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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 1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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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外不断的传来景老爷的怒骂,景轩蹲在筝儿面前,看着筝儿的双眼,轻声道:“我问你几个问题,你要老实回答我。”
筝儿犹豫片刻,点点头。
“我走后,你有没有和魔教的人见过面?”
筝儿点头,伸手比划:是他们来找我的。
景轩继续问:“蝙蝠毒手是不是还活着,你和他见过面了?”
这个问题筝儿不敢回答,只是求饶一般的看着景轩,希望他放过她。
景轩望着筝儿委屈的快要哭出来的模样,动摇了一瞬间,可旋即又硬气心肠,低声道:“我明白了。”
筝儿眼泪又滑了出来。
景轩从袖中拿出一个白色的小瓷瓶,“这是他给你的?”
筝儿看到他手中的东西,心头蓦然涌上浓浓的绝望,莫说她不会说话,就算会说话又如何,在这如山的铁证面前,百口莫辩。
她只恨自己没能好好跟着大哥请来的夫子学习如何准确用手表达自己得想法,如今面对如此缜密毫无破绽的污蔑,只能手足无措的乱比划着,就连她自己都不明白自己比划的是什么意思,又怎么能指望景轩能从她混乱的比划中看出她要说的话。
景轩起初还耐心看她想要表达什么,只是筝儿手上动作太快太乱,他盯着看了一会,也没能看出什么究竟,只好打断筝儿的动作,命令道:“你只需要点头或摇头回答我的问题。”
筝儿手上动作顿住,惶然看向景轩,嘴角向下耸拉着轻微颤着,许久才忍住眼里即将决堤的泪水。
景轩又问一遍,“这药是不是他给你的?”
筝儿眉间缓缓蹙起,绝望的闭上眼,重重的点了点头。
自从林公子死后,景轩的神经就始终紧绷着,片刻不得安宁,从丫鬟口中得知府上最近发生的事,那根名为仇恨的弦“倏”的一声被拉紧,靠着一丝犹如发丝那么细的理智拼命的拉扯,只需轻飘飘漫不经心的一个细微举动便能彻底压垮那根弦,让他整个人彻底堕入仇恨的深渊。
筝儿点头的那一瞬间,景轩仿佛听见那根弦在耳边“砰”的一声崩断的声音,那一刻身边所有的声音,所有的动静全都像蒙了一层恍惚的纱,将他隔绝在世界之外。
林兄死了,凶手就是十九;可景轩杀不了他,林兄的遗愿就是要十九好好活着,景轩连替他报仇都做不到。
就连魔教的余孽,如果没有陆青云的帮忙,凭他的能力根本不能与之抗衡;
而林兄会死,归根究底是蝙蝠毒手那一剂毒/药……深究下去,林兄的死到底与面前这个状似无辜的女孩有没有关系。
她在其中又扮演者怎样的角色?
她自幼在魔教长大,难道对魔教真的没有一丝一毫的感情?若真的没有感情,蝙蝠毒手又怎敢轻易找上她,难道他不怕筝儿出卖他的行踪吗?
他敢来找筝儿,想必定是有所依仗,让他笃定筝儿不会背叛他,而这份依仗,是不是同样对中原正道的憎恨?
怀疑的种子经过时间的发酵,慢慢在心上扎了根,颤巍巍的伸出两枚细小的叶子,再由猜忌对它施以养分,仇恨对其进行灌溉,逐渐长成参天大树,遮天蔽日在景轩心上蒙上巨大的阴影,将他拖入满是仇恨、怀疑、愤怒的黑暗。
为什么都背叛我呢?
景轩满腔的茫然,他苛责的问自己,是哪里做的还不够好吗?为什么他用了真心去对待的人都要用这种方式来报复他呢?
近乎撕心裂肺的一阵心悸,景轩像是要寻求某种答案般喃喃道:“我对不起你们吗?”
你们为什么都要伤害我身边的人?我做错了,你们要杀要剐我绝无怨言,可你们为什么要伤害无辜的人?
