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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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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值五更,窗外天黑月明。
奉命出使晋国,中途拐了个弯的路今朝,刚从殿外进,披星戴月,顺带蹭了身料峭春风。
他裹着丝丝寒气进入殿内,身子暖了些,靠近榻边尤为察觉一股腾腾热气。
殿内未掌灯,光线昏暗。
路今朝看不清萧鸷的神情,只依稀看到少年日渐深邃的英俊轮廓。
但他敏锐的察觉,萧鸷似乎有些不对劲。
“你怎么了,睡迷糊了?”路今朝伸手探他额头,被萧鸷反应过来,躲开了。
堪堪错开接触,少年人在金线纹绣的软被遮盖下,继续略显僵硬的,一动不动。
声音倒响了起来,有点低哑。
“我在御书房给王兄准备了好看的礼物。”
路今朝眉梢意外挑起:“在哪。”
“御书房书柜上方,一块红布遮着,”
萧鸷以最快速度报完位置,看到路今朝转头就要去取,紧绷的身躯微微松动。
但仅是一瞬,夜凉如水的气息,又折了回来。
萧鸷心脏在黑暗里剧烈跳了起来。
路今朝凑近,想起什么似的,一只手在他发间摸了摸,郑重其事道:“不错,知道孝敬仲父了。”
“仲父很欣慰。”
萧鸷:“......”
郑重的仪式感结束,路今朝去了御书房。
作为少年得意的摄政王,当年修建这座寝殿时,虽称不上奢靡无度,也是极尽奢华。
萧鸷寝宫被烧毁后,会搬到这里,路今朝不意外。
他这位摄政王甄选的寝殿,冬暖夏凉,宽敞舒适,住在里面自是享受,不住白不住。
数年过去,殿内摆件装饰与他在时一模一样,倒让路今朝一阵诧异。
萧鸷难道没点个人喜好。
一琢磨,路今朝发现真没有见少年喜欢点什么。
“......烨王殿下!”
宫中巡逻的侍卫看到修长身影,来不及惊愕,慌忙行礼。
景国圣孙的身份昭告天下后,路今朝在霁朝倒安全了。
顶着大景皇嗣名号,在霁朝有个三长两短,与两国都是大事,稍有不慎,便是两国交恶,再度开启大战。
因而光明正大出现,没人想过对路今朝不利。
他那烨王的身份,为先帝亲封,现霁帝又未夺去敕封,故而宫人见到,虽心情怪异,大都如过往一般,该行礼的行礼。
路今朝一路刷脸,到了御书房,寻到萧鸷所说的礼物。
他掀开红布,窗外一点月光洒落,照在倚坐姿态的人形白瓷上。
路今朝眨了眨眼,望着有几分眼熟的白瓷身影。
与之面面相觑。
这白瓷身影烧制的栩栩如生,根根发丝都清晰可见,垂地的衣裳月下薄如蝉翼,恍似轻纱。
暴露在月光下,一眼望去,如同渡了层银辉的神像,透着只可远望不可亵玩的圣洁清冷感。
用手触碰,却意外的不那么冷,温润如玉的质感在掌下绽开。
路今朝有点别扭。
虽然很好看。
但他又没那么自恋。
何况出门在外,揣带不便,萧鸷好端端,突然送他这做什么,看起来,还花了不少心思。
而且,他的像是不能随意塑的......
路今朝思来想去,用红布重新盖上,放回了原处。
“改日我派人来取,你不要乱动。”
一会儿的功夫,萧鸷下榻换了身闲服,似乎还忙里挤闲的沐了浴。
少年黑色额发微湿,站在廊下,身后映着连绵灯火,一双眸子盯着他,低应一声,“好。”
五更天,再过不久,便是早朝时间。
萧鸷起来了,路今朝舟车劳顿,倒想歇息了。
想睡觉就有人递枕头。
少年霁帝亲自去给他拿了个来,路今朝抱着枕头,随意在寝殿找了软榻,躺下闭了眼。
一觉浅眠到天亮,路今朝醒来时,殿内熏着香。
萧鸷坐在临窗书案前,下早朝不久,一丝不苟穿着朝服,墨纹金边,少年长指搭在奏折上,眼帘低垂,透着一股冷冽沉郁的俊气。
听到动静,漆黑的眸子望来,浑身冷意被窗风吹淡了些。
“王兄这时候该出使晋国,突然回来,是.....”
