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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第四十二章 凤驾尊临 ...

  •   未时至,皇后与碽妃双双摆驾燕王府,先是与诸随行内臣一道入了承恩殿歇足,后以探望救人女子为由,只领着各自的贴身掌事嬷嬷董慈、萧静,由燕王与总管苏敏福带路转长天别墅大厅。因是突然造访,恐那救人女子应付不及,故二位娘娘并不急于传召忆晗,倒是先点了公主见驾。

      欣云听敬思来传话,眉头微蹙又松,只起身叮嘱了忆晗几句,便整装理鬓,在林嬷嬷与启絮的服侍下,与敬思、叶棠笙一道下了楼。

      皇后与碽妃此时端然正坐北位,随行的董嬷嬷与萧嬷嬷,一个垂首低眉,另一个手持用布包裹的长条状物,如二樽雕像一般,面无表情侍立各自主人身后。苏敏福正用红木鱼龙托盘盛了两盅热腾腾的阳羡茶走上北位,燕王起身迎近,亲自与二位娘娘奉着茶。

      欣云见圣人与碽妃今日带来两位德高望重、执法严明的掌事嬷嬷,架势非同寻常,又见燕王暗暗给自己使眼色,自不敢怠慢,故一上前便行叩拜大礼道:“晗儿拜见母后、姨娘,愿二位母亲安康千岁千千岁!”说着,身后的敬思等人也纷纷下跪行礼。

      皇后眸含笑意,接过燕王手里的茶盏小饮一口,又慢悠悠掏了手绢轻拭嘴角,这才道了一句:“免礼,平身。”

      欣云颦了颦眉,降心俯首,薄唇轻启道:“罪儿不敢。”

      碽妃眯了一眼底下跪着的亲闺女,嘴角勾出一抹浅笑,扬着语调慢慢问道:“罪儿?吾儿何罪之有啊?”说着见燕王呈了茶盏过来,摆手示意退下。燕王应声称是,又恭谨退侍一旁,暗里却替自家阿姐捏了一把冷汗。

      欣云闻言心里咯噔一响,知生母正气头上,忙又叩首称罪:“儿……儿假病避婚欺瞒天下,有负严慈,罪该万死,恳请母后、姨娘降罪责罚!”

      “哦?”碽妃冷笑一声,饶有意味抚着手上的紫玉云珑镯,漫声续话道,“竟有这事?假病避婚,你胆子倒是不小啊!”

      欣云压着心惊肉跳,稳了稳神道:“累二位慈娘伤心牵肠,晗儿实枉为人女,罪无可恕!”说着,又瞥了一眼自己底下人,续道,“只望慈娘明察开恩,一切皆是晗儿肆意妄为,与人无尤,儿罪责自承!”

      碽妃看了看眼前跪地的仆人,又看了一下正细细品茶的皇后,悠然一笑道:“那敢情好。”音落色正,重启的语气也肃了三分,“身为公主,本应正风肃纪,率表风德。你却知法犯法,欺君罔上,如此行举不端,欺瞒天下,今日便是你母后饶你,本宫也不能饶你。”说着侧对身后的萧嬷嬷,沉声令道,“阿静,玉法尺伺候。”

      她话声虽平,却叫众仆大惊。林嬷嬷素来最是心疼这小祖宗,听了这话忙叩首揽罪道:“碽妃娘娘开恩,殿下还小不懂事,此事是奴婢失职,没教好殿下,娘娘要责该责奴婢才是!”

      敬思兄妹与叶棠笙也纷纷叩首称罪求情。

      碽妃眉关微怂,无可奈何气笑一声道:“都这般纵着她,难怪她会无法无天。”因又对萧嬷嬷道,“阿静,还愣着作甚?没听见本宫口谕么?”

      萧嬷嬷犹豫一下,躬身称是,继走到欣云跟前,先行一礼道:“殿下,得罪了。”因解下手里布条,取出一根一尺半长的四棱方形玉棍,又掏开公主的手,见其左掌心有几处结揭,料是被甚么扎伤不久,故心念一动,有意无意挪了挪步子,用身体挡住碽妃视线,举尺就着欣云左手打。

      那玉法尺四方顿重,拍在手上仿佛闷棍,并没有多大响声。众人听不出挨打轻重,只看那萧嬷嬷打了三五下,公主掌心便沁出血来,因料下劲非小。林嬷嬷每看公主挨一尺,都跟着颤抖一下,勉强等她挨了五六尺,已心疼得老泪纵横,直朝碽妃叩首求情道:“娘娘明察,殿下前阵负了重伤,这身子断经不起打,奴婢愿待她受罚!”