景轩神态几乎癫狂,带了点孤注一掷的疯狂,他狠狠的抓住筝儿双肩,双眼通红的怒吼道:“景府哪里对不起你,你要如此害他们!”
“你们为什么都要背叛我?为什么!”
筝儿从未见过大哥如此失态的模样,眼前这个疯疯癫癫神情狂乱的人与她心中那个温和宠溺的人天差地别,一时被吓得愣住了。
景轩还不肯放过她,多日来身心俱疲,又逢如此大变,苦苦维持的一丝理智终于被一阵摧枯拉朽般的飓风吹散,只恨这个江湖为何总是伤他至深。
挚友反目,知己天人永隔,就连他一心一意疼爱的小妹也要背叛他!
他到底做了什么不可饶恕的事,他们都要如此折磨他?
筝儿,筝儿啊!为了她,不顾好友与家人的反对将人带在身边,当成亲妹妹疼着、宠着,教她识文习字,就连母亲从不外传的琴艺也毫不吝啬全数教与她。
景轩自问对她问心无愧,可为何最后连她也要离开自己?
景轩全数的恨意迅速聚集,精准投射在眼前一人身上,恨不得食其肉饮其血,非如此不能消解内心沉重的恨。
筝儿不由得后退一步,似乎是被他脸上可怖的神色吓到,脸色苍白。
景轩右手顺着筝儿的肩膀缓缓挪到她颈间,逐渐收紧,用力,直到后背青筋浮起,直到筝儿挣扎的双手无力垂下,指尖在他手背划过带来一阵细微的疼痛。
景轩恍然惊醒,心跳如雷,连忙松开手。
失了禁锢,身体一下子失去了支撑,筝儿颓然跪在地上,双手护着脖颈无声的咳着。
她这幅可怜无助的模样,牵动了景轩深藏在心底的一根神经,手掌先于意识深处想要揉揉她的头。
筝儿下意识向后躲了一下,避开了他的手。
景轩的手掌停在半空,心内一阵空落落的荒芜,那一瞬间景轩突然有一种诡异的直觉,他要失去他的小女孩了。
景老爷失望的看着景轩,“你决定了?”
景轩想了想,道:“给她找个好人家。”
“景轩啊景轩!”景老爷恨铁不成钢,“我怎么就有你这么个儿子!”
景轩垂下视线,自嘲一笑。
谁知道呢?
林兄希望十九活着,他就放了十九;他希望筝儿活着,却也不想再见她,于是就将她送走,走的越远越好,离这个江湖远一点,再也别回来。
魔教余孽彻底被清除,也不用怕魔教的人再次找上筝儿,给她找个好人家,平平安安度过一生。
筝儿知道自己做了错事,对于景轩做出的决定丝毫不反抗,沉默的接受了。
她知道,大哥愿意留她一命就是对她最后的情谊了。
筝儿被送走的那天,晴空万里,阳光明亮刺的人眼睛发痛。景轩没有送她,景老爷只安排了一个下人将她带走了。
筝儿踏出景府,回身望了一眼这个短暂的住所,跪在地上朝着景府的大门磕了三个响头。
小厮给景轩搬了一张躺椅放在院子里,景轩就躺在树下闭眼小憩,光线从树叶缝隙间落下,落在他的身上,脸上。
景轩打开折扇挡住脸,林公子死后他也有了随身携带纸扇的习惯。虫鸣从不知名的角落传来,景轩静静听着,突然觉得院子里太安静了。
光阴似箭,不知不觉间三年的光阴悄然从指缝溜走,快的让人来不及捉住它一丝痕迹。景轩已经想不起这三年他都做了什么,好似日复一日都在重复着同样无趣的日子,年少时一颗热血沸腾的侠义之心经过时间的磨砺逐渐平淡下来,回头再看那段峥嵘岁月,景轩却完全记不起当年那种愿为正义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心情。
甚至有时想起他和林公子结义的往事,还能低声自嘲一句,“真是年少不知所谓。”
