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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第 3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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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鸷一会就没了动静。
路今朝搭在萧鸷眸上的手掌,动了动,掀起条缝,他透过缝隙瞅了眼,看到少年漆黑的眉睫。
看样子睡着了。
犹豫了瞬,路今朝没缩回手。
景国四季偏寒,空气中时常飘起阴绵雨意,路今朝待了几年,比以前畏寒。
不知是不是少年人火气旺,萧鸷身上分外热乎。
路今朝微凉的手,盖住萧鸷眼睛,掌心很容易就感受到暖意。
说来奇怪,他在景国不大有精神,夜里早早就睡了,时常蜷在被窝里,在霁朝京都,大抵难得回来一次,精神总是很抖擞。
良久没有困意,路今朝百无聊赖,动了动身,衣物发出窸窣响动。
他又掀起手掌,透过一条狭窄缝隙,瞅少年眉眼。
他自觉动作很轻,事实上,且不说对方睡着没,就算真入眠了,也会被这时不时的细碎动静弄醒。
路今朝的手被攫住。
他掌心是暖了,手背却还凉飕飕的,夜里泛起青白颜色。
“王兄记得魏王吗,”萧鸷将他的手往下放进被褥,风马牛不相及的说问了句。
路今朝自然不会忘记。
先帝胞弟,魏王萧亥,那大片富饶封地,几年前被萧鸷趁乱,派晋王收了回来。
这份趁乱,源自萧亥突然了无音讯。
封地群龙无首了好几月,濒临大乱之际,萧鸷派人去,没费一兵一卒将十九座城池拿下了。
路今朝远在景国听闻,有点闷闷不乐。
前世他拿下那十九座封地,可费了不少功夫,兵临城下,靠威慑逼迫萧亥和一众手下投降。
后来手下投诚,萧亥没有,甚至想了个极无人道的法子。
先是城门大敞,假意欢迎,待路今朝率兵马进入,就封锁城门。
瓮中捉鳖,用火将人围困在里面。
这法子听着不切实际,路今朝哪会傻里傻气的进去当鳖。
但萧亥那会,其实根本不在意路今朝愿不愿意上当。
愿意就同归于尽,不愿意就罢了。
他真正想做的,是封闭所有城门,火烧了十七座城,让全城百姓一起,大家一起死,一起同归于尽。
更令人头皮发麻的,此事不是他一时兴起。
城内黑火.药、火油、弓箭......囤积的数量之多,足以实现他大半设想。
路今朝得知此事,是因萧亥的手下大量投诚告密。
投诚者话说的圆满,大义凛然,不忍生灵涂炭,封地里的百姓是无辜的。
实则是萧亥打算把他们也献祭了。
消息传回京都,朝野震动。
原来霁朝最大的军火库不在京都,在魏王封地啊。
兵部尚书和一众将领,率先心口吐血。
他们这些年省吃俭用,开源节流,精打细算......算什么!算什么!
可恶!
