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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十五章 ...

  •   罗守业认为自己这辈子最得意的事莫过于会投胎。

      他只是个庶子,如果在其他家绝对没有现在的舒坦日子,偏偏他投进子嗣不丰的罗家。他爹纳了十几房妾室,就只得了三个孩子,一个罗守富,一个罗曼娘,还有一个就是他。

      罗家家财万贯孩子却少,这一少就显得珍贵,是以虽然身为庶子,但是从小到大他可没吃过什么苦,老头子在的时候抓到自己喝花酒也没动自己一个手指头,万万没想到有一天他竟然被关进县衙大牢!

      阴森脏乱的牢房,跳蚤老鼠到处爬,他什么时候待过这样的地方,罗守业差点没气死。

      他可是罗家的二爷,县丞的小舅子,衙役竟然敢抓他?那帮王八蛋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二爷二爷,不能骂不能骂……”使了银钱偷偷进来探望的小厮皱着脸劝道,“现在不一样了,是新知县管事,大爷说让您忍耐几天……”

      忍耐个屁!

      不就是一知县吗?他才到淮安几天,就想拿他们罗家开刀?不怕崩了牙?

      罗守业不想听这些屁话,他一刻都待不下去了,“去,让大爷赶紧救我出去!”

      罗家大爷罗守富也想救,可他的县丞姐夫都没法儿,他怎么救?

      于是在牢里叫着闹着的罗二爷足足被关了两天,提审的衙役带他出去时,他身上还沾了稻草,等跪在堂上,见到公案后那个所谓的新知县,罗守业更是怒火中烧。

      “你……”

      “肃静,”于父一身青色官服,头戴乌纱帽,双眼炯炯,神情严肃,“罗守业,本官现有几句话要问你,务必据实回答。”

      回答什么?公堂上铺的是青石,跪在上面膝盖磕得疼,罗守业挪了挪身体,改跪成坐。

      于父见他这样,脸色一整,伸手拿起惊堂木拍在公案上,“跪好!”

      罗守业被那一声惊堂木声震得一哆嗦,不情不愿地跪直。

      “罗守业,你可认识枣树村的谭木头?”

      “认……识……”

      “谭家房子田地为何会在你手里?”

      “这……”罗守业抬头看了看自家姐夫,想从他那里知道些什么,可还没看清姐夫眼色,便被打断,“不要磨蹭,据实回答!”

      “谭木头借了罗家钱粮……他还不上,便将房子田地抵债给我……”

      “什么时候借的?借了多少银钱多少粮食?借据何在?”

      “这……这……”罗守业支支吾吾,“去年秋天借的,借了五两……不,十两银子……借据在拿到房子田地后就还给他了。”

      “哦,谭家的青砖瓦房和十亩上等水田作价至少三十两银子,他借了你十两,为什么还你三十两?”

      “因为……是……”罗守业憋出一脑门的汗,突然灵光一闪,“除了本钱还有利钱,对,还有利钱!”

      “本钱十两,利钱二十两,去年秋天至今尚不足一年,罗家的利钱……竟如此之高?”

      新知县的这话说得意味深长,曹县丞忍不住闭了闭眼睛,以高利借贷百姓是朝廷明令禁止的,罗守业说的这个数何止高利,简直暴利!这个小舅子简直是个蠢货!

      不过蠢货有时候也能察觉形势不对,比如此时,罗守业瞄了眼自家姐夫,便觉不好,当下就要改口,于父却不容他如此,“既是亲口所言,便签字画押,若敢反复无常,本官定要治你个扰乱公堂之罪!”

      罗守业就这么半迷糊半惊吓中摁了手印,书吏将画了押的供词呈上去,于父看了看,扬声道,“带罗生财!”

      罗家是商户之家,最想要莫过于生意兴隆,是以他们家的奴仆,女的取名不外乎珍珠翡翠之类,而男的便依照“生意兴隆”四字依次取名,比如罗家大管事的名字就叫罗生财。

      此时罗守业罗生财主仆两个都跪在堂中,他们不知道对方的口供,但堂上其他人却一清二楚。

      于父将两张供词左右并排放在桌上,左右一看,便厉声道,“罗生财供词有言谭木头将房子田地卖给罗家,罗守业却说谭木头以房子田地偿还借款,你二人口供有悖,究竟是谁在说假话?”

      罗家主仆二人自然都不肯承认自己说的是假话,两人便垂头不语,于父道,“也罢,既如此,你二人便当面对质吧!”

      两人相互看看,又小心地瞄了瞄上首,见知县大人嘴角含笑,忙收回视线,仍垂头不语。

      于父也不恼,他笑了一声,“都不肯说,本官便亲自来问。罗生财,谭家房子田地是不是如罗守业所言偿还借款?”

      罗生财不想回答,他不能说二爷说了假话,可要是说是,自己先前说的话就明显是胡扯,这个知县能放了自己?

      “罗生财,速速回答?是还是不是?”

