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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0、第十章  ...
            
                
                
                    - 
                          几日后,清晨。
  将军府的书房里,一抹浅淡的晨光悄然晕开。
  松阔手中捏着一封精致的请帖,指尖无意识地在烫金纹路上摩挲。
  窗外晨曦微露,将万物的倒影都拖拽在青石地板上,遍地枝桠交错。
  “月在,你长姐近日气色可见好?”松阔的声音比往日里少了几分武将的凛冽,多了些不易察觉的温和,“你也看到了,尚书府刚刚送来了赏花宴的请帖。”
  他带着点试探的意味,又问:“如今正是桃李开得最盛的时候,若是能趁这个机会让外人见见她痊愈的模样,那些不堪的流言……”
  话没说完,他便停了口。
  父子俩心里都清楚,那些话不必点破。
  京城里那些关于将军府大小姐疯癫无状的传闻,早已成了茶余饭后的谈资。
  连带着松阔自己,在朝堂上都时常感受到同僚若有似无的讥诮目光。
  松月在垂眸立在案前,晨光在他的睫毛上投下细碎的阴影。
  他想起昨日为长姐梳发时,她安静地坐在铜镜前,乌发如瀑垂落在肩头。
  那般沉静的模样,仿佛从未经历过从前那些颠沛流离的苦楚,也不曾被疯癫的流言缠过。
  “父亲可知,赏花宴上皆是些什么人?”松月在的声音清冷冷的,还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倔强,“那些贵女们看人的目光,要多锋利有多锋利,长姐如今这样,去了怕是要受委屈。”
  松阔闻言微微一怔,他望着眼前的儿子。
  少年人的肩膀虽还显单薄,却已透着几分挺拔。
  记忆里那个需要仰头看他、怯生生躲在奶娘身后的孩童,如今早已长成了棱角分明的模样。
  可岁月也在自己的鬓角染了霜色,悄悄磨去了他曾经的专横。
  让他在面对子女时,多了些从前没有的迟疑。
  “你若不愿,”松阔转身望向窗外,声音里带着罕见的退让,“便由你们姐弟自行决定罢,府库里的银钱随意取用,若要赴宴,总不能失了体面。”
  门扉轻合的声音在寂静的室内格外清晰。
  松月在独自站在原处,目光落在父亲方才坐过的檀木椅上,紧紧抿唇。
  他想起母亲去世那年,他们近乎一整年没有说过话。
  如今岁月磨平了彼此的棱角,可横亘在父子之间的那道裂痕,却依旧深可见骨,半点触碰不得。
  -
  来椿端着药盏穿过回廊。
  她走得很轻,推开门,便见少年坐在床边发愣。
  晨光落在他苍白的脸上,让他看起来像一尊易碎的玉瓷,连眼尾的弧度都透着几分脆弱。
  来椿的脚步顿了顿,轻声开口:“该用药了。”
  她将药碗轻放在榻边的小几上,想了想,又伸手将药碗递到他面前,声音放得更柔了些,“若是还是觉得不适,不妨再请郎中来看看,别硬撑着。”
  这么久以来,这个自称是她弟弟的少年,待她的好是实实在在的。
  他会记得她不爱吃太苦的药,特意让厨房在药里加些蜜饯。
  会在她夜里被噩梦惊醒时,默默守在门外,直到她重新睡熟。
  她不是铁石心肠,这些关切,她都记在心里。
  松月在闻声抬眸,少女身影就立在那里,仿佛随时会融进晨光里。
  他伸手去接药碗,指尖不经意间擦过她的手腕,那触感微凉,两人都愣了一下。
  “长姐不必忧心,只是身子尚未恢复周全。”他仰头将汤药一饮而尽,苦涩的味道在舌尖蔓延开来。
  他却像是早已习惯,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倒是你,昨夜可还安睡?有没有再做那些不好的梦?”
  来椿捏着衣角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那些血腥的梦境还在脑海里挥之不去,梦里的哭喊声响,总让她半夜惊醒,再也无法入睡。
  可她看着少年担忧的眼神,终究只是轻轻摇了摇头:“我很好,没什么事。”
  她犹豫着,又说:“只是,你之前答应过要带我回乡寻亲的事,可还作数?”
  少年的笑容染上几分苦涩。
  他早该知道,长姐如今的平静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假象。
  那些被遗忘的过往像蛰伏的兽,随时会破笼而出。
  “自然作数。”他郑重颔首,“待我身子好些,定陪长姐走这一趟。只是……”
  他话音微转,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试探,“郎中嘱咐我需多外出走动,几日后恰有赏花宴,长姐可愿陪我同往?”
  来椿眼底掠过一丝茫然。
  赏花宴?
