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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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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真的以为可以这样的。
他就这样在军营里过着快快乐乐的日子，有爹爹的庇护，有昭哥哥的照看，有众多大哥哥和叔叔伯伯的疼爱，时光简直像一阵轻快的春风一样，呼啦一下就过去了，而他就像那春风里的小树苗，一眨眼就满了九岁，长高了个子。他已经比以前懂事多了，叔叔伯伯们夸他，他知道谦虚的低下头了；爹爹跟他说的道理有那么一些他慢慢琢磨着，开始慢慢的有些懂了；先生教的书，他已经学了好些本下来了。就在这个时候，有一天吃了晚饭，爹爹本在看着兵书，忽然放了下来，转头问他：恒儿，你可想过再有个娘？
他一下子就懵了。
爹见他没反应，只直愣愣的瞪着眼，就继续微笑着说下去。爹爹说，驻守京畿也有几年工夫了，安宁日子过得差不多了。最近几个府县有些动荡，怕是要派兵去。家里没个人照料总是不成的，何况也不能带着他去打仗，把他一个人留在家里又总担心。如果你能再有个娘，一切就好办多了。
爹爹说完了就俯身看着他，又一次问：恒儿，你觉得呢？这个娘性子很好，对你也会很好的，你不想有个娘吗？
他呆呆的瞪着爹爹，终于从那么多的话语当中总结出了爹爹的意思：爹爹要再给他找个娘了。换句话说就是，有个陌生的女人要进入他们的生活当中了。
这个女人不是一向啰嗦但总很照顾他的张嬷嬷那样的，也不是家里那些总爱叽叽喳喳的丫鬟们，这个女人是要来取代娘的！
他当即就拉住了爹爹的衣袖，带着哭腔喊道：恒儿不要！恒儿一点也不想要！不要不要！
可无论他怎么喊，爹爹只是微笑着，爱怜的一遍又一遍抚摸着他的头发。
他记不清那晚自己哭闹了有多久，只记得最后闹得爹爹也没办法了似的，只好拍着他的背不停的说：好了好了，不要不要，不要还不行么？别哭了。
他这才渐渐的停止了抽泣，迷迷糊糊的居然就睡着了。
然而在当时，他小小的心里确实是充满着恐慌的。
他不知道爹爹说的话的真假，但直觉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解决。
他偷偷的去问刘昭，去问其他人，可所有人都是模模糊糊的，仿佛谁都说不清楚，又仿佛谁都不愿意跟他说清楚。
他天天注意观察着爹爹的脸色，注意倾听着爹爹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然而，爹爹的神色却没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更没有再提过只字片语。
直到有一天，爹爹带着他一起回了家，却没有说什么时候再回来。然后他就觉察到家里的不对劲，仆人们都在忙进忙出，不断的有各种各种的东西被买回来，包括家里很多原有的东西都换成了新的。他问陈伯为什么，陈伯支支吾吾的不肯说；他问张嬷嬷，张嬷嬷只是看着他叹气。他终于忍不住了，直接跑去问爹，爹放下手里的文书，抬头看着他淡淡的笑道：“再过七天，你就再有一个娘了。”
他当即就呆住了。最不愿去想的事就这么变成了现实。七天，就只还有七天了，而他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你骗我！你骗我！”他来不及细想，就冲着爹爹大喊。
委屈、酸涩、愤怒还有其他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一下子一起冲上了心头，眼眶不由自主的就热了。喊着的声音一开始是高亢的，忽然就噎住了似的，酸楚无法抑制的蔓延，声音都哽在了喉咙里，只有眼泪争先恐后的流了出来。他抬起衣袖胡乱擦了擦眼睛想抹去泪水，可哪知道眼泪却越抹越多，怎么也停不住。
爹爹却只是什么也不说的安安静静的看着他。每到关键时刻，爹爹总会表现出军人特有的冷静和镇定。
爹爹决定的事，很少会有人能改变的。
可如果是这样，那个时候为什么不干脆告诉他真相？为什么还要骗他？既然注定是这样的结果，为什么一开始又要给他那样一线的希望？！
