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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寒灯厌梦魂欲绝 ...

  •   “是的,我有病,TBEX。”

      阮雪榆平滑地扣动扳机,然后摁了一下遥控器,靶纸飘了过来,这一排针尖大小的十环全都给他打烂了。

      安德烈崇拜极了,又震撼极了,根本没仔细听阮雪榆跟他说了什么,重复追问了一遍。

      阮雪榆四指握住套筒,用拇指的虎口部位按压枪底,极快地上了膛。

      “T——”

      他的舌尖在上颚一抵,雪白的牙齿若隐若现,在金色的阳光下闪闪发亮。脸庞的轮廓绷出一种奇妙的凌厉,可是好像再紧一点就要碎了。

      “BEX。”

      他好看的薄唇上下轻轻一碰,然后“嘭”的一声子弹出鞘。

      阮雪榆一点也没有被Sig P226的后坐力影响,动作灵活闲适地像是拿着一把玩具水枪那样。安德烈没看清,甚至觉得阮雪榆根本没有生理性的眨眼反应。

      他正在为阮雪榆画一幅肖像。

      安德烈的两只眼睛像盛着两块祖母绿的宝石那样,浪漫瑰丽又优雅,他把画纸摘了下来,说:“阮,我画不了你的样子,你怎么能这样好看?你的妈妈一定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女人,海伦见到了她,也会羞愧地毁掉自己的容颜。”

      他的双眼绽放光彩:“缪斯金色的手指也画不了你,你是冰天雪地里芙蕾雅也带不来的春天!阿芙洛狄忒为了你变成最贞洁的女人,安格斯连你的奴仆都不配作!”

      “阮,你是我见过最完美的人!”

      阮雪榆没理会他的没完没了,只是默默射击,带来的几盒子弹都打空了。

      “我被丘比特的金箭射中了,堕入了你的爱河!”安德烈热烈地说。

      “再仔细看看,可能是铅箭。”阮雪榆淡淡地扫了他一眼。

      被丘比特金箭射中的人,会坠入情网;而被其铅箭射中者,则会对另一个人产生莫名的仇恨。

      安德烈不开心了,就说:“阮,你为什么总是拒绝别人?你总是在拒绝每一个人,每一个!你讨厌大家,你讨厌这个世界么?”

      “因为我有病。”阮雪榆看了他一眼,仿佛疑惑他为什么问出这种问题。

      “TBEX?TBEX到底是什么样可怕的病魔,难道能让你去见塔纳托斯?”

      阮雪榆忽地将手枪收了,但是没有侧头去看安德烈,说:“它会让我性格改变,精神衰退,躁郁、狂暴,产生最可怕的幻觉,杀死身边最亲密的人。”

      安德烈根本就不信:“阮,我以为你是一个科学的信徒、一个无神论者。你怎么会对自己有这样的预言?”

      阮雪榆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夏潮高涨,山洪一泻千里,他想起了那个美丽的早晨。

      水在流,风在鸣响,太阳沉没在自己浓厚的血液里。

      蓝色的桔梗花碎了一地,忧郁无力的圆舞曲令人昏厥。

      一具壮丽的尸体。

      父亲躺在地下。

      母亲被套上手铐的时候,脸上还带着那种惨怆的震撼。

      那个炎夏白热的璀璨里,阮雪榆感觉自己的心像是一块冰冷的红冻,永远藏进了冬天,铸成了一块连月亮也厌弃的墓地。

      安德烈不满他的走神,说:“阮如果和我相爱……”

      阮雪榆手持枪猛然向前,惯性之下套筒向后一滑,不到半秒,他就单手上了膛。

      冰冷的枪孔抵着安德烈的眉心,阮雪榆微微偏头,做了一个口型:“You wanna try?”

      克劳德博士说阮雪榆各项身体指标都是亚健康状态,根本无法参与AZX33081的人体试验。

      可是阮雪榆一意孤行,克劳德博士就让他最少放一个月的假,将身体机能养好了再说。

      放假准则第一条:绝不许携带电脑、绝不许刷邮箱。

      阮雪榆坐在露天咖啡座上,不知道自己该干嘛了。

      安德烈是真的被他吓坏了,整个下午都魂不守舍,低头坐在对面,像一只认错的小狗,连卷毛都踏下来了。

      “我错了,阮,我不该说要追求你的,我再也不烦你了,你忘记掉,我们还是好朋友,只有纯洁的友谊。”安德烈说。

      阮雪榆认真地说:“抱歉,我最近总是有一点失常,可能是TBEX又复发了,我必须尽快解决这个问题。我需要一个人静一静。”

