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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chapter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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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后,祁遇每每来到刘宅,教习上一两个时辰,便要寻个借口抽身。沈冰清只道他是坐不住,十分理解,所以并未多言。
祁遇确乎是因气闷,可这双腿脚仿佛有自己的心思,总忍不住向后院那边迈。
王妈抱着扫帚守在月亮门洞前。平日有这老妈子的看守,进出有所不便,今日她像是睡着了一般,两条腿支愣在地,打着轻鼾。
祁遇试探地向前走了几步,见她无甚反应,便欲走进。
只听院中有人声交谈。
“过两日先生就要回来了,你打算怎么办?”
“二先生回来不要紧,可若是大先生回来,定然不会不管不顾的,到时候,我们都会被卖给霍先生。在荆楚楼这种最下等的窑子里,又能讨到什么好呢?金公子林公子样子好,兴许可以留下,你我这样的货色,就不知道会怎么样了,阿柳已经有了,我不能抛下她。”
“她竟有了你的孩子吗?”
那人似有些难为情,但语气仍是幸福的:“她是这样说的。”
说话声愈来愈低了,想必是更加私密之事。
祁遇偶然听到人家的秘密,心里已老大过意不去,此时更不能鲁莽地闯入,他瞟了一眼东厢房那展微亮的电灯,终究还是停住了脚步。
就在他准备要走的时候,东厢房忽地传来一声冷冽的咳嗽声,偷偷说话的两人身子一颤,慌不择路,正撞上了门口的祁遇。
两个少年连头都不敢抬,连声抱歉,便急匆匆地跑远了。
祁遇硬着头皮走了屋,笑道:“你干嘛吓人家?”
金烙避而不答,反而问道:“哥哥听了人家的墙角,可有听出点什什么?”
窃听是很不光彩的事儿,祁遇脸红了一阵,失口否认:“我觉得无聊,想找你玩耍,适才不小心听着了几句,几句罢了,穿不成一段故事来。就算穿成一段故事,想必也是家长里短,没什么意思。”
言下之意便是叫他不要再追问下去了。
金烙笑了笑,当真没有说话。
祁遇道:“这后院有多少男孩子呢?”
“加上我,一共十九个。”
祁遇哦了一声,又问:“和刘先生感情可算深厚?”
金烙抬头:“你是问我,还是问他们?”
“可不可以都问?”祁遇诚恳道。
金烙看着他,笑得无害。
“方才的谈话哥哥也听到了,刘家不止刘先生一位爷,刘先生的上面还有一位大爷,常年在外,长兄如父,他对刘先生管得极严,而且两人的关系很不一般。大先生马上就要回来,这里不会再有他们的容身之处。刘先生有意把他们卖给荆楚楼的霍许怜,那个地方……不必多说,他们多多少少有些恨刘先生。”
荆楚楼坐落在魔都最破最烂的喜鹊街上,里面清一色的男孩,不少贵人偷偷摸摸光顾那里,但碍于名声,从不声张。
荆楚楼可不是良善之地,男孩被卖到那里,等同于失了半条命。
街巷里流传着这样的一句话:再狠心的爹妈宁愿把孩子掐死,也不愿意送进荆楚楼。可见其压迫之深,令人发指。
回头,祁遇到鲁家玩。
姨娘雪千桥正坐在沙发上,和几个妈妈聊天,身边围着两个梳云髻的丫头,一左一右,扇着风。
见祁遇来了,雪姨娘放下手里头的蜜饯,笑着起身:“祁少爷好啊。”
雪姨娘是仙逝的鲁老爷子的遗孀,鲁老爷子生性风流,雪千桥肯定不是唯一的遗孀,却是唯一进了鲁家大门的小娘,想必有几分手段。
虽然年纪相仿,可严格上来说,祁遇还要比她低一个辈分,哪里受得住她这一声问好。
“该我给姨娘问好。”祁遇赔笑,“就姨娘一个人在家吗?”