      敬思兄妹与叶棠笙也纷纷开口求情,却忽然发现皇后身后的董嬷嬷正暗暗朝他等摆摆手,因私下面面相觑,勉强忍了下来。

      碽妃听了林嬷嬷的话,神色淡然道:“阿彩,你先莫急着讨罪。本宫知你为人忠厚老实,故当初放心将公主托付与你。只不曾想,你只管照料,不管言教,如今她犯下大错,你难辞其咎的。本宫今日就先罚她,再便罚你。”

      欣云这时咬紧牙关挨着棍尺,艰难说道:“姨娘……是晗儿失德,不关林嬷嬷的事,求姨娘宽恕嬷嬷,晗儿……甘愿受刑……”

      碽妃被正在执法的萧嬷嬷挡住视线,虽看不见欣云表情,只听她话语吃力,心下也跟着一阵阵地抽疼,却又强将目光一偏,故作悠然吩咐道:“既然如此,阿静,再赐五十尺。”

      敬思等人顿时骇然,正待求情,熟料萧嬷嬷似乎执法用力过度,玉法尺忽然甩脱手,砸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一记闷响,正正摔成两段。

      众人一惊,只见萧嬷嬷神色大慌将残尺捡起,又惊魂未定转跪碽妃跟前请罪道:“娘娘恕罪!奴、奴婢失手摔断法尺了。”

      碽妃还想说甚,却见皇后徐徐放下茶盏,沉吟一声,仿佛佛祖垂怜众生皆苦一般,慈慈缓缓劝道:“好啦,好啦,阿静,你先退下。”

      萧嬷嬷叩首领命,起身垂首退至主子身后。碽妃见皇后终于开金口,一直凝紧的心这才稍稍松懈下来,只面上依旧神色凝重道:“娘娘,您……”

      “好啦,”未等她说完,皇后已摇了摇头,缓道,“打也打了,训也训了,行差踏错也非一时棍棒拧得过来,所幸她年纪不大,现下好好管教,也为时不晚。”语毕又转向欣云,轻吞慢吐问道,“晗儿,哀家问你,你可知罪?”

      欣云目光垂地,低声回话道:“回母后话,晗儿知罪。

      “那且说说看,自己犯了何罪。”

      欣云未敢提“欺君”二字,只避重就轻道:“上欺严慈、下惑百姓,儿犯的是不孝失德之罪。”

      “碽妃罚你,你可诚服?”

      “责罚在理,心服口服。”

      “日后可敢再犯?”

      “儿慎行改错,断无再犯。”

      “如若造次,又当如何?”

      欣云想了想道:“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刑典处何罪,便服何罪。”

      “嗯。”皇后点了点头道,“念你少不经事,又是初犯,此番姑且小惩大诫,如有再犯,哀家断不留情。”她语声平静,却字字掷地有声,叫人听了无不服帖。因又示意燕王把茶盅端与公主,续与她道,“还不快斟茶与你娘亲认错?”说着暗暗与她使了眼色。

      欣云内里会意,面上却不敢太动声色,只规规矩矩称是,又神情郑重接过燕王递过来的茶盅,膝行至碽妃跟前,诚诚说道:“晗儿不孝,惹姨……惹娘亲伤心,儿与您赔不是了,望娘亲念我一片孝心,莫再气恼,晗儿从今定去邪归正,悔过自新。”

      碽妃这才将目光由旁头移落她身上,想起方才下楼时她腿脚不便,还需要启絮与林嬷嬷搀扶,心里的气已消了一半,此刻离近见她形容消廋,手心还带着伤,一副可怜楚楚的模样,那另一半的气便也荡然无存了,于是故意斟酌片刻,方缓了语气道:“要真知过改过才好,今日若非娘娘仁心宽恕,本宫断不轻饶。”语顿须臾,又不忘殷殷劝诫,“既为公主,愈当修身养性,行事立身应以德为先,此不可不慎。懂了?”

