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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草木皆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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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都,荣府。
荣家祖上开国元勋,又是前朝时期,鲜有留存至今的世家,底蕴浑厚。
京都府邸,论气派,莫说寻常达官显贵,就是一众王侯将相也难与之媲美。
倒不是荣家多张扬奢贵,而是荣府正门上,有着由霁高祖亲手题写的匾额,如免死金牌一般,高悬于府。
萧鸷一袭闲服,站在府门前,看了看匾额。
不多时,里面的人迎了来。
荣老将军逝世后,荣家越过其子,直接过渡到了孙子辈荣绍生手里。
四年前,受路今朝身世牵连,在涉嫌欺君罔上的罪名中,荣绍生自请辞去大理寺少卿一职。
萧鸷驳回,顺道给他去了‘少’字,升为大理寺卿。
另位荣家私生子,年岁渐长,街坊传闻,此子颇有老将军年少之姿,以及摄政王当年风采......
呼声众高。
萧鸷爱才,年初即封了校尉一职,派去军营,抵抗西戎。
路今朝在大景听闻此事,忍了半晌,才没指指点点。
哪来的街坊流言,欺辱人!
为了这事,路今朝上次见到荣绍生,暗搓搓嘲了一番,为了给自家弟弟军中造势,就这样碰瓷他!
连带用民意胁迫萧鸷,重放兵权给荣家。
荣绍生不知听明白他的暗讽没有,盯了他半晌,“你以为圣上几岁了。”
“未满十六,”路今朝正儿八经的略带警告道,“就算年岁小,你们荣家也不能这样欺负他。”
别以为他不知道,荣家那些个旁系在霁朝各州县,垄断了多少官员,掌管了多少盐铁生意,钱袋子比谁的都胀鼓。
大抵是摄政王求人办事,还没个态度。
导致他每次向荣绍生询问往事,都碰了一鼻子灰,没问出所以然。
只得到笼统回复。
“见过,泉邑城。”
“我被守城将领抓到的期间,你在,”
“大战前夕,我被吊在城墙一整日,夜里你偷偷放我走的。”
“当时看着不傻,只是嗜睡......”
尽是些没用的。
继续拖下去不是办法,路今朝今儿见到人,眼皮一撩,从袖里摸出一颗鸽子蛋大的珍珠。
青年一根根纤长白皙的手指,捏着阳光下,润泽漂亮的明珠。
分外养眼。
“景国盛产珠宝,这是我挑的最大一颗。”
荣绍生在府邸,穿着淡色常服,过了及冠年岁,年轻男子头戴玉冠,眉眼俊雅,面容冷淡干净。
他面无表情看着大珍珠。
又看向从年少起,否管送谁礼,讲究率先打动自己的青年。
“该说的,我都说了。”
“此话何意,我单纯来府上拜访而已,”
路今朝说着就要摆出少年时,惯用的哥俩好架势,刚一动手,念及萧鸷在场,抬起的胳膊又缩了回去。
他想了想,默默把珍珠放回袖里。
“我精挑细选了好久,既被嫌弃......算了。”
“荣兄这话,当真比几年前,城楼上用军弩对准我,还叫人伤心。”
“......”
平日神采奕奕的摄政王,一沮丧起来,眉眼都耷拉了,蔫得好似地里没人要的小白菜。
荣绍生紧抿着唇,半晌嘴角动了动,“没嫌......”
“王兄,我给你摘了些莲蓬来,”一个声音不合时宜的插了进来。
荣府景观多,莲花池最盛,一些粉荷碧叶就生长在池边,触手可及。
萧鸷一俯身,折了两支绿莲蓬,递到路今朝面前。
刚酝酿了点情绪的路今朝,眼底猝不及防,冒出两支绿色盎然,生机勃勃的莲蓬,视线里摇来晃去。
被这么一搅合,他耷拉的眉眼抽了抽。
萧鸷手掌摊着几颗清新怡人的莲子,像察觉路今朝的暗恼,嗓音放轻了些。
“我给王兄剥了这个......”
