人分配的位置都是有数的，是你占了我的地方，你应当还给我。还有，我的地方够不够用需要你来鉴定吗？我凭什么为了你舒服我就要挤着，连掉一根笔都弯不了腰捡不起来？”
说不过高乐珊，王力嘴一撇，“小丫头片子牙尖嘴利，就是不讲理。”
“呵呵，我哪句话不是给你讲道理？我看你才是不讲理的，不仅不讲理，还听不懂人话。往后撤！”
高乐珊猛地一推自己的椅子，把王力的桌子连带着推向后面。
王力被高乐珊这一下吓到了，竟然没来得及反应，片刻后他拍案起身吼道：“艹，反了你！”
“你姓王就真把自己当小皇帝苗苗了？还反了你了，当自家有祖传皇位继承吗？我就是想要回我自己的位置，怎么就成了从你怀里抢蛋糕了？”
“你！”
王力被气得不行，猛然拉回自己的桌子夹到自己的胖肚子上，让出了一大片位置。
“行行行你厉害都给你！”
高乐珊没动自己的椅子，坐下，准备下一场考试。
晚间21:43，星期五，地点：深黑的世界（X省Y市湖畔佳苑，高乐珊家）。
小东西觉得饿了，其实也不能说“饿了”，小东西没有器官、没有感觉。只是它的存在让高乐珊饿了，让高乐珊翻开冰箱，给自己的方便面加了个蛋。
煮好了方便面，高乐珊一边吃一边刷手机。
【与同学争执的13岁男孩已经返回原校学习，校方表示：加强监督教育】
看到这个无比讽刺的标题，高乐珊冷笑了一声，心里充满了愤怒。
小东西知道，高乐珊此时可以说怒不可遏了，她气得嚼都不嚼，暴风吸入碗中的食物硬是吞下去解气。
“13岁男孩？哼，很好，身高快一米八、体重快八十公斤的男孩？杀人犯写成与同学争执？监督教育？有个毛用？要是监督教育有用，胡博洋能杀了洛洛？说得都是什么狗屁！”
【男孩校园门口被女同学的父亲割喉。网友：他还是个孩子，为什么这么对他？】
“是啊，他大爷的还是个狗屁的孩子，所以法律都无法让他杀人偿命。所以他还能大摇大摆占着刘诗洛的位子！”
就在这时，高乐珊的父亲回到家了。
“珊珊我回来啦！”父亲脱下外套和鞋子，笑着递给高乐珊一盒包装好看的零食。
“爸爸，你哪里来的颜值这么高的零食？”高乐珊的怒气似乎消掉了一半。
“知道你喜欢巧克力，这是你杨叔叔送你的。”
“嗯，替我谢谢杨叔叔。”
高乐珊把漂亮的包装当场撕开，开始咀嚼。
“你娘呢？”高乐珊父亲问道。
“你娘子刚刚去拿落在车后备厢里的虾去了。”一字之差意义不同，高乐珊扔给她爹一包杨叔叔送的点心，嘴里还嚼着一块。
“吃完早点睡，早点休息啊。”
“嗯，谢父皇。”
小东西知道，高乐珊稍稍没那么生气了。
但是高乐珊还是失眠，还是睡不着觉，一个人在床上翻来覆去、辗转反侧了一个多小时也没睡着，浑身在被窝里热得出汗。
高乐珊听到了父母在谈话，她顺着门缝，把眼睛瞄了上去。
“老杨回来了？”母亲问道。
“嗯，回来了。”父亲瘫在沙发上道：“不做卧底了。”
“那姓曹的那件事对他没影响吧。”
父亲从沙发上起来，把高乐珊吃剩下的残局收拾了，道：“没影响，他让别人做的，老杨有恩于那小混混，那家伙死都不会卖老杨。”
小东西知道，高乐珊很惊讶，但是她的心也放下了。
“珊珊怎么样了？”父亲问道。
“之前因为里面发炎有炎症所以做不了，今天晚自习请假去看了，好差不多了。明天做手术。”
“也不知道珊珊疼不疼。”
“你以为宣传无痛就不痛了？想得美！敢动我们家珊珊，曹兴海那老东西惨死一百回都不够。”
“唉，那人也是没了，也按照我们的要求，尽可能惨、尽可能死后身败名裂了。要是活着，走正常程序他也不会有什么太大的代价，顶多关个几年就出来了。可要是那样，咱们家珊珊的个人信息倒是要全网飞了。”
高乐珊的父母还在谈论今后，但是小东西知道，高乐珊的心放下了，她可以安然入睡了，可以不做噩梦了。
然而，高乐珊以为，只是高乐珊以为而已。
梦里她又回到了那个折磨了她无数遍的医务室，那个摔碎她的憧憬与崇拜、伤害她的健康与尊严的医务室。
那床好脏，高乐珊不想回去。
高乐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当时的自己不敢出声、不敢反抗、被恐惧占据所有心神。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禽兽不如的曹狗，道貌岸然地干着脏事。
或而，高乐珊看到了自己的身体内部，那团恶心的小气泡分裂聚在一团、分化成不同的模样，聚成像是一条恶心的大头鱼一样的东西。
小东西知道，它并没有思想、只是高乐珊需要一个呐喊的对象，所以高乐珊对她潜意识中的小东西开始说话。
“你不应该存在的。”
“是的。”
“你让我好恶心！”
“是的。”
“我讨厌你、我好害怕你！我好怕你长大，你就像一个寄生虫寄生在我的身上一样！”
“是的。”
“我怎么办！我能怎么办！”
“……”小东西回答不上来了，它也不知道怎么办。
高乐珊哭喊着，她感到愤怒、绝望、痛苦、屈辱、憎恨。
她没那些“我脏了”、“我不干净了”之类的迂腐思想。脏的是那曹狗不配为人师表、丑的是那曹狗癞□□想吃天鹅肉、该被万人唾弃踩在脚底的是那曹狗。
