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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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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乐国,西蛮。
雍鸿煊微微睁开眼睛,左手不自然地摸了摸小拇指的指腹。
是完整的!
他伸出手,借着从屋顶漏下来的光打量了一阵。
稀疏的阳光照进来,这双手就像精致的瓷器,泛着柔柔的光泽,神圣而又高洁。
雍鸿煊轻轻弯了弯小拇指,神色莫辨。手在他的操纵下,不像瓷器,而像一把锋利的刀,稍有不慎,就会置人于死地。
“呵,竟然活了……”
他一个孤魂野鬼活了,雍鸿煊笑了,俊美无俦的面庞显得狰狞而又可怖。
他是雍鸿煊,只不过不是桑乐的雍鸿煊,而是仇丽的雍鸿煊——是五岁坐在轮椅上舌战群儒,轻狂肆意的雍鸿煊;是七岁父兄战死,潜心研究兵法,力图收复失地的雍鸿煊;是十一岁踏入朝堂,使得摇摇欲坠的仇丽稳居三国之首的雍鸿煊;是比甘罗更惊才绝艳的少年宰相雍鸿煊……
他出生于名门,父亲是权倾朝野的摄政王,母亲是武将谢国公的嫡长女,两位兄长都是赫赫有名的将军。
除了身体孱弱,不良于行外,一切似乎都完美的无可挑剔。但老天爷并没有眷顾他,七岁那年,所有的好运气戛然而止。
他父兄战死于仇丽原阳之战,尸骨未存,他母亲直接崩溃,疯疯癫癫一年后病逝。偌大的雍宅只剩下他一个人,一个人吃饭,一个人读书,一个人写字,一个人盯着地图,一遍一遍对自己说:“我不能倒下,父兄的使命还没有完成。”
他拖着残体,废寝忘食钻研治国之术,孜孜不倦研究军理兵书,在十一岁那年,正式踏入朝堂,从此以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雍鸿煊给自己的生命定了一个期限,五年之内吞并仇丽和原阳,而在第四年,他发现了一个惊天秘密——父兄之所以战死是因为仇丽皇室亲手把行军布阵图送给了原阳!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雍鸿煊笑了,笑的肝肠寸断。
他一生赤胆忠心、全心全意辅佐皇帝的父亲,他一心为国征战沙场、誓死效忠仇丽的兄长,竟然死于一场……算计!而他还傻傻地……为了仇人出谋划策。
哈哈哈。
他试了试眼角的泪。
“仇丽?我要你卷入三国之争,让你无法独善其身,让你为我父兄的死祭奠。”
为向父兄赎罪,他亲手砍断了自己的小拇指,但拇指之痛怎么抵得上心死呢!
雍鸿煊眼神逐渐阴翳,忠君?爱国?荒唐!他要让仇丽付出代价,让仇丽皇室付出代价……
仇丽,是三国里面疆域最大,人口最多的国家,地处桑乐和原阳之间,商业繁华,经济发达。而原阳在北,军事力量强盛,桑乐在南,文化力量强大。
毁一座大厦比建一座大厦容易的多。
雍鸿煊用了不到半年的时间,让仇丽垮了。
因此,在他死的时候,很平静。
雍鸿煊轻轻摩挲着修长而柔软的手指,他现在回到了十五岁,他死的那年。
只不过他在一具他不认识的身体上活了。
他神色淡淡,一点都不吃惊。
因为他在当孤魂野鬼时听到、见到的事情比借尸还魂还……扯。
“闺女,进去瞧瞧,相中了没?”范春翠拉着戎经青,脸上露出得意的神色,“从鸭婆子那里买的。闺女,你猜多少钱?五两!才五两银子!”
鸭婆子是牙行特殊从业人员的称呼,专门负责卖俊俏小哥。
西蛮这个地方,穷山恶水,老婆子,小姑娘都喜欢小哥哥。廖婆子今日有些不快,她手上有一个好货,原本打算卖十两银子,结果被戎家二刁坑了,到手的钱少了一半。
她重重往地上吐了一口痰,心想怪不得大家都说:“西蛮有二刁,大刁范春翠,小刁戎经青”呢。真是刁的不可理喻,一个动不动就一屁股坐下,哭天喊地,撒泼闹事;一个动不动就挥拳头吓唬人,胡搅蛮缠。
她以后再也不和刁妇范春翠还有范春翠的刁闺女戎经青做生意了!
戎经青推开门,桃花眼眯了眯,对于她娘给她买回来的……男人,她没啥想法。她除了不喜欢种地外,既能上山抓得了猪,也能下河摸得了鱼。
男人,一个听她娘描述比她还弱的男人,她真不知道能做什么。
雍鸿煊逆着光看向门口,眼睛一眨不眨。
戎经青双手抱胸,不紧不慢走进去,狭窄的茅草屋子这下空间更小了,等离近一点,戎经青都能看见雍鸿煊耳朵上的绒毛。
她细细打量了一番雍鸿煊,点了点头,怪不得老婆子要十两呢,模样确实好看,连眉骨上磕的疤都好看。
“你叫啥?”
