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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姑射仙人不胜伊 ...

  •   三年前,大学校园。

      国内最顶尖的学府,理论上是不会屈尊降贵让影视剧借景的。

      但是只要钱到了位,一切都可以慢慢商量。

      时钧取下墨镜。

      矗立在他面前的——是刚刚挂了牌的“时徽楼”,那十分梦幻的高昂冠名费,让校长都没敢对外透露。

      “时哥,还没到开拍时间呢,您看是不是先歇着……”

      在他后面,三个助理模样的人严阵以待。

      当时的时钧还是个名不见经传的新人,这是他的第一部作品,但是出入已经是众星捧月。

      不为别的,就为投资方姓时。

      “王总导,陈制片,何编剧。”时钧淡淡地说了一句。

      三个“助理”马上整齐划一地上前一步,异口同声地问他有何吩咐。

      时钧走到了教学楼的阴凉处,随意地说:“我晚上有事,早点拍完。”

      然后人群轰得涌了上来,场务、剧务、灯光、摄影、化妆师立刻到位,恭迎时钧的圣驾。

      时钧正要走进去的时候,却被一个瘦弱的学生拦住了:“晚上有教授的课,快开始了,你们不能进去!”

      谁也没在意,导演一把就把这个傻学生推倒了。

      那学生满眼都是执拗,觉得他们这帮人玷污圣洁的学术殿堂,在时钧身后不断申诉:“你们凭什么耽误我们上课?”

      时钧回头看了他一眼。

      时钧过于眩目,那学生的气场马上弱了:“你们,你们这样教授会生气的!教授是很好的人,我们很喜欢他,你们不该惹他生气的。”

      大家都听笑了。灯光师还故意拿照灯在学生脸上晃一晃,让他清醒一点。

      导演恨不能踹这不懂事的蠢学生两脚,可是却听时钧颇有兴趣地开了口:“哪个教授?”

      学生嘟嘴不说话。这位教授是刚从国外回来的,在这所海内外专家云集的大学里,暂时还并没有什么响亮的名气。

      时钧就问:“什么课?”

