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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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大以后，他才知道，父亲的第二任妻子是他过去的老上级也类同于他恩师的人的女儿。老人很赏识父亲，女儿曾经见过父亲几面，就一直心存了爱慕，老人察觉了，就乐呵呵的提了这门亲事。
这是一门无法拒绝的亲事。
只是那时的他自然不明白。即使他接受了父亲续弦的事实，但对于这个新的母亲，却还是无法接受。
父亲又开赴外地去了。在父亲走之前，他很是纠缠了一番想让爹爹带上他一块儿走，可爹爹却说什么也不答应。被他缠得烦了，就把平日里的枪往他手里一递，说，你能拿得动，就带你走。
他用尽了力气，却还是搬不动爹爹的枪。
爹爹哈哈大笑起来，慈爱的抚着他的头，说：乖儿子，你还小呢，在家陪你娘，不好么？
他别过脸去不理爹。却看到新母亲含笑站在树阴下看着他们。他就只好又把脸转开。他才不要面对那个女人呢！
可不面对是不行的。
爹爹终究没带上他，就出发了。他被留在了空旷的侯府中，天气一天一天的温暖起来，园子里的花都开了。他有时候趴在花墙里看着园子里翩翩起舞的蝴蝶发呆，那个“娘”就会突然而至的闯进他的视野。
她常常带着丫鬟来园子里剪下几朵新开的花，一转头就看到了他，然后就在花丛里对他轻轻柔柔的笑。
他连忙想要躲到墙后面去，可又不甘心，他又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坏事。就继续假装在发呆。
她却会拿着娇艳欲滴的鲜花走过来，笑着轻轻的唤他：恒儿。
他却立刻跳下台阶飞也似的跑掉了。
他一点都不想面对她。
但却总还是要一起吃饭，总还是要按规矩请安。他是说什么也不肯叫她娘的，爹爹为此发过火，她却温柔的笑着说，那就叫珍娘好了，我娘家名字就是小珍。
于是就这么定下来了。他只在万不得已的时候，才叫她一声“珍娘”，其余时候，要么躲着，要么闭口不言。
转眼就是暮春时节。爹爹却还没能回来。
总觉得家里少了些什么似的。在碧蓝如洗的天空下，总显得空荡荡的寂寞的很。
盯着房檐间割出的规则的蓝天，卢恒认真的想了半天，终于发现缺少的，原来是每年这个时候翻晒的娘的衣裳。
年复一年，早已看习惯了在这个时候于晴空之下迎风翻飞的娘的各色衣裳，也习惯了每年这个时候飘散在空气中的陈年衣料、隔年香料的浓郁气味。
因为新的娘来了，就再也不晒娘的衣服了吗？娘就这么被忘记了么？
可是，无论谁忘记，他也不会忘记的！他是娘的儿子啊！是娘唯一的孩子！他怎么能忘？他怎么会忘？
你们都忘记了也不要紧，只要我记着就好了！只要我还记着娘就好了！
他就一个人凭着记忆找到那些锁在阁楼上存着衣服的笨重的柜子。打开柜子，就有一股陈年积淀的气味扑面而来，柜子里满满的一层一层的都是叠好的衣服。
红的、白的、粉的、金的、绿的、蓝的、彩色的镶边的刺绣的，长的短的厚的薄的，形形色色，简直让人眼花缭乱。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开始往下小心翼翼的搬运。
可是那柜子里的衣服简直像搬不完似的。他累得气喘吁吁汗流浃背，搬完了一个柜子却还有一个。
他低头看看下面已经堆叠着的衣服，简直快要从梯子上摔下去了。娘啊娘，为什么会有这么多衣服呢？穿得过来么？
可还是要继续。
当他擦了一把汗准备再向下一个箱子发起进攻的时候，突然有轻轻柔柔的声音从梯子下传来：“恒儿，你在干什么呢？”
珍娘！
浑身就是一激灵。他下意识的就想逃，可他现在正站在梯子上，向哪里逃？
他只好动作僵硬的微微低下头去。
珍娘好奇的瞪大了眼睛看着他，随即又看了看他手上拿着的衣服，扑哧一声笑了：“这是谁的衣裳？可真好看！”
她说着，就伸手捡起一件珍珠色的褂子看着。
他却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量和勇气，噌的跳下了梯子一把夺过了那件衣裳，顺势把珍娘往旁边一推：“你走开！别碰我娘的衣裳！”
珍娘被他退的向后趔趄了一下，站稳了就呆呆的望着他。
他却被自己的动作加上珍娘的反应吓了一跳。假如珍娘等爹回来后去告状，他一定又要挨骂了吧？还是说珍娘自己要发火呢？不过，她发火又怎样？他才不怕！大不了被打一顿好了，反正看珍娘这样的，打人也不会痛。
他捏着那件衣裳就站在原地心里此起彼伏。
珍娘却向他走过来了。他下意识的缩了缩脖子。珍娘的手，却轻轻的落在他的肩上。
“这些都是你娘的衣裳啊？”珍娘的声音本来就很柔和，此刻听起来更加好听了，像三月里吹皱一池春水的和风。
他没给她任何回答。
珍娘却蹲下身，指尖从那些光滑柔软的衣料上滑过。她的脸上带着淡淡的他所不明白的微笑，轻声问他：“听说，你长的很像你娘。”
