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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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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鸿煊在心里默默给戎经青记了一笔。
十四岁后,雍鸿煊就变了。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之类的话,都是扯淡!
君不配!他父亲雍怀右文采斐然,曾让桑乐“三鼎甲”自愧不如,武功卓越,曾把原阳老将打得落花流水。再怎么剖心置腹,鞠躬尽瘁,君为集权杀忠臣,因嫉妒杀功臣。所以君不配!
民不配!他一家战死沙场,仇丽大败而归,尸骨未寒之际,百姓纷纷指责他父兄。风光时,百姓视他父兄为神明;失意时,百姓待他父兄如仇人!天下苍生,熙熙攘攘,不过乌合之众罢了。所以民不配!
雍鸿煊阖上眼睛,他要做天底下心肠最黑的人。
第一件事,就是记仇。
所以戎经青打他屁股的事,他记住了。
现在外面的情况他很清楚,因为他的死,天下大乱伊始。仇丽皇室半个月前被起义大军乱刀砍死,一个不留。
仇丽乱了,桑乐对其置若罔闻,位于桑乐西南方位的西蛮更是没有受到仇丽混战的半点影响。
快到中午的时候,三人才到上蛮村。
上蛮村是范春翠和戎经青所在的村子,大概三百人左右。土地平旷,屋舍俨然;阡陌交通,鸡犬相闻。
戎奶奶看见雍鸿煊后,不知想到了什么,拿起一旁的笤帚就往范春翠身上呼,大骂道:“你这个搅家精!我可怜的老二啊,你媳妇……不要脸!”
范春翠本想撒腿就跑,但听完戎奶奶的话后,她一个急刹车,转身后瞪圆眼睛问:“娘,你摸着你的良心说我咋不要脸了?我给你儿子守寡这么多年,伺候你和爹这么多年,可有一句怨言?你倒好,上下嘴皮子一碰,就说我不要脸?我明天就跟爹说,娘你红杏出墙,更不要脸!”
戎奶奶听完前半句还有些后悔,等她听完后半句话,二话不说举起笤帚就往范春翠身上扑。
戎经青放下雍鸿煊,把他安置在椅子上。
她一点都不担心她娘吃亏,慢慢悠悠从地里摸了两个黄瓜,递给雍鸿煊一个,“饿了吧?给,这是黄瓜。不着急吃,我娘还得跑一阵子呢。”
雍鸿煊:“……”
他抬起眼睛,望向戎经青。
少女的头发用一根红绳绑在后脑勺上,整个人显得英气飒爽,一双微微上挑的桃花眼,似笑非笑,连啃黄瓜的动作都带着一点从容不迫。
风一吹,两侧的碎发随风飘动,露出耳边的一朵血色海棠。五个花瓣,小巧精致,艳丽夺人。
只是这不是真的花,而是胎记!
雍鸿煊作孤魂野鬼的时候听到过,桑乐有这样一个血色海棠花胎记的人。
他直直盯着戎经青,好长时间没有说话。
戎经青眯了眯桃花眼,像一只吃饱喝足的大懒猫,她打了个哈欠,眼角挤出一丝泪花,用少女特有的嗓音问道:“相中我了?”
“你——叫什么?”