三年发生了太多事,他虽不在江湖,江湖的消息却始终源源不断传入他耳中,两年前还听闻武林盟主与神医勾结在江湖培养了一批药人,想要借此一手控制武林,武当长老和少林方丈的小弟子皆被炼成药人。
谁知过了一年,情况天翻地覆,陆青云不知从何处得知他们的阴谋,向皇上请兵,数十万的队伍浩浩汤汤压境,暗地里培养的药人被一举端灭,武林盟主与神医数十年的谋划功亏一篑,两人宁死不屈,一人服药自杀,另一人从悬崖跳下,尸体都摔成了一堆烂泥。
因着蝙蝠毒手的事,陆青云命人在悬崖下搜寻了月余,确定摔死的是武林盟主,才率军返回。
茶楼至今还流传着陆将军的传说,景轩经常去茶楼喝茶还能听到说书先生唾沫四溢的挽着袖子说往事的风险。
景轩听了一会儿,在茶桌上放下一锭碎银,起身离开了。
城内一如既往的繁华,来往行人如织,道路两旁店铺鳞次栉比,挑着担子的小商贩来回招呼着过往的客人,嘈杂的声音如海流来去带来一阵喧嚣又离去。景轩深深吸口气,这种日子虽无趣了些,却也充实。
街上跑过两个幼童,嬉戏打闹从景轩身边跑过,将人撞了个踉跄,两个孩子回头冲着景轩扮了个鬼脸,笑嘻嘻的跑上桥。
景轩无奈的笑笑,拍了拍衣摆上蹭到的灰尘,慢悠悠的往桥上走。
桥上一位姑娘在卖珠花,嘴里不停的向人一对夫妻兜售商品,一张嘴能说出花来,“夫人戴这个簪子真是太合适了……”
景轩笑了笑,他每天从桥上走过,这姑娘的话从未变过,奈何那些新妇人偏偏吃这一套,花了钱还笑得向占了巨大的便宜一样。
果然,这位夫人听了卖花姑娘的话甜甜的笑开了,握住夫君的手晃了晃,“夫君,好看吗?”
那位夫君伸手替她正了正簪子,顺手将她落下的一缕发丝别到耳后,柔声道:“好看。”
夫人听到郎君的话羞涩地低下头笑了,而景轩,却在那人出声的瞬间僵硬的立在原地。
不可置信的转头,仿佛能听到脖颈僵硬转过去时发出抗议的“咔嚓”声,景轩的一双眼牢牢的钉在那人身上。
男子对人的视线很敏感,几乎是景轩望过去的瞬间,他凌厉的目光就扫视过去,看到景轩的一刻,男子身形明显的晃了晃。
两人相对无言,各自沉默。
旁边的夫人疑惑的看看景轩,低声对男子道:“夫君?”
这一声低不可闻的轻唤,两人瞬间回神。
男子看向夫人,笑了笑,只是那笑容怎么看都很勉强,“怎么了?”
夫人道:“这位公子,是夫君的朋友吗?”
男子看向景轩,正巧对上景轩的视线,他张了张口正待说话,景轩却突然道:“不是。”
“先生与我一位故友十分相似,一时出神,打扰二位了。”
男子没有反驳,待景轩说完,才笑了笑,“无妨。”
景轩点点头,转身离开。
男子也收回视线,掏出钱袋付钱,带着夫人从桥的另一边走了。
景轩没有再回头,隐约听见身后那位夫人和夫君说话的声音,“夫君,你上次说的故事还没说完。那位背叛兄弟的十九最后怎么了,死了吗?”
男子沉默了一会儿,才回答了夫人的问题,“没有。他后来离开了江湖,娶了个漂亮的夫人,生活无忧,过得十分幸福。”
“啊?”夫人失望轻叹,“他明明就做了那么多坏事。”
“是啊,”男子苦笑,“他恶事做尽,偏偏老天不开眼。”
他家庭和满,生活无忧,人人都羡慕他娶了位温柔贤惠的夫人,可只有夜深人静时,与无人处他才敢回忆起过往种种,心中的内疚肆无忌惮伸出獠牙,将他的心一点点蚕食,让他一生不得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