他看了她一眼，不明白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继续不吭声的站着。
珍娘仿佛也并不要等他的回答，只叹息了一声，然后慢慢的、自言自语似的说：“那你娘，一定是生得非常好看的。”
他却一下子挺起了胸膛，大声的说：“那当然啦，我娘最好看了，比你好看多了！”
话音落了，他却同时也愣住了。
珍娘，为什么会哭呢？
她明明是在笑着的，可脸上为什么会有泪珠滚落呢？
他突然觉得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了。可是他到底做错了什么呢？珍娘是因为他说娘比她漂亮才哭的么？其实、其实他早就不记得娘长得什么样子了。而且珍娘……珍娘其实还是很好看的。比他见过的那些叔叔伯伯家的夫人小姐都要好看呢。
可是……可是他怎么能去承认这一点呢？
但不承认的话珍娘会一直哭吗？珍娘是大人呀，大人一般都是不哭的，大人哭的话，一般都是出大事了吧？
他一时竟慌得不知怎么办好了。
珍娘却自己抬起手抹了抹眼角，又笑了起来，仰脸看着他：“真是的，春天的风就是大，尘土迷人眼睛呢！”
他讷讷的站在那里，忐忑而戒备的盯着珍娘。
珍娘却径自站起了身，抬头往梯子上看了看，又笑吟吟的低下头，抚着他的脑袋道：“恒儿是想趁着天气好晒晒娘的衣裳么？可是这么多衣裳，你一个小孩子弄不动呢，珍娘来帮你好不好？”
他很想拒绝的，他很想用力把他推到一边不让她碰娘的衣裳的，可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出不了口，手想要抬起却怎么也灌注不上力气。
他就只好看着珍娘径自爬上梯子去拿东西。珍娘站在梯子上慢慢的放开手，有点晃晃悠悠的害怕似的，他就情不自禁的脱口而出说：“你小心点！”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他怎么能去这样帮自己的“敌人”呢？
可珍娘却低下头冲他笑得特别开心。那笑容真的很温柔很好看，简直就像他心里认为的，娘应该具有的笑容似的。
他慌忙低下头去，脸上禁不住的微微发烫。
那一天，珍娘拒绝了所有仆人的帮忙，只跟他一起在院子里拉绳子，挂衣服，把娘所有的衣裳都晒了起来。
两个人都快要累得散了架，珍娘却一直很开心似的笑着，笑声又清亮又甜美，像百灵鸟的叫声似的。他有点受到这笑声的感染，竟也有些雀跃有些开心起来，有几次差点要笑出声来，却又生生的压抑住了。
到了晚上洗了澡躺在床上，才觉得疲惫一层一层的从身体深处涌了出来。
张嬷嬷给他打着扇子，慢悠悠的又说着那些她不知道说了多少遍的关于娘的故事，大意总不离娘是个多么美丽多么聪慧的女子，可每次他真的问起娘到底长什么样子，张嬷嬷又总说不清，每次都是说，咳，反正少爷您长得可就随你娘哟！
今天张嬷嬷的话题里，却有了新内容。
张嬷嬷在说完了娘之后，又慢慢悠悠的说：“咱们这个新太太可也确实是个不多得的好人儿哟！对老爷也好，对少爷你也好，对我们下人也体贴的很，真是，不输给你娘呢！”
他一下子就生气了，打开了张嬷嬷的扇子，着恼的喊：“你出去！你出去！”
张嬷嬷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惹着他生气了，被他搅闹的没办法，只得哎哟哎哟的叫着躲出去了。
他一个人躺在床上拿被子蒙住了头，心里却只是无穷无尽的气恼。珍娘好，大家就知道珍娘好！很快爹爹就要忘记娘了，下人们也要忘记娘了，可他不要忘记！他才不愿意忘记！珍娘太坏了！连自己今天也差点被她收买了哩！
他的心里一下子涌出一阵好似做了叛徒的羞惭感。
门扉却轻轻响了。
他猛地不耐烦的掀开被子叫道：“我不是让你出去的嘛！”
走进房里的人却愣了一下，随即柔柔的声音响起：“是我啊，恒儿。”
温柔的笑靥，是珍娘。
他就一下子呆住了。
“怎么不高兴了？”珍娘微笑着走过来，伸手轻轻拍了拍的脸颊。他想推开那只手的，可却没了那个勇气。
“你爹爹写信回来了呢，说是再过一个月就能回来了。从信发出来的时候到现在，大概也就十几天的功夫了吧。”珍娘说着，在床沿边坐下，另一手伸过来，拿着一封信，“高兴了吧？这是你爹爹特意给你的信。”
他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如获至宝的扑过来一把把信抢到了手里。
珍娘只是看着他笑。然后又抬起手摸摸他的头，柔声道：“今天累了一天了，早点休息吧，要乖乖的哦！不许随便对张嬷嬷发脾气！”
他抬头望了她一眼，动了动嘴唇想说什么，心里却像是被什么牵扯着似的，就是开不了口，只好低下头去。
“睡吧！”珍娘说完，站起身来又向门口走去。
他目送着珍娘的背影消失在门外。几度想要开口喊住她，却又完全不知道喊住她能做什么，只得作罢。
手里却紧紧攥着爹爹的信。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第五章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