戎经青修长的手拍了拍脑门,心想她竟然忘了介绍自己,于是说道:“我,戎经青,戎马一生的戎,经天纬地的经,留名青史的青。”
“戎经青,戎马一生,经天纬地,留名青史。”雍鸿煊一个字一个字的读着,似乎要把这几个字咬碎,狠狠吞进肚子里。
他这次望向戎经青时,眼神里带着一丝不可察觉的心疼。
你知不知道,你比我还惨。
他很想对戎经青说:你以后的人生,确实如同你的名字一般——戎马一生,经天纬地,留名青史。
临危受命,没有人看好一个女人能当将军,没有人看好一个女人能打胜仗,没有人看好……因为你是女人。
赢了,大家说你巾帼不让须眉。
输了,大家说你妇道人家成事不足。
手握大权之际,弹劾你的、污蔑你的奏折如鹅毛大雪,纷纷扬扬。牝鸡司晨,越俎代庖,这是满朝文武给你的定义。
他很想对戎经青说:你以后的人生,确实如同你耳畔的血色海棠一般——腥风血雨,刀光剑影。
你让处在劣势的桑乐跃居三国之首,你让常年割地赔款的桑乐扬眉吐气,你让懦弱无能的桑乐国君骄傲自大。
你的血海棠,让你有了一个名字——青棠将军。青棠一出,血流成河。
他很想对戎经青说:你以后的人生,确实如同你的出身一般——有用时加官进爵,无用时弃如敝履。
你死在家中。
古有廉颇为了受到重用,在使者面前吃了一斗米,十斤肉,还披甲上马,而你为了再次上战场,直接暴饮暴食而亡。
戎经青觉得雍鸿煊的眼神不对劲。
她把小脸凑到雍鸿煊眼前,两只桃花眼直勾勾看向雍鸿煊。
雍鸿煊不自然的摸了摸小拇指的指腹,在心里傲娇道:看在你前世比我惨的份上,打屁股的事我就不同你计较了。
很快,戎奶奶跑不动了,范春翠见戎奶奶气喘吁吁,撇了撇嘴:“娘,我看你该加强锻炼了,这才几圈就不行了。等明天我跟爹说,让你一块下地。”
戎奶奶:“……”
戎奶奶翻了个白眼,不再理会范春翠,而是指着雍鸿煊问戎经青:“这小子是谁?”
未等戎经青说话,范春翠骄傲道:“我女婿。”
“你这个刁妇,竟然买小哥!”戎奶奶大力拍打自己胸口,怕自己受不住这个消息昏过去。她老头子最讨厌买小哥了,这个老二媳妇竟然瞒着一家人,买回来了一个俊俏小哥!
范春翠毫不在意,而是晃着头说:“娘,你高不高兴?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戎奶奶嘴角抽了抽。
不过这比她方才想的好多了,她还以为这小子是范春翠和别的男人生的,原来是买回来的。
这样一对比,她呼吸好像通畅了一些。
戎家三个媳妇里,就属老二媳妇最不省心,既不下地干活,也不帮忙做饭,整天往山里窜,说什么找老二。
哎呦,老二都没多少年了,还找老二?
她刚想把笤帚放回原位,就听到范春翠说:“娘,咱俩谁跟谁啊,你喜欢俊俏小哥这事,我保证不跟任何人说。”
戎奶奶:“……”她什么时候喜欢俊俏小哥了?
范春翠似乎看出了戎奶奶的疑惑,她回答道:“就娘你上次,盯着隔壁老王买回来的小哥,看了足足一刻钟,连午饭都忘做了,你忘了?当时爹生了好大的气!不过娘你也是,直直盯着人家小哥。好歹收敛一下吗,怪不得爹生气呢。我看爹不喜欢买小哥这事全都怪你!娘,你现在可是家里的罪人。”
戎奶奶:“!”
她现在气得连打人的力气都没了,于是索性把范春翠当成空气。
戎奶奶走到雍鸿煊跟前,眯眼细细打量了一番,确实比隔壁老王买回来的小哥俏……呸!她为什么会想到这个?都怪范春翠,她用眼睛狠狠斜了范春翠一眼,继续观察起雍鸿煊来。
眉骨、眼睛、鼻梁、嘴巴、还有这下巴颏……她瞥了一眼戎经青,叹了一声,鲜花插牛粪上了。
“读过书吗?”