“我不要……我有娘，我不要其他人来当我娘……我不要！不要！不要！”他不知道自己这样做还有什么意义，但还是无法阻止自己这样一遍又一遍的喊。
爹爹一直最疼他的不是么？爹爹一直一直都对他那么好。那么爹爹可不可以再满足一次他的要求？
可是爹爹一直只是看着他，任他哭闹，什么话也不说。
他的心一点一点的凉下去了。
他其实知道自己这样吵闹是很不像话的。爹爹其实连告诉他的必要都没有。他是父亲，他是儿子，儿子其实只有服从父亲的份，不是么？
可是他还是不能接受。
父亲是他一个人的，别的人，凭什么来抢？
然而，父亲其实，根本不是他一个人的。
再这样哭闹下去，爹爹会生气的吧？他最不想惹爹爹生气。可是现在却管不了那么多了。生气也好，不生气也好，有什么分别呢？
爹爹从他身边走过去的时候，稍稍停了一下脚步。他抽泣着没有抬头。然后爹爹就走出去了，把他一个人留在房里。
他平日里最喜欢的爹爹的书房，今天却觉得是这样的阴冷又空旷。
他浑浑噩噩的过了六天。
躲着不去见爹爹。一声不响的坐在角落里，一坐就是一天。端给他的饭菜他一口也不吃。最后张嬷嬷跪下说，他一餐不吃，她就陪着他不吃。
他终究拗不过，只得吃了。可就是这样，爹爹一次也没有来看过他。
第七天，新娘子过门了。
从清早开始就吹吹打打了。
侯府里早已装点布置一新，处处都是大红的囍字，处处洋溢着洋洋喜气。只有他一个人躲在房里，坚决不出去。
张嬷嬷陪在他身边，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就拉着他的手，一遍一遍的拍着，然后说：小少爷，听说，听说，新夫人是个很好的人哩！也是官家的小姐哩！
他努力的把自己缩成一团，希望这样那些锣鼓声就不会传入耳朵了。可惜这并不成功。那些声响仿佛是专门寻着缝隙要往他耳朵里钻，他用力的摇着头，用手指塞住耳朵。张嬷嬷惊慌的叫着“少爷少爷”，拉住他的手。随即又把他抱进怀里，叹着气道：“可怜，夫人怎么就走的那么早？”
他紧紧的抱住自己的肩膀。
他第一次体会到，那句“这么小的孩子就没了娘，可怜”的深刻含义。
就像他此时此刻，心里满满的全是苦涩，却又有谁能让他尽情倾吐？
他一夜都没能睡着。
就这么听着前院从喧嚣到寂静。他的脑袋仿佛也随着这寂静而空白起来。
小小的孩子当然还不明白什么是洞房花烛，只是知道此时此刻爹爹正在陪着新娘子。
清冷的月光从窗外慢慢倾泻进屋里来了。过去的记忆就在月光的浸染下一点一点的复苏。
很小的时候，他睡不着，爹爹都会来陪他，或者把他抱去大床上，给他讲故事，看着他慢慢睡着。
他小时候很怕黑，但只要爹爹在身边就什么也不怕。
爹爹对他要求很严格，凶起来也很吓人。可是他知道爹爹是为了自己好的。
他最喜欢爹爹抱着他转圈，带着他骑马，教给他武艺。
指挥千军万马的爹爹唯独面对他的时候，那么温柔那么有耐心。
三岁娘走的时候，爹爹抱着他说，从此以后，就只有我们爷俩了。
爹爹这个大骗子。
他明明总对自己说，做人要诚实的。
爹爹就是个大骗子！
黑夜真是漫长。漫长的仿佛白昼将不再来临。
然而假如可以选择，他倒是真的宁愿白天不要来临。
可是太阳依旧在东方升起。
这就意味着，他必须去见新娘子了。
他想逃避，他想不去，可爹爹派来的人一直跪在地上等他。他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去反抗，他就这么恍恍惚惚的来到了正房。
一进门就看到爹爹站在桌旁，另一边坐着一个年纪很轻的女人，可是他却根本看都不想看这个女人一眼。
这是那天从爹爹书房回来后，他和爹爹第一次见面。
但是他什么都不想说。他想说的都说完了，可结果呢？新娘子还是来了，他也还是乖乖吃饭，乖乖来了，乖乖屈服了。
还要他怎样呢？
爹爹身上穿着的都是簇新的衣服。他看到爹爹长袍的下摆出现在自己的眼帘里，然后听到爹爹熟悉的声音。
爹爹说：去磕头，叫娘。
他浑身突然一激灵。
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有那么大勇气，或许是七天以来的所有怨恨所有不满所有委屈都在这一刻爆发了，他大叫起来：“我有娘！我的娘不是她！你滚出去！”
最后一句是对着新娘子喊的。同时还有因为他胡乱挥舞手臂而打翻的一碗热茶，全部倒在了新娘子鲜艳的罗裙上。
茶杯掉在了地上，“哗啦”一声摔成了碎片，水花四溅。
这些都完全在他的意料之外，他不禁呆住了。
然而脸上忽然响起了“啪”的一声，突然而来的冲击让他眼前一阵发黑。在他还未来及从那阵晕眩中清醒过来的时候，就听到爹爹的一声怒喝：“小畜生！”