雍鸿煊垂眸,藏起各种情绪,停顿了一会儿,然后哑哑道:“雍鸿煊。”
他所在的这具身体叫庸洪宣,发音和他的名字一样,只是字不同——庸人自扰的庸,齐天洪福的洪,心照不宣的宣。他这具身体的父亲因为被政敌设计,而被桑乐国君贬谪到西蛮,未料一家人赶路途中遇到了盗匪。
只有庸洪宣一人死里逃生。
结果逃到了鸭婆子那里。
这也不怪庸洪宣,他一个锦衣玉食的小公子,《国策》才读了一半,人情世故半点不懂,路上见着一个人就求助,不等着被抓还能干什么。
戎经青一个字一个字地念着雍鸿煊的名字,点了点头,“是桑乐人,没错。”
桑乐,一个全国上下都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国家,连西蛮这个穷年恶水的地方,都没有起“张三李四王五”或者“狗子铁蛋柱子”这样的名字,足以见得桑乐民众的文化素养之高。
像戎经青一家。她爹排老二,叫戎安民,她大伯叫戎安顺,她三叔叫戎安平,还有她四叔,叫戎安业。名字都很雅致。
雍鸿煊不着痕迹的皱了皱秀挺的眉宇,他当然知道桑乐这个国家的臭毛病,不仅仅是在起名字这块,连吃饭的锅碗瓢盆都要换一个说法。
“闺女,相中了没?”范春翠蹲在门口,眼珠子转来转去。
给她闺女买男人这事是她瞒着家里人干的,她打算好了——若是她闺女相中了,就带回家;若是没相中,就高价卖了。总之,她和她闺女都不能吃亏。
戎家是戎爷爷当家,他觉得买男人是对西蛮男人的侮辱,所以坚决不让家里人买。
范春翠撇了撇嘴,西蛮这个地方的男人,一个个的长得跟大猩猩一样,长手长脚,头发稀少,还有一张标志性的大凸嘴。
她闺女长得像她,为了保证她的好样貌遗传下去,必须买男人。而且这次她还赚了大便宜——原本十两银子的价格,被她硬生生砍到了五两。
戎经青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绕着雍鸿煊转了一圈,头也不回喊道:“娘,相中了,扛回家吧。”
她很满意。
头发又黑又密,衬的小脸又白又亮,从上往下看,眉毛浓密却不杂乱,形成好看的纹路,看起来赏心悦目。睫毛不卷翘,戎经青特意看了看,是向下的,给少年的脸庞添了一丝温顺。
再往下戎经青更满意了,尤其是鼻梁和嘴巴,挺拔的鼻梁,哪个方位看都好看,重点是嘴巴,上唇像是嵌了一颗珠子!戎经青忍住想要碰唇珠的手,将视线移到腿上。
戎经青方才说“扛”的原因是庸洪宣逃跑的时候磕断了腿,不过没有大碍。廖婆子为了卖个好价钱,特意请西蛮有名的大夫看的,说是休养一个月便可痊愈。
范春翠往四周瞧了一眼,没有人,她一个箭步冲到屋里,关上门,对戎经青说:“闺女,快点扛!趁着现在没人,咱们回家。”
桑乐有禁止人口买卖的法规,人口买卖可大致分为“和卖”“略卖”和“掠卖”,鸭婆子属于掠卖,指通过绑架、抢夺等手段掠夺到人口再贩卖。
后来《桑乐律例·西蛮》新颁布规定说:“西蛮地方鸭婆勾通本地刁民,将俊俏小郎绑去贩卖,为首者立斩,在犯事地方正法;为从者俱拟脚监候。如有致死人命者,其为从之犯斩监候。”
所以范春翠才这样谨慎。
但鸭婆子一点不都紧张。
西蛮这个地方,桑乐国君看不上,如果可以的话,他都想免费送人了。
这《桑乐律例·西蛮》是臣子们逼着桑乐国君同意的。
扛?雍鸿煊眼皮跳了跳。
戎经青伸出修长而有力的手,裸露出来的小臂肌肉线条流畅,蜜色的肌肤在阳光的照射下泛着黄金色泽。
太阳已经升高了。
戎经青不再犹豫,直接把人扛到背上。
她今年十四,个头跟十六岁的人一样,背一个雍鸿煊绰绰有余。
雍鸿煊还没有适应他这具身体,直到屁股被摸才有所感觉。他脸色黑沉下来,幽幽道:“你手……在我屁股上。”
戎经青勾了勾唇角,好看的桃花眼弯起来,“对,在你屁股上。”说罢,戎经青特意拍了拍雍鸿煊的屁股,笑眯眯道:“挺软的。”
雍鸿煊:“……”他脑袋一片空白,舌灿莲花的少年宰相在这一刹那变成了哑巴。他……被打屁股了!就是他父亲,母亲和两位兄长都不会打他屁股!
戎经青才不管雍鸿煊怎么想的,扛野猪似的扛着雍鸿煊,大步流星往上蛮村走。
范春翠挎着包袱,悠哉悠哉的跟在后面。
对于她闺女的力气,范春翠十分放心,说句不好听的,她闺女跟个熊一样,又壮又猛,不然怎么叫“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