若在仇丽,人人见面打招呼,都会来一句“涨了没?跌了没?”。涨跌指的是票子,雍鸿煊想出来的刺激经济的办法。而在桑乐,大家聚在一起不是讨论“四书背过了没?”就是讨论“五经默写过了没?”。
举国上下,大兴儒学。
戎奶奶读过书,写得一手娟秀雅致的小楷。
戎奶奶的父亲曾三十岁考取童生功名,在西蛮算是凤毛麟角。桑乐作为科举大国,管你出身世家,还是出身草莽,考场一封,试卷一糊,只看成绩,唯论学问。
所以戎奶奶的父亲能考取童生非常了不起,尤其是在教育资源严重短缺的西蛮。
“读过。”雍鸿煊垂眸,低沉的声音传来。
他这具身体,说实话读书一般,十五岁的年纪,居然连基本的《国策》都读得磕磕绊绊。
而他不一样。
母亲生他时,已近三十,他与两位兄长年纪上分别差了十岁和六岁。他自小体弱多病,不是坐在榻上,就是坐在轮椅上,仇丽的藏书阁被他翻了不下百遍。兄长为了让他打发时间,甚至给他搬来了桑乐的图书。
即便后来,他踏入朝堂,也手不释卷。
他知道自己寿短,所以焚膏继晷,夜以继日,完成了十卷《经国传》。不过在十四岁那年,他亲手烧了,连渣滓都不剩。
戎奶奶面上露出笑容。她一共生了四个儿子,除了老四有读书的天分外,其余三个天生反骨,喜欢舞枪弄棒。连带着她的几个孙子孙女也不务正业。其中,戎经青最甚。
范春翠听到雍鸿煊的回答,眼珠子一转,会读书?太……好了!桑乐缺啥都不缺书,她女婿会读书的话,就会抄书!这样她闺女就不用每天打猎了,而她也不用跟着去山里了。她要在屋里睡觉。
戎经青练了一会手腕,然后对戎奶奶说道:“奶,昨晚我逮的那只野鸡,你今中午炖了吧。”
范春翠点头,咧嘴对戎奶奶说道:“以后家里就多了个人,娘你可不能再和以前一样抠抠搜搜的了。四弟未来是要当大官的人,若是让人知道大官的娘是个铁公鸡——”
范春翠话才说了一半,戎奶奶直接转身回屋。
她怕再继续听下去会折寿。
戎家全家人住在一起,范春翠一家住在南屋,因为戎安民死了,母女两人一人一间。
戎安民就是范春翠的短命丈夫,是被山上落下的石头砸死的,一命呜呼,连救都不用救。范春翠当时就想,她男人是不是怕家里出不起药钱才走的这么快的。
别看戎家吃得了鸡,实际上戎家是个贫困户。
桑乐对读书人很友好,各种减免,但对农民就不怎么友好了,各种苛捐杂税,恨不得从农民身上扒下一层皮来,好充实国库。
“这是给你的。”戎奶奶把书递给雍鸿煊。
范春翠炸了,“娘,你这是啥意思?和你孙女抢男人?我知道我女婿长得比隔壁老王买回来的小哥好看。但娘,你都这么大了,老牛吃嫩草也不是这样吃的!你把爹放哪了?是不是当初你就没相中爹?”
戎奶奶:“……”长长吸了一口气。
范春翠抱胸打量着戎奶奶,“娘,我知道你学问好,是咱们西蛮有名的才女。但是你和爹都过了这么多年了,孙子孙女都有了,也该收收心了。俊俏小哥不是你想要就能要的。”
戎奶奶:“……”长长呼了一口气。
“起开。”戎奶奶拨开范春翠,对雍鸿煊说道:“你是桑乐人,就应该知道桑乐的规矩。想留在我们戎家,必须考试。再过三个月,是童生试,你和老四一块。”
范春翠皱着眉头,“娘,你这是……不相信四弟能考中?四弟可是娘你的宝贝疙瘩,你竟然不相信!等四弟回来,我得跟他说说,好让他知道,娘你的嘴是骗人的鬼!”
戎经青勾起唇角:“娘,你错怪奶了。奶这是分散投资。”
“啥意思?”
“意思是鸡蛋放在两个篮子里。”
雍鸿煊左手漫不经心摸着小拇指的指腹,墨眉一蹙:他可真是被安排的明明白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