路今朝没好气的捻起颗:“行了,不吃了。”
萧鸷给他换了一颗,“这颗最大。”
路今朝一瞧真是,他手里这颗圆润饱满,比其余的都大一圈。
“在哪摘得,”他忍不住问。
萧鸷指向与远处楼台相邻的荷花池。
“那里长得最好。”
路今朝:“一会我也去摘。”
萧鸷颔首,随后提醒道:“不过王兄,此处是荣府,我们得看荣卿肯不肯割爱。”
路今朝一听也是。
荣府以前没这些多荷花池,后来荣绍生掌管了,才陆陆续续多起来。
一年四季,风一吹,整座府邸,弥散起淡淡的清雅香味。
尤其雨后,渗入些冰凉感。
闻着令人心头涌起说不出的滋味......低缓又安适。
以往路今朝偶尔离荣绍生近了,能在他身上嗅到一点这种味道。
凭心而论,有点好闻。
他怪喜欢的。
但路今朝绝对不会表现出来,他藏得可好了。
当着爱莲之人吃莲子,或许不太礼貌。
见荣绍生在看他,路今朝踌躇了瞬,把手里的莲子喂给了萧鸷,“你吃吧,我亦是爱莲的正人君子,不吃它的崽。”
“太残忍了。”
杀伐果决的前摄政王,如此道。
萧鸷来不及听这笑话,嘴唇碰到了微凉的指尖。
他脑海当下空白了瞬,怔了怔。
少年鸦黑色的睫毛低垂,接下来的时间,都异常安静。
甚至称得上安分。
路今朝本打算今天软硬并施,磨也要把荣绍生的嘴磨开,转头注意到萧鸷不对劲,在荣府一幅不自在的模样。
自古起来,君臣之间有着天然的隔阂。
尤其一个羽翼未丰的君主,面对根基深厚的臣子世家。
路今朝思忖再三,决定提前带人回宫。
“我当时既无异样,当真没与你说什么,”他放下茶盏,最后问了句。
荣绍生回答前,路今朝嗓音低了些。
“我失忆了,这对我很重要。”
他一个景国皇嗣,不可能无故出现在泉邑城。
根据时间线,他放走荣绍生不久,泉邑城被荣老将军攻破,他不知所踪,几月后,出现在了霁朝京都郊外。
荣绍生脸上看不出情绪,抿着唇。
但路今朝敏锐的嗅到一点有机可乘。
于是他眨了眨眼,手指在袖里摸了摸,又拿出了那颗真挚的珍珠。
“我在霁朝并无相识之人,指不定当时是来寻你的,结果半路遇到追杀,若非得林妃相救,早就没了......”
“说起来,那真是个异常寒冷的冬天,我浑身是伤,奄奄一息倒在郊外乱草里,又饿又冷,险些就变成一具冷冰冰,硬邦邦的尸.......”
“商柏,”
荣绍生揉了揉额角,好似深吸了口气,缓缓吐出了这两字。
路今朝顿了顿,还没开口,就听见:“商柏哥哥......泉邑城里,你这样叫我。”
“......”
路今朝默默放下茶盏,紧抿着唇,表情一言难尽的眨眨眼。
他突然不太想听下去。
“我当俘虏被关起来的时候,让你瞧见了,你就这样叫我......晚上一定要挨着我睡,守城将领对你很客气,就依了你。”
荣绍生目光望来,波澜不惊的琉璃眸子,有点隐隐被激怒的羞恼,与路今朝对视着,语气都重了些。
“还有什么想听的细枝末节,小圣孙。”
“............”
“没、没了,”路今朝嘴角微抽,在一身鸡皮疙瘩中,僵硬的站起身。
走了两步,他折回来,在茶桌放下了允诺的珍珠,随后拔腿就逃。
一幅火烧屁股,落荒而逃的模样。
萧鸷独在一侧,不知发生了何事,进了车厢,只看到路今朝绷着白皙下颌,脸一阵青一阵绿。
时不时摇摇脑袋。
忽而,路今朝看向了他:“说起来,你九岁那年,我去掖庭接你......你一脸期盼的叫我‘无咎哥哥’,”
不算很美好的回忆,而且,
萧鸷欲言又止。
“是无咎哥哥对不起你,”一声低叹。
路今朝破天荒的自省起来,“九岁小孩,尤其智力不太好的时候,逮谁叫哥哥都很正常。”
萧鸷:“......我唤的是王兄。”
“分明是无咎哥哥,”
“......”
少年霁帝静默了。
车驾不疾不徐朝皇宫驶去,窗外景色一阵变化。
路今朝注视窗外,侧身丢给萧鸷一个决绝的背影。
他紧绷着脸,像只浑身竖起软刺的刺猬,俨然一幅什么都听不进去的模样。
萧鸷默了片刻,走了过去。
在马车些许摇晃中,路今朝紧盯着窗外,耳朵忽地传来一阵热气。
有点痒。
他疑惑侧过头,原先离他很远的萧鸷,不知何时走近了。
少年带着些阴影倾身,低头凑近他耳畔,垂眸,用只有两人听得到的声音低低道:“我知道了,无咎哥哥......别生气。”
路今朝耳朵蹭一下涨得血红。
他难以置信,瞪大清润的眸子看向萧鸷,想不出这小鬼怎么叫得出口!
但他心情确实一下大好。
车厢外,木轮咕隆咕隆的响,里面一片寂静,路今朝顶着覆上一层绯色的耳朵,浓睫扑簌。
半晌在黑眸注视下,闷声闷气道:“嗯......没生气。”
说完他别扭的转过头。
青年肩边发丝随动作散开,露出的纤长雪颈,罕见泛起了层隐秘薄红。
萧鸷怔了怔。
他黑漆漆的眼睛移开视线,一言不发退了回去。
临近皇宫,在路今朝识海里的系统,忽而道:“今朝大大,小皇帝不对劲。”
路今朝疑惑“嗯”了声,目光扫过去。
萧鸷坐在离他最远的位置。
“?”
还不够疏远吗。
“你别太草木皆兵,”他难得带了点维护道,“他其实挺乖的。”
系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