      一滴汗从罗生财的额头滑下,他一咬牙,“是……”

      “很好,既是还借款,那买卖一事便是子虚乌有,大胆罗生财!”于父喝道,指着孙六孙强两人,“将罗生财拖下去,重打二十大板!”

      孙六孙强既喜又担心,喜的是知县大人记得他俩名字,担心的是罗家和曹县丞事后会找自己麻烦,不过转念一想,他们就是两个小衙役,公堂之上知县大人指名道姓让他们打人,他们也不可能不从,遂两人一左一右拖着罗生财到堂前院中。

      公堂上很安静,板子打在皮肉上闷响声传了进来,夹杂着罗生财的求饶声,“打人饶命……啊!大人饶命,大人饶命……”

      二十板子说快也快,片刻后几乎瘫着的罗生财被拖进来,扔在罗守业身边。罗守业差点没蹦开,他很担心接下来要问他,他要是回答不对,是不是被拖出去打板子的人就成了自己?

      不行!

      于是不想被打的罗守业突然灵光了,他坚决表示自己说的是真的。

      于父问他房契地契呢?

      他说就是因为谭木头出尔反尔,说好拿房子田地还钱,却又变卦,带着房契地契逃跑,自己才会派人去找他。

      重点是这个“找”字,罗守业再三强调,他家家丁是去找谭木头,绝对不是抓!

      “既然如此,为什么要打伤谭木头?”

      “这……应该是我家那些下人不小心动了手,都是不小心……我家愿意赔偿他汤药费……”

      于父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没再问他,只道“罗守业,纵容家仆殴打百姓、拦截路人,涉嫌高利谋夺百姓家产,现命立即归还谭家家产,罚银百两,收押再议。”

      归还家产罚银钱都是小事,但是为什么还要关他?罗守业当即便急呼大人饶命、为什么关我、姐夫救命之类的话。

      于父只当没听见,曹县丞蹭的站起来,脸上不好看,“大人,这样判是否太过?罗守业约束家奴不力,冲撞了大人,该罚!借钱与民,却因不喜谭木头设置如此高的利钱,也该罚!但既然罚过,此案便了,大人为何还要再将其关押?卑职斗胆,大人此举恐怕有公报私仇之疑。”

      “县丞怎么这样认为?”于父奇怪地打量他,淡淡道,“本官关押他自然是有事要查。本官翻看过税收账目,淮安的税比朝廷的还重三分,百姓交不上税,卖房卖地,村子竟慢慢成了大户的庄子。长此以往,不知多少百姓为大梁种地?又有多少百姓为大户种地?”

      曹县丞瞳孔一缩,第一时间看向王主簿,淮安的税目文书除了在自己这里,其他的可都是他保管的。

      王主簿眼观鼻鼻观心,专心收拾今日的相关记录,好像没有听到两位大人的话。

      县衙后院,于溯之也正和谭家父女说到这事。

      “……除了田税,还有种植税、砍伐税,前年说要修河堤,要收河堤税,去年要修城墙,又收城墙税,还有皇帝爷的寿辰、太后娘娘的寿辰……村里的人收了秋粮交了税什么都剩不下,官府还要大家伙交布绢。我们这儿种桑树的本来就少,家里的女人一年忙下来也交不上要的布绢数,王家就以高价借给大家伙,可转年翻了番更还不上,怎么办呢?房子田地就成了人家的。”

      谭木头洗净血迹的脸上是深深的皱纹,像藏了许多愁苦与无力。面对日益加重的赋税,他也确实无能为力,“不瞒小姐说,小民也动过向王家借钱的念头,可实在舍不得我家那几亩田和一座青砖大瓦房,那是我爷我爹辛辛苦苦干了一辈子才攒下来的家业,要是败在我手里,我死了都不敢去见我爷我爹啊!”

      于家这几人,除了不是原装的于溯之,都有个苦出身。

      比如朱青,她家里以前也有几亩地,一年到头爹娘带着哥哥小心伺候,跟伺候祖宗似的,就盼着地上多收点粮食,好让家里的小娃娃多吃一口。可那年干旱,地里几乎颗粒无收,为了活命,地和王老爷家换了两袋粮食。

      两袋没有多少的粮食也撑不了多久,后来爹娘哥嫂成了王家的田奴,两个侄儿给王老爷家放牛,她因为被王家少爷看中,少夫人不满将她卖给了人牙子。如果不是苏秀才发善心,那人牙子本来是要把她卖到腌臜地方的。

      她也曾回去看过,可她爹娘都不在了,嫂子说爹娘累死了,死的时候连床草席子也没有。她哥也死了,给主家扛货,被车压到胸口,吐了血,第二天人就没了,王家赏了个鸡蛋,她哥也没舍得吃一口。

      朱青背过身偷偷擦了擦眼泪,她跟着小姐后学到一个词,叫“命如草芥”,他们一家子的命在王家人的眼里可不就如草芥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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