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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015 互揭老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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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乾宫内,龙涎香袅袅。九五之尊正在看书,太监总管李全福垂手侍立在一旁。
“裴严两家,接了赐婚旨意后,有何反应?”皇帝并未抬头,语气平淡,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李全福躬身,面露笑容,细声回禀:“回陛下,裴相与严将军皆是感激涕零,叩谢圣恩。两家人也皆是大喜过望,直呼陛下圣明,体恤臣工,成就如此良缘。”
“哦?大喜过望?”皇帝眉梢微挑,似笑非笑地道:“怎么个大喜法?说来朕听听。”
李全福腰弯得更低了些:“奴才先后去两府传旨,两位大人激动得手抖,直道皇恩浩荡,就是——”
他话锋微妙地一顿,露出几分忍俊不禁的模样来,“就是赐婚圣旨上的两位年轻人,怕是欢喜得过了头,奴才前脚宣旨离开,后脚这二位就都欣喜难耐,当场晕厥过去了。”
皇帝闻言,先是微微一怔,随即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有趣的事情,低笑出声:“呵,全晕了?竟是如此默契,这欢喜的动静倒是不小。朕果然没看错人,不愧是一对天造地设的金童玉女啊。般配,甚是般配!”
他话语中的嘲讽意味,几乎要溢出殿外。
正说着,当值的小太监轻手轻脚进来,跪禀:“陛下,大将军严铁山在殿外求见。”
皇帝眉梢微挑,还未开口,又一名小太监急匆匆进来:“陛下,丞相裴鸿儒在殿外求见。”
这下连李全福的嘴角都几不可察地抽动起来,两位大人也这么有默契。
皇帝脸上的玩味之色更浓,“倒是巧了。宣,一起进来吧。”
“是。”小太监领命而去。
殿外,严铁山和裴鸿儒各自站在两边等候,如同隔着楚河汉界,互不理睬。
小太监尖声传唤:“陛下宣二位大人觐见。”
严铁山虎眼圆瞪,低声嘟囔:“晦气,怎么哪儿都有他?”
他本想单独面圣,好好为女儿说道说道,争取些保障,若是陛下不同意,他就舍下老脸撒泼打滚,这下全被打乱了。
裴鸿儒亦是面沉如水,拂袖冷哼:“阴魂不散!”
他同样想单独陈情,为儿子谋划一二,与这莽夫一同面圣,能说出什么好来,只怕是正经事没能说几句,这头倔驴就要动粗捣乱了。
两人互相嫌弃地瞪了一眼,都觉得对方是扫把星,故意坏自己好事儿,流年不利。但圣命难违,只得整理衣冠,一前一后,继续保持着微妙的距离,步入暖阁。
进入殿内,两人立刻收敛了外间的剑拔弩张,依礼跪拜:“臣严铁山/裴鸿儒,叩见陛下,吾皇万岁。”
“平身。”皇帝的声音听不出情绪,“两位爱卿一同前来,所为何事?”
严铁山性子急,立刻抢先一步,拱手道:“陛下,臣有要事禀奏。还请闲杂人等回避。”
他说着,毫不客气地斜了裴鸿儒一眼。
这话听得裴鸿儒眉头倒竖,这头蠢倔驴,平时至少面上还尊称他一声裴相,如今因为赐婚圣旨而恼火,竟然直接喊他“闲杂人等”,也不怕皇上责怪,有军功在身就是硬气,他倒要看看这莽夫头有多铁。
他不肯示弱,当即上前一步,冷声道:“陛下既宣臣等一同入内,自有圣意裁断。严将军此言,莫非是欲替陛下做主?未免有失臣礼,实属大不敬。”
他反应极快,直接上升高度,给对面扣上僭越的帽子。
“还是裴相的嘴巴厉害,再要紧的事也不耽误你泼脏水,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礼仪规矩这些陈年老蒜。下回还是来点新鲜话吧,把人的耳朵都听出茧子来了。翻来覆去就会‘大不敬’,实在不行回去多读点书,肚子里攒点墨水再来弹劾老子行不行?”严铁山今日有备而来,为了闺女的亲事也是拼了,连耍嘴皮子都变得厉害了。
殿内一时之间陷入了寂静之中,显然是被他的大言不惭给震住了。究竟是谁该回去多读点书啊?