雪姨娘招呼着祁遇落座,自己才坐下,“别看这么大的宅子,那两个汉子总不着家的。世铭和朋友到外面游戏,老大外出办公,一会儿便回来,祁少爷若是有功夫,就坐在这等一等。”
“不忙不忙,我等他就好。”祁遇眼尖,瞧见茶几上的红帖子,“这是什么?”
“令姐也是马上结婚的人了,祁少年居然不认识这个?”
雪姨娘拾起红帖,展开拿给祁遇看,竟是一张空白的婚帖,尚未填字。
“贵府要有喜事?”祁遇疑惑,“怎没听鲁兄提起?”
虽是喜事,雪姨娘却并未露出喜气,反而含怨。
原来,雪姨娘一直想给妹妹雪千柳攀一门贵气的亲,她们出生不高,就算嫁到鲁家,也低人一等,寻觅来寻觅去,她为妹妹相中了荆楚楼的霍许怜。
“那位霍公子我是见过的,抛开生意的不体面,样貌才学,都很拔尖。我费尽心思,托媒婆牵了一条线,霍先生也说对阿柳满意,可……”雪姨娘绞着帕子,似乎难以启齿,哀叹一声,“这不省心的丫头,放着公子哥不要,竟瞧上了荆楚楼的鹿羡。”
祁遇默不作声,整个神思都是游离的。
想起在刘宅偷听到的话,一切都对上了号。
不仅瞧上了,还怀了人家的孩子,不知雪姨娘是否知晓此事,祁遇安慰了她几句,给鲁世铃留下一张字条后便告辞离去。
祁遇不仅爱惹事,还爱揽事。
自从他知道佳郁一直被丈夫蒙在鼓里,便不得安心,刘砚名有意将后院的男孩卖掉,正合他的心意。
那荆楚楼他有所耳闻,并不了解,想来鲁家兄弟应该懂得,去了一趟鲁家,却得知了更大的新闻。
祁遇把整张脸蒙进枕头里,想要求得片刻的安宁,可脑海里依然嗡嗡作响。
鲁世铃接到祁遇的邀约,便寻了空闲来到祁公馆。
出乎意料的是,祁遇竟已醒了,正坐在书桌前翻书,书页翻得飞快,一看就知道是做做样子。
鲁世铃笑赞:“大少爷好雅兴,且问看得是什么书啊?”
祁遇把书用力朝他扔去,鲁世铃接住,低头一看,是一本英文书。他和祁遇一个毛病,看不得字母,胡乱翻了一通后就扔在了书架上。
祁遇:“你这几日怎么这么忙?”
“还不是因为霍许怜,不过和他争几块地皮,他好大的脾气,耍起枪子儿了。”鲁世铃冷哼,“前些日子,雪姨的妹妹千柳和那姓霍的订了婚,不知霍许怜从哪得来的风声,非说千柳背叛了她。我想这次,也是公报私仇了。”
“或许不是风声……”祁遇把那日在刘宅后院听到的话原原本本复述了一遍,然后说道,“我以为鲁家的手段就够强硬了的,霍许怜的胆子不小啊。”
鲁世铃听完,一屁股坐在床上,沉吟了半响:“地皮倒不要紧,只是这事情鲁家有错在先,就这么结下梁子,终归不是好事。”
祁遇宽慰道:“你也不要太担心,霍先生毕竟是一个男人,总不会和女子多计较。”
“但愿吧,多谢你告诉我这些,”鲁世铃叹气,“只是千柳腹中的孩子绝不能留。”
祁遇怔了怔,说道:“你们的家事,我不便插嘴。下月初八是大姐的婚期,请帖写好后我会让占亭送去,你和世铭一定要来。”
送走鲁世铃,时候还早,祁遇趴在书桌上,拿上好的狼毫蘸墨,填了一份姐姐的婚帖,填好后,开车到刘宅。
今天没有课程安排,佳郁看到他很是欢喜,叽里咕噜地说了好长一段,旁边的外国女仆见祁遇手足无措的样子,笑着解释:“夫人说,今天先生回来,一定要为祁大爷引荐。”
佳郁去请丈夫,祁遇便坐在客厅等待,胸前装着得婚帖微微发烫,他迟疑着,不知道到底该不该来,也不知道,如果真和刘砚名见面,该如何化解尴尬。