路今朝都垂涎三尺了。
本打算在城外围困即可,听闻告密,一刻也不能等,连夜带了几人,摸黑钻进了城里。
那可是能烧十七座城的军火。
路今朝心都暖起来了。
若他早知晓,大权在握的第一日,死磕也要拿下魏地,哪会等这么多年。
失道寡助。
既然得知,路今朝自然不给萧亥动手实施的机会,城内那么多百姓,他也不允许萧亥成功。
路今朝最后把萧亥擒住了。
虽是皇室血脉,但有如此损天理人和的想法和举动,路今朝连体面的死法都不想给他。
准备大张旗鼓让其伏诛,顺道杀鸡儆猴,威慑其他藩王。
谁知晋王出面了。
晋王曾是先帝的左膀右臂,又是唯一恩准留在京都的王爷。
他的面子按理该给。
但路今朝不想。
权倾朝野的摄政王,独断专行,并不好说话。
不过最后,路今朝还是把人放了,交由晋王,将其囚禁在京都郊外一座小院落里。
一来,大概到底是亲弟,先帝再圣明,也有徇私的时候。
晋王手里有先帝遗诏。
要留魏王一命。
二来,萧亥那时神志已与常人不同。
会想到火烧十七座城的人,脑子自然也正常不到哪去。
路今朝看完遗诏,把人丢给了晋王。
过了很久,再去看时,魏王还是那副样子,神情疯疯的,关在幽静的小院落里。
只不过不像以前,装扮的那般张扬华贵。
整个人衣着打扮,素雅了许多。
一个囚犯,自然也用不着好的。
下人们都很怕他。
晋王倒是不怕,顾念兄弟情谊,时常来探望,絮絮叨叨说些往事。
提及最多的还是先帝。
但魏王只道:“我不会原谅他。”
“他把我最喜欢的人害死了,又不还给我。”
魏王曾有位同窗的青梅竹马,死在了先帝荣登太子位,入主东宫的那一年,那一年,也是七王夺嫡,上一任京都皇嗣斗争最腥风最激烈的时候。
路今朝看到晋王静默良久,道:“先帝殡天时,也不过三十余岁,英年早逝。”
“......你想说什么。”魏王像恢复了些理智。
晋王:“先帝也有他的苦衷,当时,”
“我知道,”魏王捻袖,盯着袖间青梅绣案,漫不经心扯了扯。
“发现我是断袖,父皇最重名声,当然也看中太子名声,毕竟一母同胞,我若传出污点,传到父皇那,他这位太子也要受影响......何况那时候,他还不是太子,嗤。”
晋王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魏王打断他。
整个人似乎清醒了不少,又似乎仍是那副不知年月不知事世鲜有理智的模样。
“可我和我喜欢的人没做错什么,”
晋王一愣,对上双渐红的眼睛,恍然想起年少时候,那双总是笑眯眯充满神采的眼眸,像有点委屈的说,
“我从小到大,没做过一件坏事,母妃死后,就我们相依为命,我什么都听他的,就这一件.....我求他,求了好久,他也不肯。”
“他当着我的面,把人活埋了,你知道吗,”
“活埋......”魏王咬牙挤出这两字,猩红了眼。
“他们说我神经病,到底谁是神经病。”
晋王彻底沉默了。
躲在暗处的路今朝,歪了歪头,脸上露出欲言又止的神情。
他并非故意偷听先帝黑料,但没想到先帝年轻时,手段如此狠辣,棒打鸳鸳也不是这么个打法。
难怪魏王往日虽花名在外,流连于风月场所,但从未有过好龙阳的说法,先帝是送了人多大一份阴影,直接将性向都强行纠正了。
这些陈年往事,路今朝听过便算了。
他最在意的,是萧亥这断袖是不是天生的。
若是天生......
想到同为萧氏一族的萧鸷,路今朝黑了黑脸。
因此事,前世路今朝从那里离开后,萧鸷的日子无端又苦了不少。
小皇帝遭受一场无妄之灾。
寝殿里烛火昏暗,路今朝手指捏着被褥动了动,颇为警觉道:“你提魏王做什么。”
“他如今在晋国,”
萧鸷交代完这位皇叔的动向,随后微屏着气问。
“他有癔症,王兄知道吗。”
路今朝心想,别提了,搞不好是被你父皇刺激的。
把人吓疯了。
活埋的场面,并非每个人都受得了。
“怕什么,”路今朝嘴上道,“他如今在异国他乡,威胁不到你,也威胁不到京都,若你当真忌惮,我去晋国见到他,把人捉回来。”
萧鸷默了默,视线从青年不以为然的白腻脸颊划过。
几许,他无端又道:“王兄可知,萧烨林性情也没那么好。”
“你在告状?”路今朝稀罕道。
“背地说人坏话可不是君子所为。”
萧鸷紧抿了唇,瞳带幽色不说话了。
路今朝见状轻笑,“逗你玩,我这两年不在京都,要不你说说,哪里不好。”
“个别时候,”萧鸷打量他的神情,斟酌道,“比如有人惹他动怒,他情绪难以控制的时候。”
路今朝沉吟一会,倒是回想起一事。
曾与萧烨林因京街纵马起了争执,被萧烨林打到在府养伤的荣家私生子。
为了此事,萧烨林大半夜蹲守在他府前认错。
路今朝翌日去了趟荣府。
当然,不是去道歉的。
萧烨林当时没说,那些人如何言辞冒犯了他,但路今朝很快派人查清了来龙去脉,包括荣家私生子说的什么“摄政王哪真喜欢他,若真把他当亲弟弟,为何不把皇位给他,然而给掖庭的那位,”......
