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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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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向梁正骐解释她是如何和郑经云决裂,以及这婚事为什么注定没办法办下去,梁嘉英强打起精神,提前演练一套说辞,次日叩响家里的大门。
父女数月未见,她没料到,梁正骐竟然主动出来迎她。
细问之下,嘉英才得知:
几日前梁正骐突然莫名犯了急症,半夜坐着救护车进了急诊室。
查了半天,不知是什么问题,身体倒是一日比一日的差,整个人仿佛中了邪。梁正骐于是请来大师卜卦。
大师解了卦象,表示是他家中阴阳不调引来祸事,应当好好善待亲生骨肉。
由此梁正骐便幡然醒悟。
他自发地反思一番,自觉对女儿多有亏欠,如今看见嘉英,态度更是和蔼了许多。
嘉英将信将疑,然而梁正骐说这话时,当真滴下了几串眼泪。
当听她讲起要跟郑家退婚,他又面露难色,连连地叹气:
“你跟郑公子当真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公司现在周转困难,市场又不景气,倘若没有郑家帮忙,爸爸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梁嘉英说:“爸爸,公司这么多年的根基还在,没有必要靠这门亲事攀附郑家。”
梁正骐摆了摆手:
“这件事急不得,爸爸也不好出面,还得看郑家如何处置。”
“至于公司里面……”他将目光一转,满是殷切地望着嘉英,“地产开发的项目遇到了困难,股东们闹着要撤资。事态紧急,乖女儿,你就帮爸爸这一回吧。”
梁嘉英没有立刻回答。
眼前的梁正骐刚大病过一场,神态更显苍老。除去脸上几道细纹,眼神里的光也愈发柔和,好似真有了几分慈父形象。
她并非真的相信梁正骐的改头换面。
只是哥哥多年的心血不能白白付诸东流,她自觉其中始终也有自己的一份责任在。
短暂沉默过后,她最终还是点头答应。
地产生意关窍繁多,要将项目推行下去,嘉英首先着手处理资金和政策上的问题。
春节在即,多的是需要打点的人情往来。诸多远房的不远房的亲戚,以及不远不近的关系人脉,都需要她帮忙来往走动。
那些往日帮扶过梁家的那些世家关系,梁正骐多年以来不闻不问,梁嘉英却不能不管。
她想要将一切尽快拉回正轨。因此逐一打听每个人的喜好,详细罗列出该准备的礼品,一一登门拜访。
只是梁家毕竟今非昔比,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难免状况百出。不少人听闻她要被郑家退婚,干脆连礼貌客气也省去。
眼看问题得不到解决,梁嘉英不得不去请叔叔梁正林出面。
她和这个叔叔其实谈不上亲近。小时候没有太多的相处,面上向来是客客气气。哥哥在的时候还有所联络,哥哥一去世,便几乎断了联系。
见了面,梁正林先问起和郑家的婚事筹备得如何,关心起两家订婚的种种细节。
嘉英不知该怎么交代,只能暂时含糊其辞地说,这婚事全凭郑家的意思来。
等谈完了公事,又听梁正林道,梁老太太近日的情况不太好,想将她接到自己身边来住。
然而在这件事上,他同梁正骐起了分歧,几次面谈都不欢而散,几乎闹得兄弟反目。
嘉英深知梁正骐恐怕不是轻易能被说服,但话已至此,也只好先答应去和他谈谈。
从见面的地方出来,梁嘉英总算能从连日的忙碌当中喘一口气。
她正要回公司处理其余事务,有人来了电话,说:
梁笙笙和朋友在夜店里跟人起了口角,险些遭到围殴。
梁嘉英急急忙忙赶到,冷清的店里已没什么客人。
梁笙笙两手拘谨地搁在膝盖,低着脑袋乖乖正襟危坐。
对面坐着的男人正悠闲地将一条腿搭在另一条腿上,伸手弹烟灰。
看这样子,事情多半是已经解决了。
嘉英吊着的一颗心得以放下。
梁笙笙缩着脑袋,一脸心虚地朝她笑:“堂姐……你怎么也来啦……三哥刚刚都帮我搞定了。”
季廷业将烟蒂在烟灰缸里压灭,看上去心情异常不错,舒展眉眼朝她慢悠悠地看来:
“吃过饭了吗?”
梁嘉英走过去坐下,瞥眼桌上的烟蒂:
“你不是早就戒了烟?”
季廷业充耳未闻:“昨天英东叫你去打麻将,怎么不来?”
“没空。”
季廷业从她的话语中感受到几分不受待见,停顿片刻,冷哼着笑道:
“忙着做什么?热脸贴别人的冷屁股?”
话音落下,梁嘉英脸色微变。
梁笙笙见状不妙,赶快找借口悄悄溜走。
服务生这时端着托盘走来,为他们各自端上一杯败火的清茶。
季廷业探出手替她试了下温度,又朝合上的房门看了一眼,目光重新落回嘉英身上:
“你在这里伤心难过也无济于事。”
嘉英冷淡回:“听不懂你在讲什么。”
季廷业笑了笑:
“听说郑经云前两天还叫人陪着去看新订的跑车,人家吃喝玩乐一样没耽误。再看看你?”