裴鸿儒更是气得脸色发青,但他毕竟老谋深算,强压下怒火,反而冷笑一声道:“呵,这话也能说得出口?你不妨先找个镜子照照,看看自己的尊容,再想想肚里那点墨水,配不配谈‘读书’二字?刚启蒙的五岁稚童都比你知礼。”
他目光锐利,说出来的话也字字诛心:“老夫能说你这莽夫十几年的‘大不敬’、‘僭越’,不是词穷,而是你次次授人以柄,死性不改。莽夫就是莽夫,朽木不可雕也!”
他似乎觉得还不够,又慢悠悠地补上一句,充满了极致的鄙夷:“老夫还记得,当年你求娶夫人时,连她的闺名都写不利索,差点把聘礼下错了人家,闹出了好大的笑话。却不知这么多年过去,严将军的字可曾有些长进?别日后连自己女儿的名字都写不对,或是又认错了人?”
这最后一句,简直是赤裸裸地揭短加诅咒。
这陈年糗事被当众揭开,严铁山顿时勃然大怒,黑脸涨得发紫,吼道:“裴鸿儒,你个老匹夫,你敢揭老子短?你以为自己是什么好东西。当年你初入翰林,在城南酒肆喝多了黄汤,大放厥词,结果被一群市井泼皮堵在巷子里围殴。要不是老子恰好路过,把你从那狗洞里请出来,你早就被打得满地找牙了,还能有今日在这金銮殿上耍嘴皮子的威风?你当时怎么不跟那群泼皮讲讲你的‘之乎者也’和‘僭越’?”
他这话一出,裴鸿儒再好的气度也装不下去了,脸上瞬间涨得通红。
那是他年轻时极不光彩的一段往事,是极力想要抹去的污点,如今被严铁山当着皇帝的面吼出来,简直是奇耻大辱。
“你粗鄙!你莽撞!你不可理喻!”
“你清高!你要脸!你爱钻狗洞!”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互相揭短,专挑对方最糗最痛的往事猛戳,吵得面红耳赤,唾沫横飞,哪里还有半分朝廷重臣的体统,完全是忘了情发了狠。
高踞龙椅之上的九五之尊,原本只是打算静静看戏,哪知道竟然还能听到这样的热闹,这可比朝堂上那些引经据典的争吵有趣多了。
他努力压制着,但嘴角还是忍不住上扬。皇帝乃九五之尊,喜怒不形于色,除非是真的忍不住。
他赶紧端起茶盏,借着喝茶的动作遮掩住,心中暗忖:好家伙,一个写错夫人名字认错人,一个被群殴还钻狗洞,真是半斤八两。
两位爱卿的青年生活,着实还是太精彩了。
眼看两个老家伙吵得越来越不像话,几乎要捋袖子动手,皇帝才慢悠悠地放下茶盏,轻咳了一声。
瞬间,两人如同被掐住脖子的公鸡,戛然而止,连忙躬身请罪:“臣等失仪,陛下恕罪。”
皇帝摆摆手,语气带着一丝未尽的笑意,安抚道:“无妨,两位爱卿都是肱骨之臣,没想到也有年少轻狂,朕今日也算开了眼。”
“不过,时辰不早了,也该进入正题了。”他看够了好戏,心情大好地主动挑明:“你们二位,可是为了朕昨日那道赐婚圣旨而来?”
两人同时一震,皆不言语,显然是默认。
皇帝身体微微前倾,一锤定音:“既然是同一件事,那便不必分先后了,一起说吧。”
严铁山不想继续干耗下去,他顾不上什么体面,“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陛下明鉴,臣心里苦啊,臣是个粗人,皮糙肉厚的,怎么折腾都行。可臣那小女——”提到宝贝闺女,严铁山的眼眶瞬间就红了。
“她是臣家里唯一的掌上明珠,自小就是娇养长大,被她娘教得知书达理、天真浪漫,那是一点阴谋诡计都不懂啊。陛下,您把她赐婚到丞相府。”
他猛地抬头,伸手指向一旁站着的裴鸿儒,痛心疾首地哭诉。
“丞相府是什么地方?那是望京城里顶顶精明、顶顶会算计的魔窟啊,吃人都不吐骨头。她那般明媚单纯的性子,只怕用不了几日,就要被吸干了精气神,磋磨得不成人形了。陛下,臣不想白发人送黑发人,求陛下开恩呐。”
这一番唱作俱佳的哭诉,直接把裴鸿儒给听懵了,随即一股邪火直冲天灵盖。
他原本准备好的委婉说辞,瞬间被气得抛到了九霄云外。
“严铁山,你放肆!”他也顾不得御前仪态了,厉声驳斥,“你休要在此含血喷人,污我相府门庭。老夫还未嫌弃你严家粗鄙无礼,养出的女儿怕是只识弓马不识诗书,你倒先嫌弃起丞相府来了?我裴家世代清流,诗礼传家,何曾变成魔窟?真是天大的笑话。”