上帝似乎听到了他的心声,佳郁去了一个时辰,都没有回来。
祁遇趁机走到后院,月亮门洞前空落落,花瓣随风飘落在地,望着地面,仿佛童真少女珍藏的碎花裙摆。
原是刘宅最荒芜的角落,在深幽的气氛烘托下,却有如世外的仙境一般,花香弥漫,万籁俱寂。
一排三个厢房,只有东厢房亮着电灯,祁遇心头一喜,正欲走进,不知为何,却蓦地顿住了步伐。
只见东厢房开了一条细细的门缝,泄露的不止有灯光……
还有一抹意外的春色。
榻上的少年俨然也望见了呆愣在地的祁遇,双眸一怔,当即就把身上的男人推了下去,没了男人的掩护,他光洁的好似一颗蛋清,一览无余,包括脸上令人误会的潮红,尴尬得不知道说什么好。
就这样,毒种在祁遇的心底迅速生长,掌心焐得湿热的婚帖飘然落地,手掌不自觉地捏紧,那一捏,全然捏住了少年骤跳的心脏……只是他永远都不会知道。
一朵合欢花坠在青年的肩头,烙下一块花形的印。
他转身离开了,或许不会再来。
刘砚名从地上站起,不失风度地弹了弹衣服上的灰,转头朝门外看去,什么都没有。
他回过头,望着失魂落魄的少年,微微一笑:“我弄痛你了么?”
见少年不答,以为是默认。
“对不起,虽然我在国内读过两年的医学,可那都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不过虽然手法生疏了一些,但效果还是不错的,起码你脱臼的胳膊现在可以推得动我了。”
金烙回过神来,晃动了一下手臂,好像真的能动了。
他捡起长衫穿上,一颗颗系好了纽扣,明明是暑天,手指却冷得打颤。
刘砚名不明所以,便跟着走了出来,脚下似乎踩到什么东西,弯腰一看,是一封婚帖。
他端详着上面的字迹,耸了耸肩:“不得了不得了,他肯定误会了什么。”
这个“他”,自然是祁家的大少爷祁遇。
祁吴两家联姻一事,刘砚名有所耳闻,单凭他一人,是没有资格参加的,吴大爷看在他哥哥的面上,才邀请了兄弟俩,再加上一位弟媳。
这样正式的场合,没身份的人自然不敢做主,想来想去,这张婚帖必是祁遇的手笔了。
刘砚名叹息了一声:“燕子洲一别,我心惊肉跳的,不知道把你这烫手的山芋搁置在什么地方好。”
金烙含糊道:“我不明白。”
“你不明白我不管,反正我是刚明白,根本用不着考虑你的位置,因为……因为你早在祁大少爷的心上了。”刘砚名一笑,见金烙低下头,并不搭理,便道,“沈小姐费了好大的心思,为佳郁请来一位国文老师,岂知竟为旁人做了嫁衣,便宜了你。她怕是死也想不到哩。”
“你说这话,倒像是他在乎我似的。”
刘砚名表情忽然凝重,他把婚帖塞进少年的手心,“他或许很在乎你,但却不自知。我们这种人的爱,不被世俗所容,所以更加艰辛,你若不愿到荆楚楼去,不如问一问祁少爷。”
我们这种人的爱么。
金烙苦笑:“我何去何从,便不牢先生费心了。”
刘砚名蹙了蹙眉,正欲说话,忽看见佳郁匆匆忙忙地走了进来,于是闭上了嘴巴。
金烙拢了拢外衣,什么都没说,走回了屋子,门留着一条缝,传来佳郁蹩脚的中文。
“漆……祁烧爷,砍见?”
佳郁手舞足蹈,一时忘了可以同丈夫英文交流。
刘砚名倒是明白妻子,他微笑道:“祁大少爷来过了么,没看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