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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番外八 闲庭信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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忆晗安顿好公主后开门而出,见启絮与叶子迎近,因示意公主已气消,让他等进去侍候,又问水儿外头几位大人还在?丫头答:“都走了。陈大人倒是托笙哥儿与姑爷赔不是……”语未毕,一众乡邻已争先恐后凑过来问:“大夫,您没事吧?”
“那登徒子,哦不,那甚么……可有欺负您?”
欺负么……忆晗面色微红,垂眸徐言:“是外子。一场误会,累乡亲们平添担心,茏轩在此与大伙赔不是。”说着朝众深施一礼,次返座,敛袖摆正案上诊包,示意接着看诊。众人见大夫不愿多谈,亦不便追问,因重新列队候诊。
且说欣云在里头闻得一声“外子”,正是心甜如蜜,信手取回柜上玉扇,便于胸前轻轻摇晃。叶子与启絮进来瞧着,不禁对视而笑,一个寻了水伺候主子盥洗,另一个则端茶与之解暑消渴。
梳理既毕,久候忆晗未返,公主开了门去,待见病患尚存过半,不禁颦上眉关:成日这般忙碌,怪道复信极少……思忖间忽生一计,便至其人身旁落坐。
众人疑惑,忆晗亦然。但见公主挪过案上纸笔,目不斜视吩咐道:“你念方子我来写。”
忆晗去疑存笑,遂一边看脉,一边念方。欣云不慌不忙持笔蘸墨,匀书慢写。旁头等着抓药的水儿见她这架势,抿嘴直笑道:“姑爷,您练大字呢?”
忆晗闻言视之,不禁哑笑,轻声提醒道:“欣云,这写方子可不是练书法,要快。”
公主恍然大悟,又见旁人皆笑,不由面红耳赤埋头疾书,刷刷刷地,竟是一笔成字、五笔成方。众人一下呆若木鸡,连叶棠笙亦差点惊掉下巴,私与启絮道:“啧啧,主子这写方架势,太医院的医吏来了都要逊她三分!”
忆晗有公主相助,问诊自是得心应手,不消两刻就已了事,余下便交由山儿几个处理。梓轩此时匆匆赶过来,见了公主,惊喜交加,寒暄数语。忆晗诧异,询兄长何以得知公子到来。梓轩笑答:“爹娘遣人报的。”又不顾忆晗一脸困惑,直与欣云道,“二老邀了明氏族亲在听月楼设宴,道是替公子接风洗尘。彩姨已随阿娘先去,敬思那头也有人告邀,你们且随我移步听月楼罢。”
公主似乎无觉意外,笑逐颜开应了下来。几人先后上了梓轩的马车,欣云领着忆晗打帘入厢,待坐定,回见其人目光疑惑,因询何故。
忆晗问:“殿下已见过爹爹娘亲?”
“上次仓促,未及拜访二老,故此番赶来,便早早去了明府一趟。”
“那他们……”忆晗动了动嘴角,那句“他们可有为难您?”到底没问出口。
欣云却已明了,笑吟吟道:“他们见我来了甚是欢喜,嘱咐我务必常回苏州,”又附她耳边,细声补了句,“陪着你。”
忆晗只觉耳根一热,未敢直视其人。若说她如今还有甚么忧虑,便是爹娘如何看待此事了。自己与公主虽情分坚贞,若无亲情相持,不免孤立。今难得爹娘看宽,自己再不必左右为难。念及此,她眉间心上不由皆染了笑:也不知殿下是如何说服他们的?
“明大夫,”欣云这时盯着她,美眸里透着股神秘狡黠,“一会子回来,随我去个地方。”
“甚么地方?”