他转向皇帝,语气激愤却努力保持克制:“陛下,犬子虽因体弱未能出仕,却也是三岁识文断字,七岁能诗,如今更是博览群书,性情温良,一表人才。京中多少有识之士、名门闺秀皆称其有古君子之风。严将军此言,不仅是羞辱臣子,更是藐视陛下钦点的这桩好姻缘。”
“呸——”严铁山豁出去了,从地上蹦起来,指着裴鸿儒的鼻子骂,“三岁识文七岁能诗算什么本事,能当饭吃还是能上阵杀敌?吹得天花乱坠,有真本事你去考个功名啊。我闺女可是新科状元郎都要上门求娶的人,那是你们文臣未来的肱股栋梁。”
“你儿子呢?既没文状元的才华,也没见哪个武状元青睐,说要上门娶他。你在这儿跟老子嘚瑟个屁。这门亲事,说到底还不是我闺女吃亏下嫁。”
“你简直不可理喻!”裴鸿儒被这粗鄙之言,气得眼前发黑。
他儿子是男的,严铁山竟然嘲讽没有武状元上门求娶,离谱至极,这说得都不是人话!
“状元郎又如何?不过是初出茅庐,焉知日后成就必在吾儿之上?吾儿之才,不在科举虚名。”
“虚名?嘿,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有本事你也让你儿子中个状元,给老子瞧瞧!”
“粗鄙莽夫!”
“老狐狸,装模作样!”
九五之尊看得津津有味,时不时还抿口茶,火上浇油地插上几句话。
“哦?严爱卿觉得裴相之子如此不堪?”
“裴爱卿,严将军觉得状元郎比你儿子强,你怎么看?”
“二位爱卿稍安勿躁,动手就不好看了,怎么还脱鞋呢?”
“严爱卿,你看你又急,把鞋穿上,砸坏了裴相你赔不起。”
眼看两个老臣吵得实在不成体统,几乎要上演全武行,皇帝才准备收场。这戏也看爽了,再闹下去真打起来,他也跟着丢脸。
他轻咳一声,瞬间让殿内鸦雀无声。
“好了。”皇帝放下茶盏,目光扫过面红耳赤的二人,脸上带着一种尽在掌握的笑容,“圣旨已下,朕金口玉言,断无收回之理。二位爱卿的子女,皆是人中龙凤。一个窈窕淑女,一个才高八斗,才子配佳人,乃是天作之合,此事不必再议。”
他顿了顿,语气放缓,带着一丝恩赏的意味:“不过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朕完全能理解,既然做了这个月老,朕便再出些彩头,让两家喜上加喜。说吧,有何要求?酌情准奏。”
严铁山和裴鸿儒对视一眼,瞬间收敛了所有怒气,眼中精光一闪,几乎同时躬身,各自提出了盘算已久的恩典。
皇帝听罢,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转,沉吟片刻,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两位爱卿的意思,朕已经明白了,回府等候吧。”
皇上没有给出确切的答复,显然还是想磨一磨他们俩。
二人不敢再多说什么,只得先行告退。
出了宫门,两人之间的气氛比来时更加冰冷。
严铁山翻身上马,睥睨着正准备登上马车的裴鸿儒,忍不住嗤笑一声,满是讥讽地道:“裴相好算计。拿小儿子的婚事,给你那大儿子换前程恩典?你这卖子求荣的算盘,打得真是噼啪响啊。”
裴鸿儒面皮一抽,拂袖反唇相讥:“严将军倒是父爱如山,只可惜目光短浅。一人再是强大,也大不过家族。我今日所为,皆是以家族绵延、子孙长远福祉为本。岂是你这等只知护犊蛮干,逞一时意气的莽夫所能理解的?”
他语气平淡,却字字诛心,说完也不再看严铁山铁青的脸色,转身进入马车。
车帘落下,隔绝了所有视线。
严铁山对着马车离去的方向狠狠啐了一口:“呸,满口仁义道德,却是一肚子蛇蝎心肠。老子倒要看看,你们裴家这棵大树,能结出什么好果子来。”
说罢,一扬马鞭,带着一肚子火气,疾驰而去。
宫门外短暂的冲突落下帷幕,而两家因为这桩突如其来的赐婚所引发的波澜,却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