      欣云神色肃然,恭谨受教。

      碽妃见该说的俱已说完,因看了看皇后,继轻轻一叹,嘱咐闺女道:“长次有序,还不先与你母后斟茶认错,谢你母后开恩?”

      旁头的燕王闻之心中一喜,又料想阿姐手里的茶或已凉却,因让苏敏福重新用盘托了两盅热茶过去。欣云先呈圣人一盅,又呈碽妃一盅,诚心诚意道:“晗儿给二位娘亲赔礼认错,今后定痛改前非,好好孝顺二位,不再惹您二位伤心气恼了!”

      皇后与碽妃互视一眼,均作摇头莞尔,又先后举盅细呷。继而圣人扶起欣云,引她坐到自己与碽妃中间,又微一扬手,对底下跪着的林嬷嬷等人说道:“你等也都起来罢。”

      那四人如蒙大赦,赶紧谢了恩起身,敬思启絮双双行至皇后一边,林嬷嬷也规矩走到碽妃旁头,只有叶棠笙,步履轻盈绕到欣云身后。苏敏福这时麻溜地沏了两盏茶奉与公主、燕王后,也退至旁处。一切仿佛回到从前,各归各主,无事相安。

      皇后掏了欣云的左手,看到几处血色,略一抚摸,见她已疼得暗自缩手,因蹙眉吩咐董嬷嬷道:“阿慈,还不拿药给殿下敷上?”

      “是。”董嬷嬷早有准备,立时从怀里取出一黑色药瓶,往公主手里撒着粉末,听着她嘴里低低发出“嘶”声,因慈慈一笑道,“殿下,这金疮药先头洒上是有些疼,且忍一忍,稍后会好些的。”说完又将药瓶转交给启絮,嘱咐道,“这几日千万莫让殿下沾水,免得留疤,药早晚各抹一次,不日伤口自会痊愈。”

      启絮应声称是,又赶紧把药瓶子妥帖收好。

      皇后这时端详起欣云,越看越心疼:“都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哀家看你都造了十四级,也不见得功德圆满啊!瞧瞧如今都瘦成甚么样?”

      欣云浅浅笑道:“孩儿得母后此言,便是功德圆满了!从今定好好养伤,把自己养得白白胖胖的,不让母后担心。”

      碽妃睨了公主一眼道:“荤腥不沾,三餐吃得比猫儿还少,量你再吃个十年八载,也吃不出甚么好皮像。”

      欣云清浅莞尔道:“便是吃不胖,也要打肿脸充胖,只要我母后看了喜欢。”

      皇后直拍了拍她右手,笑骂道:“贫嘴!打肿脸的,哀家可不喜欢!”

      碽妃见她二人不是亲生却胜亲生,心里喜酸参半,因含了一缕似有若无的笑,漫不经心挖苦道:“这般瘦相,真打起脸来,怕是皮还没肿,骨头先肿,别到时充胖不成,反成皮包骨了。”

      燕王笑道:“可不见得!阿姐近来吃得多,较月前已胖了一圈,再养下去,不到元宵,包准不用打脸也能长成个胖子!”说着对着欣云一脸求同,“是吧阿姐?”话刚问完,立时得了他阿姐一计眼刀子,因吐吐舌头,委委屈屈嗫嚅道,“你凶甚么?人家就实论事嘛……”

      皇后这才想起晗儿是在王府疗养,说她瘦岂不是责燕王照顾不周,因与燕王道:“行啦,别说把她养胖,你若元宵前把她养成原来样子,哀家就有重赏。”

      “真的?”燕王两眼放光,“那儿臣斗胆,敢问娘娘要赏儿臣甚么?”

      碽妃听他还没立功就邀赐,沉了脸道:“无礼数,哪有这般与娘娘说话的?”

      皇后却心情极好,意味深长笑与燕王道:“哀家就赏给你两个人,你看怎样?”说着看了敬思启絮一眼。

      燕王大喜,直谢了恩,又拍着胸口道:“娘娘放心,儿臣定把阿姐养得白白胖胖的,就算娘娘元宵要把她嫁出去,也不愁拿不出手!”

      众人闻言差点没笑出声,欣云却沉着个脸,冷笑一声道:“你近来可是闲得慌了?就藩不备,军务也不搭理,尽记挂这些有的没的来?”

      燕王狡黠眨眨眼道:“小弟来年就要大婚,阿姐却还孤身一人,我能不替您担忧吗?”