梁嘉英不想和他解释什么。
这本不是什么值得挂怀的事情。她没刻意提起,是因为眼下已经够累够辛苦,分不出丁点多余的心力想这些。
然而平白无故得了季廷业看热闹的一顿阴阳,该死的,她咽不下这口气。嘉英不客气地开口:“你讲完了没有?讲完了就快滚。”
季廷业将烟蒂重重掐灭,冷笑着起身,从椅背上抽过外套:“我忙得要死,抽空过来帮你料理这些,你还不领情。当我是自找罪受。”
说完,他狠狠将门摔上。
梁嘉英无暇为此生气。
晚上还有一场小辈的聚会需要她参加。
也不知谁组的局,没来几个熟人不提,还有不少前相亲对象在场。
他们暗地里频频投来异样的目光。梁嘉英坐在吧台边,沉默地低头端详腕上的手表。
前几日不慎碰掉了,表盘已经碎成了无数块。
这手表坏过一次,早该将它扔掉的。只是因为习惯了才迟迟没换,心里也明白它迟早有一天会坏掉。
可如今亲眼见它碎了,她还是很没出息地难过了。
音乐愈发地嘈杂。闲聊时听见有人在说,郑经云自打回到了港城,一改从前喜欢清静不爱凑热闹的作风,天天泡在朋友的地盘里寻欢作乐。
旁边一人猛踩那人的脚,叫他打住不要说了。
那人反过来瞪他:“你干嘛?”
场面更加尴尬。
梁嘉英不声不响地起身推门出去。
走廊里窗户没关,港城中心酒店的招牌远远地亮着。
冷风清醒了被酒精麻木的大脑,嘉英紧绷的弦几乎透不过气,这时透过窗抬眼一看,竟然看见了一轮很新的月亮。
这景象美得不真实。
房间里,剩余的人正窃窃私语:
早就听说梁嘉英和郑公子闹掰了。这梁家,怎么还死乞白赖地扒着郑家不放?
梁正骐还在满城宣传和郑家的姻亲,谁都等着看笑话呢。
有人分析说:
退婚这事应当由郑家老爷子做主。现在迟迟没动静,事情大概率还没过老爷子的眼。
可郑公子一直放着不提,到底因为什么?
……
自从纽约回到港城后,郑经云首先回了趟郑家老宅。
不为别的,华川集团在纽约的一系列交涉,他得当面呈给郑老爷子听。
宅邸坐落在港城临海半山,闹中取静,半面靠海,半面隐蔽在深林当中,由郑家上世纪刚迁来港城时购置。
门牌上书一枚“郑”字,字体遒劲,颇有几分风骨。
郑经云站在门前点燃一支烟。他的目光饶有兴致地落在那上头半晌。
听说这字是老爷子年轻的时候亲自题的。
他与这里头的人,也牢牢拴在这枚“郑”字上。
门禁发出一声清响,面前的厚重铁门缓缓打开。郑经云穿过玄关,两旁是苏式园林的造景,极具旧派作风。
老爷子喜欢莳花弄草,这些均有专人打理。他娶了三房,陆陆续续都过世了,还剩一个三十多岁的,没有名分,比郑越行的年岁还小。
养花,貌似是第二任的爱好。
郑经云已经不记得那位的相貌,只依稀印象她最后被送去了精神疗养院。
会客室里正在谈事情。
得知是郑公子来了,秘书立刻从前厅迎过来,殷勤替他沏茶,边告知:
郑老爷子正在里面见客,三点才能结束。
说完,不忘补充一句:
老爷子知道您能主动过来,一定高兴得很。
郑经云耐心坐在沙发上,等到了三点一刻。
里面迟迟没动静。
他便问了句什么客人。
秘书这时回,是晏家来的人。
晏家那位长辈,是老爷子的发小,两家几十年的交情,算得上是世交了。
郑经云没再说话,他的目光落在对面的墙上。
那里挂了幅齐白石的真迹,以前从没见过。
老爷子前几年动过一次大手术,请人来看,说这厅里的格局一分一毫都不能差。
这规矩从来没坏过。如今,竟凭空多出一幅画来。
“这画是谁送的?”郑经云问。
秘书回:
还是晏家。
郑经云隐约想起,上个月听说晏家那新晋继承人刚从外面回来了,名字好像是叫思晚。
就在这时,不知哪里传来一阵音乐声。
这歌曲几分耳熟。郑经云静心听了会儿,才记起,好像是上回梁嘉英曾提起来的那首老歌。
于是拿出手机,顺便查了歌名。
实在是首老掉牙的歌——
发行的时间在上个世纪末。
想起之前自己曾被她抱怨音乐品味太陈旧,她本人也不过是半斤八两。
郑经云看眼时间,收起手机,便从座位上起身。
秘书急得不行,又觉得该再挽留一下:
“郑公子,里面已经收局了,老爷子正在送客,两三分钟就出来。”
郑经云只留了句“改天再来”,便离开了。
接下来的几周,郑经云紧跟着又缺席了郑家家宴,和老爷子原配的忌日。
听说老爷子也有问起,但周围人只说郑公子碰巧不在港城。
加上实在也不是什么好场合,便不多作计较。
就这样,郑经云回港城一个多月,一直没和郑老爷子碰上面,退婚的事也就没机会提。
说起来,也没什么特别原由。
阴差阳错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