“去了自然知道。”
一行人抵达听月楼,时宁便与众做介绍。欣云知二老已打定主意接纳自己,欣然与诸长行礼寒暄。众人见姑爷礼佳貌美,纷与主家道贺。是以席间酒醇肴香,人和喜乐,莫不美满。席后时宁夫妇亲送诸长回陇,此事一经传开,大伙方信了忆晗早已成婚之说,自此也再无人上门与之说媒了。此系后话,无为赘笔。
且说上塘的良街与素心医馆只隔两条小巷,离听月楼也不远,脚程约莫一刻。年前,街末一座三进宅子忽然重新整修,闻是易了个外地主家,详况无人知晓。忆晗自听月楼出来,便随欣云主仆几人行到此地。林嬷嬷此时从袖里掏出锁匙往门上铜锁里扭了扭,敬思上前推开大门,叶子与启絮便伺候主子们入内。忆晗绕过影壁,见得中为堂,右为室,左为廓,画栋雕梁,素雅大方,惊异之余不禁目露欣赏。
“明大夫,这里怎样?”欣云信手捋着鬓边垂丝,微微笑问。
“素雅同堂,极好。”忆晗说完看向公主,眼里裹着些许疑问,“殿下莫不是盘了这所宅子?”
“嗯,寻个落脚地供日后小住。”
忆晗略有诧异,心道:此处地价不菲,殿下素来节俭,怎会为了偶尔小住便花重金买宅?又想起年底就要保举回京,对手头病患或有些搁浅难下,却看公主心情极好,不忍扫了她兴,便只淡淡随笑。
话间又绕二进,但见左侧廊下小桥流水,曲径通幽,夏花争艳,若霞光映雪;中堂之地宽敞明亮,内中桌凳紫檀雕花,壁上悬书又挂青天白鹭图。再顾右侧,竹石清水相映,凉亭翼然,欣云止步亭前,望着上头空匾,回与忆晗道:“此宅修缮告竣,又请过宅神,已可入住。只是亭台与门匾对联尚未齐全,我这几年案牍劳烦,怡情文字早已生疏,你不妨代我拟一拟。”
忆晗浅浅笑问:“殿下就不怕茏轩才疏学浅,粗文劣词唐突了如此美景?”
“我只怕大夫惜字如金,不肯应承罢。”
公主说这话时,眸光清澄,笑靥盈盈,惹得忆晗不由自主为之一愣,蓦然发现,公主早已稚气消却、媚态更生,如此一瞬一笑,便让自己起了迷离,若是往后长相厮守……思及此,她面色一红,下意识摸了摸手上那串数年前皇后亲赐的玛瑙珠,内刻的“礼”、“规”二字顿时让她一阵警醒。
原自打与欣云结义金兰,皇后便询她“先年赐下的玛瑙珠何在”,又嘱咐“玛瑙有除翳去杂之效,必要随身戴着”。忆晗深知其意,也谨遵懿旨,故每次对公主动了异样情愫,都十分地克制下来。此刻摸着珠内刻字,她也渐自定了神,浅笑道:“蒙殿下不弃,茏轩唯献丑了。”语毕环顾四落,想到欣云历有参禅,应喜欢些素文清字,遂吟曰,“水静映心明,竹翠见品清。不知‘清心’如何?”
公主果然目露赞赏,回身便嘱咐叶子好生记下,次至水榭,再邀题景。忆晗几乎不假思索,吟曰:“清风舞飞絮,皓雪凌碧波。何妨‘凌波’?”
欣云又点了点头,乃引她入三进。但见天井竹床横陈,左廓琴台闲设,飞檐凌空,桂树成荫,青梅初长,雅致之尽,逸致闲情。
左廊走尽便是罩房,公主将此改为主屋,里头分三室,中室琼窗寂静,香绕雕栏;里室香床锦绣芙蓉帐,并垂丝海棠枕。妆台映玉,瓷瓶插花,幽兰芬芳,沁人心脾。忆晗见了,脸上隐隐泛红,并未言语。
倒是入了右室,见得数几矮桌横陈,上置些许干药,旁列若干书橱,近前一看,尽是难得的医药典籍,她便忍不住取下一本小阅,须臾赞曰:“此处极好,若得时常至此读书研习,也不枉虚生一世!”只才说完,便觉“时常”二字用得不妥,不知殿下会否误会自己不愿回京,因未免懊恼起来。
欣云似未听出端倪,只道:“既然明大夫喜欢,以后长居此处如何?”