      皇后揉了揉笑出泪的眼睛,道:“你倒是有你阿姐的心。哀家也盼着她早点有个归宿,就是她假病误了事,如今未得正式册封,公主府也未定址,桩桩件件未成的,是赶不上元宵了!”

      燕王诧异问:“公主府尚未定址吗?”

      “你阿姐素来喜静,哀家原想把庵东一地赐给她,那头离你近,往后姐弟两相互照应也方便些,只你父皇已将那处一半圈进你王府,剩下的小了些,不合适。”

      燕王眼珠子一转道:“娘娘,儿臣倒有一处现成地儿推荐。阿姐不是有个秋水别院?后头那片地也早被她一并圈去。那处僻静清幽,驱车三刻即到,也算不得远。您看如何?”

      皇后看了欣云一眼,道:“原也无妨,只她早前阴差阳错娶了时宁家闺女,在那安家落户,街边巷尾怕早已熟悉她这张脸。若再将公主府定下,往后进进出出的,难免招人耳目,不稳妥。”

      “儿臣倒以为不成问题。阿絮已替阿姐递交辞官文,言欣云明面上大可回杭州故里。而阿姐如今对外宣称在长天阁隔离养病,一时半刻也出不来,公主府的事必也不用着急,待到明年后年再定那处,时长日久的,谁还记得那么多呢?”

      皇后斟酌一番,又见欣云并无二话,因颔首说道:“此事哀家回宫与你父皇商量一下再看。”又问,“说起时宁家的闺女,哀家刚一路走来,听你说她就是日前救人受伤昏迷的女子,这到底是怎的回事?”

      燕王脑子转得飞快,真假参半答道:“此事说来话长,阿姐与那小娘子错拜天地时,已有坦明身份,后头阿姐遇刺身受重伤,儿臣便请小娘子过府照应。初四那日,阿姐早早收拾行装与儿臣辞行,小娘子误以为她已回禁地,又闻那处雪崩,便急急赶了过去,沿途是救下不少人,却也因神疲力乏昏迷过去。若非阿絮闻讯赶至,后果不堪设想。”

      皇后与碽妃对望了一眼,又回望了启絮一下,见她点着头,方解了疑惑:“原是这般。那她如今怎样了?”

      燕王见圣人不再深究,暗里松了一口气,他就怕说多错多,不小心斗出阿姐和忆晗的私情来,因简简答道:“已无大碍。”又转了话题问,“娘娘与母妃可欲宣见?”

      皇后颔首道:“她救人有功,理应嘉奖。何况哀家听你提过,你阿姐早前遇刺,是她拼命护驾。”说着目光落在欣云身上,“虽你也为救她大义舍生,然不抹其救驾之功,于情于理,哀家与你娘亲都应过来看看她的。”

      欣云闻言立时也明白,燕王并未将遇刺实情与严慈全盘托出,还替忆晗说了不少好话。因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又见母后看向自己,乃吩咐叶棠笙传忆晗见驾。

      叶子领命而去,不多时便引了一小娘子下楼来。众人一眼望去,只见那人发挽垂鬓分肖髻,佩了素雅木兰簪,身披鹅黄薄绒雪衣,内着素烟衫并百褶裙,肩若削成,腰若约素,纤腰微步,虽垂首未现真容,却已自成婉风。

      且说忆晗在叶棠笙的引导下,不紧不慢走了近前,行了叩拜大礼,待闻娘娘们一句“平身免礼”,乃谢了恩,起身垂首而立。

      二位娘娘与身后的嬷嬷们将她身段从上到下打量一番,均目露惊讶:原以为习武女子纵不比寻常女子魁梧强悍些,也该如启絮这般身姿飒爽,精气神头十足。不想眼前这位却甚弱柳扶风,蹁跹婀娜,瞅着分明是个闺中秀女,哪里是甚么习武粗人?

      皇后见这小女子小心拘谨,因微微一笑,慈和问道:“你就是时宁的女儿?”

      “是。”

      “抬起头来,让哀家看看。”

      忆晗不敢违命,缓缓抬起头来。一张清雅绝俗的脸瞬时印入众人眼帘,直教惊讶不已:这又哪里是甚么闺中秀女?分明是画上仙子,天人下凡!

      碽妃唇边勾出一弯浅笑,推着自家闺女,低声说道:“可把你给比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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