      安德烈更不开心了,以为阮雪榆是在赶他走。

      “我们一起去吃晚饭好么?我请你,向你忠诚地道歉。”阮雪榆点点头,做了一个天主教的忏悔和修和的手势,安抚他说。

      像是阿里巴巴打开了一座山门,一堆金银珠宝全都刷拉哗啦地滚到面前,金灿灿地射入他的双眼一般。安德烈马上两眼放光,什么事也没有了。

      阮雪榆一个朋友也没有,从来没有机会、更不愿意说心里话。

      可是安德烈实在不一样,不仅仅因为他是克劳德博士的孩子,更因为他感性敏锐又天真,永远活泼快乐,像是一阵春风,一颗太阳,他那碧绿的眼睛中从来就没有阴云的颜色。

      阮雪榆很羡慕这样的安德烈,也不担忧自己倒垃圾一般的颓丧倾吐,会对面前这个纯真又善良的人产生任何负担。

      安德烈像一只快活的热带蝴蝶,穿梭在大街小巷。别人向他投来的好意,他就以十倍数放大、毫无顾忌地回馈过去,让这个世界充满了他无限的爱与美。

      阮雪榆就在后面静静地走着。

      安德烈不会用移动支付,也没有换人民币,跑回来的时候,却给了阮雪榆两个大大的冰激凌,开心地迎风笑着。

      两个女孩子表示:冰激凌是她们请这位法国小王子的,要安德烈的手机号。

      她们见了阮雪榆,还没来得及尖叫,就陷入了巨大的怯场中,本来还打算邀请安德烈晚上去跳舞的。

      安德烈卡都没买,吃人嘴软拿人手短,阮雪榆只能留自己的。

      女孩子听不懂他说话,阮雪榆就代劳翻译:“他说你们是神后赫拉的女儿,千里迢迢来到东方当这里的美神。”

      这只是个不起眼的开头。之后,刷着安德烈的脸,阮雪榆一天都没买过单。

      晚上,他们来了一家阮雪榆以前常常光顾的餐厅。

      餐厅本来是预约制,最少得提前半年。阮雪榆没这个盘算晚餐的习惯,干脆一直订在那留座,一个月可能想起来一次。

      阮雪榆只要了一道天竺葵汤,克劳德博士警告他必须注意肠胃健康。

      这家餐厅显然很符合安德烈的审美——意大利烤肉做得像是纽约景观;将鳕鱼浇上黑色的酱汁,主厨解释说这是向爵士钢琴手致敬;顶级鹅肝的口感像是奶冻,含在嘴中微微颤动。

      阮雪榆看安德烈很开心,觉得赎了自己白天的罪。

      可是正在这时,他向左一滑眼光——时钧过于夺目,仿佛是在聚光灯底下款款地进餐。

      不知道时钧说了什么,对面的女孩笑得花枝乱颤。

      阮雪榆的车开得比高铁还稳,他永远都不徐不疾,平波缓进,能迅速而精准地计算出离下一个红灯距离,然后在适当的距离做匀减速运动,察觉到他的刹车,着实需要天神一般的注意力和敏锐度。他好像做什么事都是全心全意,在郊区的泊油路上开车,对阮雪榆来说,就像是一台从昏做到晨的手术,一丝不苟,不苟一丝。

      可是今天,几个拐弯下来,安德烈却差点呕吐了出来。

      阮雪榆在路边停了下来,摘掉眼镜,擦了一会。

      “阮,你怎么了,美国的路和中国的路有什么不同吗?你怎么这么着急?”他恍然大悟:“哦,你是不是不适应左驾驶?”

      阮雪榆只是讲没事。安德烈却在凉凉的夜风里,笑了一下:“你是不是看见坏人。”

      阮雪榆惊讶地抬眼看了他一下,另一边的红色泪痣掩盖在夜色中。

      安德烈拥有艺术家的敏感和缥缈不定,忽然就跳跃着说:“你看见了……以前想拿枪指着的人。”

      阮雪榆没说话,任由沉默将他保护起来。

      安德烈仿佛没有侵犯他禁地的自觉:“你受不了他和别人在一起,那你为什么要分手呢?”

      “够了。”阮雪榆拿出了僵硬的态度,说:“到了宵禁的时间,我送你回去了。”

      安德烈凝望着他:“我二十岁了,而且中国没有宵禁的法规。阮,我们是好朋友,好朋友不应该欺骗对方的。”

      阮雪榆重新启动了油门,说:“回家。”

      安德烈却双手一枕在脑后,安闲地放下了座椅靠背,柔软的金发泛着迷人的光泽,他说:“那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阮雪榆忽然又停了车。

      是啊,当初是怎么认识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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