“找人,”
路今朝起身,将宽大外袍披上,遮住了单衣里的细瘦腰身。
他纤长白皙的手指松松系着绛红腰带,又低头收紧。
萧鸷不自然的收回目光,落在奏折,抿唇还没问,耳边便响起声音,“找荣绍生,有点私事。”
萧鸷不说话了。
自从不在霁朝为官,路今朝回京都,都是直呼其名。
荣绍生小时候被拐去景国,期间见过他。
路今朝想多知道些过往,恢复记忆,每次回京都,若碰巧荣绍生在,都要去走一遭,揪根问底。
当然,事虽重要,他也不可能为了这点,大老远绕一大圈来京都。
但他总不能告诉萧鸷:“我来看你。”
这话前几年倒无所谓,如今少年已与他齐高,过两月便十六了,再对着那张脸颊说此话,显得有点亲昵似的。
路今朝没忘,萧鸷与他正日渐疏离呢。
这不,刚与他聊了几句,少年就闭嘴不说话了。
路今朝从御案摆放的精致碗碟里,拿起几块糕点填饱肚子,窗外天晴云白。
话放出去了,路今朝让人备了车驾去荣府。
他确实也有事要问荣绍生。
萧鸷换了身深色闲服,与他同行。
京都街上,行人熙熙攘攘,商贩走街串巷,从宫里驶出的马车,不紧不慢穿梭其间。
车厢内,路今朝掀起窗帘,看外面久违的京都风景。
萧鸷静静坐在对面,端详了青年半晌,才后知后觉的回过味般,是王兄回来了。
上次见面,还是除夕时候,青年墨发黏了雪,脸颊都冷得发了白。
霁朝与景国之间隔了千山万水,萧鸷去了数次,知晓路途有多远,石路颠簸,来回一趟要耗多少精力。
萧鸷不止一次想开口,在边城见面就可以了。
可王兄又不是为他回来,如此言辞,未免自作多情了,何况......萧鸷实在舍不得,只在边境那等地方温存片刻。
他想将回来的王兄,放在皇宫里,从白天到黑夜。
这样他随时都能看到了。
为数不多的逗留时间,还得消失一阵,萧鸷次次如同割肉般,还得忍痛分给旁人一点。
长此以往,少年人难以抑制的,对许多人和事产生了怨念。
诸如景国,是个碍眼的地方。
诸如老景帝,更是,竟然让王兄在雪地跪了两日,萧鸷一度想送其趁早归西......
可他清楚自己的斤两。
那是王兄的皇爷爷,血脉相连,莫说老景帝了,就是景国那一大群皇嗣,与路今朝的关联都比他强。
对比之下,他就是捡来的,萧烨林都比他排得上号......
能叫声王兄都是父上积德。
就这点牵连,青年有时还不一定认。
萧鸷注视着窗边活生生的身影,鼻尖嗅到似有若无的淡香,如此久了,他喉咙微动了动,想坐近些。
但还没动作,听到一声诧异,“沈京白。”
如一盆冷水兜头淋下,萧鸷整个人清醒过来。
少年凌厉下颌线变得紧绷,在路今朝投来视线前,正襟危坐。
马车路过沈府,正巧一道白影出府,路今朝下意识喊了一声,立马后悔了。
来不及与沈京白对视两眼,他率先放下车帘。
刚唤完沈京白几字的路今朝,嘴角抿成一条冰冷的线,面若寒霜,眉眼露出似有若无的厌恶之色。
萧鸷望着这幕,心沉到谷底。
两年前,宫里一场晚宴,路今朝回了京,宴至中途,萧鸷发现人不见了,寻觅许久,在僻静的御花园角落,看到两个身影。
一边拉拉扯扯,一边争吵。
月下花艳,空中弥漫着似有若无的酒香。
角落里的青年,面对一袭白衣,有些醉酒的人影,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
断断续续的嗓音传来。
“沈京白,我没想到你对我有如此心思......”
“不好意思......本王不是断袖,不好龙阳......”
白影还在拉拉扯扯,诉说着“真心”“多年”的暧昧话语。
声音一下冷了。
“别恶心我。”
白影如遭重击,浑身颤了颤,面无血色几近摔倒。
“阿朝......”
“够了,”青年霎时嗓音比冬雪还寒,“你我情谊到底为止。”
“往后不必再见——”
“不——!!!”凄惨绝望的低嗷,在御花园角落哀转,青年漠然离开。
余下白色孤影,泪落千行。
......
想到当年所见所闻,萧鸷脸色微白。
在温暖如春的车厢里,硬生生感受到一股凛冬刺骨的寒意。
他只是被梦魇困扰,才深夜起了不该起的妄念,并没有真的对王兄有非分之想......
王兄最讨厌这些。
王兄不是断袖,他也不是。
少年霁帝不断警告自己,一边警告,一边如临万丈深渊的想。
否则,沈太傅就是他的前车之鉴......
王兄以后不会再理他了。
刚出府门的沈京白,猛然打了个喷嚏,抬头一瞧。
门前路过的马车,一面窗帘放下的刹那,透出个熟悉的身影。
欸,回来了。
沈京白正打算抬手吆喝一声,忽而想到什么,捂了嘴。
随即,他动也不动的站在门前,行注视礼似的,望着马车停也不停的无情远去。
一袭白衣。
独自神伤。
“——阿朝,你还没原谅我。”
“——你我多年情谊,回不去了吗......”
街边转角,一只玉白的手从车帘探出,无声挥了挥。
好了,谢谢你的牺牲。
江东杰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