  这个词对她而言,全然是陌生的。
  在她有限的记忆里,只有村野间漫山遍野的野花,和李丫头编花环时银铃般的笑声。
  “不过是去园林赏景散心罢了。”松月在放缓声音,掩去了宴会上可能遇到的刁难与审视,“长姐整日在府中闷着,反倒不利于恢复。”
  晨风穿过雕花木窗,来椿望着少年期待的目光,鬼使神差地点了头。
  松月在见她点头,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眉眼间瞬间就生动起来:“既然如此,不若今日就先陪我去街上走走?总要置办些赴宴的行头,总不能穿着家常衣裳去。”
  他说着便起身披上外袍,动作间带着几分急切,苍白的脸上因激动泛起了一层薄红,看起来终于有了些少年人的鲜活气。
  来椿望着他忽然灵动起来的模样,恍惚间竟觉得似曾相识。
  仿佛很多年前,也有那样一个小小少年,总是这般迫不及待地拉着她的手往外跑。
  少年眼底的光,和此刻的松月在一模一样。
  -
  京城长街熙攘繁华,来椿有些无措地跟在松月在身后。
  各式铺面鳞次栉比,绸缎庄里流光溢彩的衣料,珠宝阁中璀璨夺目的首饰,都让她眼花缭乱。
  “长姐看这匹云锦可好?”松月在站在一家绸缎庄前停步,指尖轻抚过一匹月白色的料子。
  那上面用银线绣着暗纹,在日光下流转着微妙的光泽。
  他侧过头看向来椿,眼底带着几分期待:“我觉得这料子配那支翡翠簪子定然相宜,衬得长姐肤色更白。”
  绸缎庄的掌柜见两人衣着不凡,连忙满脸堆笑地迎上来,手里还拿着软尺,语气里满是奉承:“公子好眼光!这可是江南新到的云锦,整个京城统共就三匹,多少贵女都抢着要呢。”
  “若是给这位姑娘做件褙子,再配上珠翠阁最新的绣样,保准在人群中拔得头筹,旁人都比不过!”
  来椿却下意识地后退半步。
  那样华贵的衣料,与她记忆中粗布麻衫的自己格格不入。
  她抬眼望向松月在,却见他正认真比划着衣料的长度,样子格外温柔。
  “不必如此破费的。”来椿轻声开口,语气里带着几分推拒。
  可话还没说完,就被少年含笑打断。
  “长姐值得最好的。”松月在说着转头对掌柜吩咐,“这匹料子我要了,麻烦掌柜的包好,另外再去珠翠阁请最好的绣娘来府里裁衣,工钱不是问题。”
  走出绸缎庄时,来椿心里还有些恍惚,手里还提着掌柜送的一小盒丝线。
  指尖触到盒子的锦缎时,她还是觉得有些不真实。
  松月在小心翼翼地护着她避开人流,怕她被往来的车马撞到。
  两人衣袖相触,让来椿心里也踏实了些。
  走到街角时,来椿的目光忽然被一个小摊吸引住了。
  那是个卖糖人的老翁,手里拿着小勺子,正舀着融化的糖稀在石板上作画。
  很快,一只栩栩如生的小兔子就成型了,还沾着亮晶晶的糖霜。
  “长姐稍等我一下。”松月在注意到她的目光,忽然松开护着她的手,快步穿过人群,朝着那小摊走去。
  不过片刻工夫,他就举着两个糖人回来了,都做得栩栩如生,晶莹剔透的。
  少年脸上带着几分献宝似的得意,将糖人递到来椿面前:“记得小时候,娘亲总带我们买这个,我贪吃,吃完自己的还要抢你的……”
  话音忽然戛然而止,松月在的手顿在半空,像是忽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眼底闪过几分慌乱,生怕勾起她不好的回忆。
  来椿却没在意他的停顿,伸手接过那糖人,脑海中似乎有什么画面一闪而过。
  可那画面太模糊了,刚想抓住,就又消失不见了。
  “长姐?”松月在见她盯着糖人发呆,担忧地叫了她一声,声音里带着几分紧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来椿摇摇头,低下头舔了一口糖人。
  甜得发腻。
  但她还挺喜欢的。
  他们一路走走停停,松月在耐心地为她讲解街市上的新鲜事物,就像很多年前母亲曾经为他做的那样。
  夕阳西下时,来椿怀中已经抱满了各色物件:千面阁的胭脂水粉,水月斋的珠花首饰,甚至还有几包街边的桂花糖。
  马车辘辘驶回将军府,来椿望着窗外渐次亮起的灯火,忽然轻声开口:“谢谢你……月在。”
  少年惊喜地转头,眼中倒映着万家灯火,亮得惊人。
  那一刻来椿忽然觉得,或许留在这个陌生的地方,也并不全是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