这等挑拨离间的话,可大可小,挨打不冤。
故而路今朝特意去荣府,打算再教训一下那小子,结果发现荣家私生子伤得比萧烨林本身形容的严重得多。
哪里只是脑袋受伤,缠了绷带,分明全身都裹满绷带,躺在床上奄奄一息。
后来听太尉之子等人说,萧烨林不是抄起路边瓦砖,不甚砸中荣家私生子的脑袋,而是将人按在地上,跨坐着,拿起石头砸的,当街血流了一地。
他们其余人都吓坏了,若非跑的快,也凶多吉少。
路今朝当时很惊讶。
萧烨林从小虽顽皮了些,但骨子里继承了林妃的温良。
平日路上遇到蚂蚁搬家,都要绕个道走,以免踩死两只伤天害理。
他记得宫里有段时间,经常出现受伤的猫猫狗狗,皮毛裹满血迹。
萧烨林瞒着宫人和林妃,找了个地方给它们搭窝,藏起来养,有次被他撞见,吓得脸色惨白,央求他不要告诉别人,否则这些小东西一个也活不了。
他实在多虑了,路今朝不喜欢告状。
何况救助小生命,本身没有错,路今朝头一次正眼瞧了瞧萧烨林,伸手摸了摸他脑袋。
不过他同时告诉萧烨林,这样治标不治本。
显而易见,宫里有人在虐生,手段残忍。
路今朝没有将此事闹大,只是从那日起,派人严查了每日往宫里运送的货物,从源头阻断了。
萧烨林从小心慈手软,见不得血腥场面。
故而对于他盛怒之下,竟差点把荣家私生子打死,路今朝倍感意外。
到了荣府,问罪的话硬生生憋了回去。
但仅那么一次。
“他惹什么事了吗。”路今朝问。
萧鸷:“没有。”
路今朝以为他为难,于是正儿八经道:“人都有控制不住情绪的时候,但若他行事过火了,你不必顾忌他母妃于我的恩情,该处置的一定要处置。”
萧鸷指尖微动,无意碰到被褥下一缕墨发,顿了顿。
他抿唇道:“若真有朝一日,我想,他可能不是故意的。”
听语气,竟在为萧烨林求情。
且虚空求情。
萧烨林什么都没做,已经被戴上‘疑似可能犯罪’的帽子,并被萧鸷指给路今朝看,看完顺道帮忙说好话。
路今朝一时语塞。
憋了半晌,语气冷硬道:“罪不容诛者,我只看结果,不听理由。”
一句话,给身旁少年判了个死刑。
不小心碰到路今朝发丝的手,指节发白地缓缓缩了回去。
“我知道了,”
窗外天快亮了,萧鸷转过身,少年背影和后脑勺无端透出几分萧瑟。
“王兄去晋国迎娶公主吧,一点梦魇症而已,王兄放心,我死不了。”
路今朝:“......”
怎么就死不死了!
还有谁说他要迎娶晋国公主了。
晋国唯一的公主,小殿下都几个了,哪来的谣言,难不成让他去私德败坏,搞婚外?他不好这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