      “病理学!”学生昂扬地说。

      时钧笑了笑,说那就尊重学术,暂时不拍了。

      时钧挂了两个电话,都是家里打来的。

      他心烦意乱地在大学里乱逛。

      这是饭点,时钧避开了所有去食堂的人流,越走越偏。

      人声几乎一点都没有了,却不知道哪里传来十分动人的琴声,是轻盈宛转的序章。

      那个声音好像有魔力一般,时钧的心叶骤然就收紧了。

      傍晚从河对岸吹来的风,凉凉的。

      时钧走上汉白玉拱桥,进入一座被偌大荷塘包裹着的孤岛。飘在澄澈湖水上的幽咽琴声,如同潮水般四溢开,时钧峰回路转,却不知声音源头何来。

      琴声忽然剧烈颤动了两下,激烈的音符让时钧也走得越来越快。

      阳光金黄而辽远,风慢慢地摇它的叶子,草结着它的种子。

      时钧不知走了多久,直到暮光四溢,浓云欲坠。

      白亮透澈的无垠月光下,那个人独奏一把小提琴,睫毛像是闪耀着露滴的银钻,梦幻地如雾似露,温柔地像是晚风拥抱月亮,海浪亲吻礁石。

      莲叶张着绿伞,莲房垂着金盏,一把藕丝牵不断。

      时钧的头脑里绽放出无数道闪电,他忽然想起了童年那场被大雨打散的美丽时光。

      纽约的布朗克斯区,十岁的时钧和父母失散。

      这里是拉丁裔和黑人的群居地,犯罪率在整个北美洲数一数二,连警察都不敢闯入,只敢在车里不断地按下落锁键。

      时钧躲在一个街角的集装箱里。

      下了一整天的大暴雨,剥夺了他身上最后一丝温暖。

      旁边就是一家肉铺,炊火明亮得很,但是一排枪孔赫然排在铁皮门上。

      他抱紧了双膝。

      雨越下越大,可是这片开满红色果实的罪恶大地上,□□、纵火、抢劫的声音一点也没有被掩盖。

      苍蝇嗡嗡地聚在腐败的肚子上。妓女在他身边繁殖,生下盘成一团团的蝰蛇。

      挥着暴虐的拳头,每一个人脸上都是恐惧和疯狂,冒着热腾腾的毒气,涌着稠厚的脓水。

      不知道过了几天几夜,他像一只颤抖不已的雏鸟,终于昏了过去。

      可是再醒来的时候,时钧身上却多了一件薄薄的外衣。

      好像有一位天使,不着痕迹地保佑了他。

      时钧睁开了眼睛。

      在青色的暴雨中,面前的男孩的身上好像笼罩着一层玫瑰色的轻雾,让他与世隔绝。

      他的眼睛由令人悦目的宝石构成,柔软的乌发里藏着珍珠,他像金子一样辉煌,钻石那般璀璨,仿佛戴着美妙绝伦、闪闪发光的桂冠,香气袭人,像一个天上唱诗班里的圣使,来自星空。

      男孩的眼睛生来就有些忧郁,不过旋即对时钧粲然一笑:“你还好吗?冷不冷?饿不饿?”

      时钧冻得红一块紫一块的双脚恢复知觉。

      男孩笑着说:“我叫了警察,马上就会来找你了,送你回家,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的脸庞也被雨水打湿了,像是春日里化雪的枝,开出一朵莹莹楚楚的花苞。他的一串笑声,像是两只绽放雪光的白鸽,轻轻地踩在了时钧的心房上。

      神明一样的光芒撒向时钧,他的人间霎时间被点亮了。

      然后是锵然有声的首饰声音。

      男孩的母亲是一个沉默而高贵的女人。她穿着宝蓝色的长裙,美得不可名状,一举一止都代表着纽约上东区的荣华。

      “Bradley.”女人催促男孩。

      男孩离去的时候,他的影子都像是火炬一样光明灿烂。

      “Bradley”,这个名字响彻了时钧的往后余生,操纵了他的心灵。

      “Bradley…”

      教室里,学生伸出手在时钧面前晃晃:“怎么了?你认识我们Bradley教授么?”

      梦像雾一般地散去,时钧的声音在颤抖:“他真的叫Bradley?……他中文名叫什么?”

      学生摸摸后脑勺,也很茫然:“不知道啊,Bradley教授刚从美国回来。听说在那里有竞业协议,所以一时半会不方便透露真名呢。你怎么是这个表情,你是以前认识他吗?”

      上课铃响了。

      讲台上的教授是不可思议的年轻,身上好像围绕着一圈端庄的寒光,气质让人想起白雪和冷霜,冰与剑。

      他单刀直入地就开始上课了:“二百三十七页。”

      “心动过速,tachycardia,指每分钟心率超过100次。心动过速分生理性、病理性两种。如果心跳过快以至于不能维持有效的血液循环时,可以出现心悸、胸痛、头昏、眩晕、昏迷或半昏迷等症状。”

      时钧像是一个大理石塑像,彻彻底底地呆住了,闪电的礼花惊碎了夜空。

      “教授……”

      时钧匆匆找到他。

      教授在走廊上停住脚步,薄薄的镜片下泛着一泓冷光。

      他的中文还不是很好,英语又卷又圆,没有十年以上的海外生活,锻炼不出这么纯正的美音。只是发元音的时候,他的嘴唇永远不会张得过大,保留了许多东方的内蕴。

      “什么事?”教授问。

      时钧呼吸困难得一个字也吐不出来,脑袋里全是波动的混乱诗行和奇彩光圈,好半天才说:“教授的小提琴,真的很好听。”

      教授没给他什么特别反应,只是微微地扬了眉,像是冰川上有了一道极不起眼的擦痕。

      “教授,我能不能知道您的名字?”

      时钧心一阵收缩,像是石子沉入水底。在得到回答的一瞬间,又像是气球升向蓝空。

      教授并不觉得他唐突,微笑了说:“阮雪榆。嵇阮的阮,冰雪的雪,榆木的榆。”

      十分钟之后,时钧接到了助理的电话。

      阮雪榆和Bradley,时间、地点、人物全都对的上号。

      冷雾散尽,天色大亮,所有的思绪迎着曙光飞向碧空,时钧想他终于找到了这散失的珍宝、沧海的珍珠、朝思暮想的绿洲。

      唯一的他没有想到的是——

      大雨中那位海蓝宝石一样阴郁而沈默的女人,在那之后的第二天,亲手射杀了自己的丈夫,庭审之前,饮弹而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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