忆晗无从分辨她是说笑还是气话,唯轻轻说道:“殿下顽笑了,茏轩年底是要举医回京的。”
欣云嘴角却勾勒出一抹洞察人心之狡笑:“依本宫看,你资质平平,年底是保举不了了,还是留在苏州当个‘坐堂小郎中’罢。”
忆晗听得愣住,一时竟不知如何接着说好。
叶棠笙看她误会,轻笑解释道:“主子知道明大夫舍不得那悬壶济世的‘光明大业’,去岁就盘下这座宅子修缮,道是要给您一个正经落脚地儿呢!”
敬思也点着头道:“正是,此宅离医馆不远,娘子住这边,往返极便。”
启絮更不吝表彰自家主子劳苦功高:“选址和修缮可费了公子不少周章!”
林嬷嬷干脆拉着忆晗道:“主子一门心思全托茏儿身上,舍不得你日后两地奔波,便只好自个儿来回跑了。”
忆晗只觉脑里发蒙泛白,一时不晓得作何感想。细思自己与殿下是年后重遇,也是年后才与她提过曾有隐居姑苏的念想,若说殿下年前已筹备宅院,必是早已看出自己心意,且有心成全。再想想当初自己一提隐居,殿下欲言又止神色,愈发觉得是了。
“殿下,”忆晗还是忍不住开口求证,虽依旧低眉垂目,内里的激动欣喜却是掩不住的,“彩姨说的是真的吗?您真的愿意……陪我留在苏州吗?”
欣云看在眼里,故意酸道:“本宫不乐意的,舟车劳顿,又费盘缠。若非念着苏州百姓求医问诊难,本宫才不担这劳碌罪呢!”
语毕,众人皆笑,忆晗想了想,还是道:“殿下,茏轩虽有悬壶之心,却也是真心真意想跟您回去,并无勉强。”
欣云见她认真诚恳,便也敛了些顽笑,因屏退左右,道:“我自然晓得,只我亦深知,欢喜一人,便不该屈其志、没其才,否则难免落个情深不寿。是以,与其让你在感情与悬壶济世中二选其一,不如全了你心意。往后你只管留苏州行医救人,而我,也会时常过来陪你。”
她语声柔和平静,忆晗听着听着,不觉湿了眼眶道:“殿下为茏轩妥协甚多,茏轩却未能与殿下分担分毫……”
欣云将她拥进怀里,轻轻抚其秀发,宽慰道:“傻丫头,世事岂有尽如人意?咱们之间这路总要有人走的,你走不开,我走过来,不也一样?”语毕担心她仍内疚过度,便转了话题,微抬了声量道,“自然,明大夫若觉着亏欠本宫,替本宫办一事弥补,也未尝不可。”
忆晗拭了泪,郑重询问殿下要她作甚。
公主忍着笑,本想闹一句“以身相许”,想想实在过于轻浮,便只一脸狡黠不依不饶地盯着对方,直到忆晗恍然含羞地往她脸颊落了一吻,方才心满意足收回目光,又温柔道:“走完三进,也该题个正门匾额。茏儿,你还替我拟来。”
忆晗点着头,神情温婉凝望四落,吟曰:“秋水长天存一色,暮云皓魄共百合,一色为‘清’,皓魄为‘月’,不知‘清月雅居’如何?”
她微微笑问着,语声才落,忽有一阵微风轻轻拂过脸颊,吹起她细碎的刘海,脸上的肌肤在阳光下愈显细腻无瑕。
欣云正欲张口品论,蓦地却为这如画眉目深深吸引,一时竟忘了她题的是甚么,只定定地看着她,喃喃地道:“好,好,茏儿取的……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