高乐珊的干净、美好与价值，又不装在她的那片会退化的瓣膜里面！
她的灵魂、她的未来、她的美好，都被该死的曹狗死了也阴魂不散留下的恶心东西，绊脚石一样地让她辛苦、让她寝食难安。
“你就是一团会变异的病毒一样的东西！”
“是的，我是。”
“你证明了我的不幸，是你非要让我忘不掉那些痛苦的、肮脏的、不想回想的事情！是你！是你！是你的存在让我一遍一遍想起来的！”
“是的。”
“你好恶心、你让人反胃、让人厌恶！”
“是的。”
可是高乐珊还是为小东西哭了，她哭道：“可你也是无辜的。”
“……是的。”
虽然很艰难，但是高乐珊还是在自己的脑海中，替代小东西做出了这样的回答。
“你不是人，你现在还只是团细胞，而我的身体，我自己做主。”
“没错。”
如果小东西知道，小东西也会这样回答吧。
“如果我真的恨你，我才应该让你变成人。然后让你面对这个世界最大的恶意！面对一个不养、不教，一个没能力照顾孩子、怀着对孩子仇恨的母亲！让你在未成熟的身体里挣扎、在充满诅咒和恶意的世界长大，直到你恨！直到你希望自己从未降生！或者直接把你生在厕所、放在厕所的垃圾桶里！”
“我知道。”
“我这样做，对我好，也对你好。”高乐珊道：“我没错！”
“是的。”
“我没错！”
高乐珊哭喊着醒了，她实在是太难受了。父母听到了她的声音，赶紧跑来陪着她，安慰她。
上午09:24，星期六，地点：深黑的世界（X省Y市第九中学）
另一个班的老师过来代班数学课。
胡博洋的位置被撤了，但是连带着刘诗洛曾经坐过的桌椅，也不见了。
小东西知道，高乐珊十分伤心。
高乐珊最好的朋友，在这个班级里最后的痕迹也消失了。
因为一直忙于学习，她们两个乖宝宝也不曾把手机带到学校，没有留下过很多照片和聊天记录。互相送的小生日礼物虽然还有，但只能徒增高乐珊的伤感。还没有赶上12月份生日，刘诗洛就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刘诗洛走了，刘诗洛妈妈走了、刘叔叔在监狱里。
刘叔叔故意杀人、在校门口动刀、社会危害极大，死刑是跑不了的。
高乐珊重新拿了数学考试的第一，但是小东西知道，她可能再也不会喜欢数学了，也再也不想当一个数学家了。
这回托数学成绩的福，高乐珊的大榜成绩进步了很多，但她高兴不起来，难过的事情、伤心的事情太多了，她没办法开心。
她终于知道，为什么会有人数着秒表倒计时下课铃声的响起。
高乐珊第一次觉得，学校原来这么空虚、这么令人讨厌。
如果一开始，不单单只有她站在刘诗洛这边，而是大家都会对胡博洋的行为表示厌恶、反对他的恶行，不是袖手旁观，事情会恶化到刘诗洛被打死吗？
如果不是当时曹狗叫走她把她带到医务室，要求她对所有的事情封口，高乐珊当时要是在教室里，她能让胡博洋对刘诗洛动手？
如果这这间学校不把所有的经费花在面子工程上，而是好好维护每一个班级的设施，刘诗洛会因为一颗钉子丧命吗？
如果老师们对刘诗洛和高乐珊的喜爱没有那么功利，而不是当面赞赏背后却充满了利用、压榨，利用刘诗洛为自己谋利，安排一个有暴力倾向的恶劣渣滓做刘诗洛的同桌。她会被当作发泄情绪的出气筒，在教室里被同桌打杀吗？
如果校方警方能够积极、及时介入这件事，及时隔离刘诗洛的父母和胡博洋的父母，有效率地、有人情味地处理这两家的矛盾，及时和双方父母洽谈。或者把胡博洋好好地关在局子里，而不是放回学校，这样的事情还会发生吗？
这间教室、这间学校、这个城市，高乐珊一秒都不想多待。
好好学习考到更好的学校，永远不要再见到这帮人，永远不要再跟这些人打交道。
高乐珊的人生是要向上走，走到这间教室的人都走不到的地方。
课间到了，刘诗洛找到了备品箱里的锤子，把那根支出来的钉子一锤、一锤地敲进墙里。
巨大的响声一声接着一声在教室里回响，所有的人看向正在挥锤的高乐珊。
所有人都觉得，她不太正常了。
她敲完了有力地最后一下，满含着泪水回头，看向了班级里的每一个人，看着他们收回目光后又沉浸回自己的世界里。
小东西还什么都不知道，只是流进他身体的养分和血液似乎有些悲伤。
下午14:52，星期六，地点：深黑的世界（X省Y市中心医院妇科）。
高乐珊躺在了医院拉了一张帘子的简陋手术台上。人流这种小手术用不着太多的麻烦事，一个小医生就能做得很好。
医生今天还有好多事情，手上也匆忙地很。
高乐珊听着医生的指示木然地张开双腿，搭在台上，听着医生启动医疗器械的声音。
“再见了，小东西。”
打了半麻醉，刮宫的仪器开始工作。
下午14:57，星期六，地点：金属医疗废物盘（X省Y市中心医院妇科）。
发育3周的胚胎细胞组织，死亡。
（垃圾青春篇完）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不该存在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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