爹爹居然打他了！爹爹居然扇他耳光！从小到大，爹爹几乎都不舍得碰他一指头！上一次打他骂他，还是因为他争强好胜掉进冰水里差点送命的事！可现在，现在，爹爹居然为了这个女人打他了！
眼泪全都不争气的争先恐后的向外跑着。他很用力的吸着鼻子想要抑制住眼泪，可是一点效果都没有，眼泪就是止不住的往下扑簌簌的落着。
爹爹又吼道：还不快过去跪下！
他却猛地把站在面前的爹爹往旁边一推，转头就跑了出去。
一口气跑到了马厩。他枣红的小马正在马厩里安静的吃着草。他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哆哆嗦嗦的解下小马的缰绳，随即翻身坐了上去。马儿受了惊，嘶叫了一声立刻撒开四蹄飞奔起来。
风从耳畔呼呼的刮过去。泪水依然没能止住的在流，他什么都看不清，也完全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他只是想要离开，离开那些他不愿意面对的，离开那些他所憎恶的，离开那些伤害了他的。随便去哪里都好，在路上撞着马儿摔了都无所谓。他倒要看看，假如他受伤了，他死了，爹爹还会不会难过？
然而一路居然奇迹般的平安无事。
枣红马跑惯了去军营的路，主人没有指示，它就是还是按着这路跑着。一路跑到了京城外的兵营。
远远的就有人发现了，却不知道是他。及至看清了是他，连忙报告给了正好在军中处理事务的刘昭。刘昭慌忙迎了出来，前头的士兵已经拦住他的马，把还在哭个不停的他从马上抱了下来，交到刘昭手上。
刘昭抱着他回到了他平日居住的房子里。把他放在床上，轻轻的抚着他的肩让他慢慢的哭个够。
等他哭的声音渐渐小下去之后，才轻声问他：“你怎么不在家一个人跑到这里来了？”
可是他止住哭声后做的第一件事情却是紧紧拽住了刘昭的衣袖，然后问：“昭哥哥，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刘昭愣了一下，微笑起来，问他：“什么事？”
他抽泣了一下，看着刘昭的眼睛说：“你永远都别成亲好不好？永远都只对恒儿一个人好，好不好？”
刘昭愣住了。
然后，仿佛过了很久很久，他才看到刘昭的嘴角渐渐浮起了微笑，随即轻轻的点了点头，抬手按在他的肩头，说：“好。”
他突然觉得如释重负。仿佛得了什么天大的保证，顿时心里就轻松了，就安稳了。
他松开了抓着刘昭衣袖的手，软软的倒在了床上。
突然而来的放松感让他长久积累的疲倦一下子蜂拥了上来。
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了。
再次醒来的时候，他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哪里。轻微的颠簸，仿佛是马车的模样。
他有些费力的试图转动一下身子，却突然发现自己是躺在一个人的怀里，一双有力的手臂紧紧的抱着他。
有着他最熟悉最熟悉的味道的人。
他猛地一下回过了头。爹爹的脸一下子映入了眼帘。
“醒了？”爹爹苦笑了一下。
他一时说不出话来。
“还困么？困就继续睡吧，还有一会儿才到家呢。”爹爹轻轻的拍拍他的背。
他摇了摇头。
爹爹看着他，忽然叹了一口气，然后说：“恒儿，别生爹爹的气啦，好么？”
他的心忽然一下子就软化了。
爹爹又说：“以后，爹爹对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好的，你别担心。”
他忽然就觉得鼻子又开始发酸，又想哭了。
爹爹微笑起来捏了捏他的鼻子：“男子汉怎么能动不动就流眼泪？你看你，哭的像只小花猫。”
他就努力的大口大口的吸气，迫使眼泪再流回去。
爹爹抚摸着他的头发，缓缓的说：“恒儿，你现在还小，很多事不明白的，等你长大了，就懂了。但你要知道，我永远是你爹爹，你永远是我儿子，血浓于水，这不会变。”
他用力的抱住爹爹，把脸埋进爹爹怀里，拼命用力的点头。
这就足够了。
爹爹会来找他，会带他回家，会承诺他，还是像过去一样对他，告诉他，血浓于水，这不会变。就足够了。
他已经没了娘，怎么能真的离开了爹爹身边？
只是，爹不再是他一个人的了。
这种改变是无法挽回的。
这种改变一旦发生了，就怎么，也不可能完全回到过去了。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