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朝凤楼1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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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城南，烟槐林，离人冢，乱葬坟。
直阴至极的烟槐林里，葬了多少孤魂野鬼无人知晓，但于秦湘月来说，她最爱之人的魂魄却游荡在烟槐林中，至今与她不得见面。
女子月白的衣衫逶迤在污泥之上，拖出长长的泥印子，半截鬓发在月色下露出几根晶亮的银丝，她仰望着树梢上的满月，淌过飒飒的枯黄落叶，似哭似笑的呼唤着：“临风，临风……你在哪儿？”
凄厉的女声惊飞了夜来觅食的寒鸦。
扑棱棱飞过处，惊起了片片枯叶。
远远的，林清闲便听到了这满怀希望又失望至极的声音。
林清闲举着宫灯站在烟槐林入口处，闻听这女声，一时间神情莫测万变。
“主子，”不知何时，竹声悄无声息的来到了他身后。
“查访的如何了？”
于此时来讲，他白日让竹声去寻找的那些朝凤楼的旧人，似乎也并不重要了。
但他还是问了问。
“爷给的那几人，小的一一去问过了，”竹声回道：“只除了一个名唤孟赞来的秀才不在家中，其余人皆好好的。”
“孟赞来多大年纪，是何形貌？”林清闲已猜着那在陈府被害的人大约便是孟赞来。
竹声回道：“大约三十来岁，身高六尺余，长得极为斯文，听说是秀才出身，但却怀才不遇，偶在街上为人写些文书家信之类的。”
“孟赞来啊，”林清闲阖眸细思。
想起卷宗里那份指认孙临风的文书，第一个按手印的名字便是孟赞来，且，那孟赞来三字字迹与指认文书皆出自同一人。
再回想孟赞来身死的惨状，林清闲似已能感受到了秦湘月的恨意。
若是他所料不错，孙临风之所以被抓多半与此人有关。
“爷，小的方才回县衙听古槐说又有人死了，莫不便是这姓孟的？”竹声试探着问道。
林清闲点头道：“大约便是他了。”
说完，林清闲便提起宫灯朝烟槐林深处而去，竹声紧随着林清闲的脚步也跟了过去。
起了风，树叶簌簌作响，不知何时，那阴恻凄厉的唤声也停了下来。
一时间，林中只余下一盏幽幽微明的灯盏。
污泥烂叶，还有不时出现的森森白骨，为这暗夜凭添了些诡异之色。
“小心，”林清闲被一根腿骨绊了一下，眼瞧着便要歪倒在地，竹声忙在一侧扶住了他。
“爷，小的进去将人抓出来便是了 ，”竹声道。
林清闲摇头，“她未必肯跟你出来。”
“那小的……”
竹声想说自己将人打晕了扛出来便是，就耳尖的听到与他们隔了不远的几棵树林间有人呢喃细语。
他忙指着声音来处对林清闲道：“爷，人在那边。”
林清闲顺着竹声所指的方向转过几棵两人怀抱粗的大树后，便见一个女子斜靠在大树边，她鬓发散乱，双目无神，正喃喃自语。
只听她一会道：“临风，你在哪儿？”
一会又道：“临风，你等等我，我来找你了。”
林清闲注视着她，见她似无所觉，忽而道：“秦湘月？”
女子听到声音茫然抬头，见月下正有一个男人低着头对她说话，那男人虽一脸温和，但又强壮到似能为她撑起天地，仿佛是她头一回见临风时的模样，她眨了眨眼，从唇间溢出一声低呼，“临风？”
“临风，临风是你么？”
秦湘月眸中喜色乍现，话说着，她突然起身，张开双手正欲抱林清闲，却不料一个踉跄，匍匐着又扑倒在地。
林清闲见状缓步走到她的身旁蹲下了身子，并将宫灯向前递了递。
秦湘月再抬首，待看清面前之人的容貌后，方才眸子里的的旖旎希冀须臾间便消散无形。
她动了动唇，道：“你不是临风。”
声音哽咽里夹着无尽的悲凉。
“我不是孙临风，”林清闲缓缓摇头，凝视着秦湘月，极尽残忍的道：“孙临风早在两年前便死了……”
“不，不，临风没死，临风会活过来的，”秦湘月闻言，眸中悲伤即刻化为癫狂，她伏于地上，双手胡乱抓扯着地上的杂草树叶，突然一把将之洒向林清闲，愤怒的大吼：“我知道，一定是你，一定是你对不对，是你打搅了玲姑作法，没能将那孟赞来献祭，使得我功败垂成，才没将临风救活，一定是你对不对？”
杂草树叶散落在林清闲肩头，林清闲掸去落在肩头的一片枯叶，望着秦湘月癫狂的模样，摇了摇头道：“不，孟赞来已经死了，就死在你们所设的祭台之上。”
秦湘月忽然怔住，“那，那为何……为何临风还是没有活过来？明明，明明我一步都未做错，这是为何？”
秦湘月似极为不解，言语里透着疑惑，半伏在地的身子也渐渐坐了起来。
林清闲望着秦湘月渐渐清明的双眼，幽幽问她：“谁告诉你杀了那些人便能复活孙临风？”
“谁告诉我的？”秦湘月细细眯了眼，似在回想又似在思索她到底哪里出了差错，“谁与我说的？”
“对，是谁对你说以八卦阵法抛尸的？”林清闲又问。
“八卦阵，尸体……血……啊……”秦湘月仿佛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忽地将双手抱头尖叫起来，“乾兑离震坤艮……对，没错，就这样，没错，我没做错……他们都该死……”
“爷，”竹声见秦湘月这般癫狂模样，不由忧心问道：“看她这模样，何时能问出话来？要不，让小的先将她带回去……”
林清闲已知方才的问话已是失败了，但是……想起陈府门影墙上的那幅图，他犹豫间还是对竹声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
也不知过了多久，秦湘月才渐渐止了下来，她再抬眼时神情竟渐渐变得冷漠起来，只见她缓缓坐起了身子对林清闲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秦湘月与林清闲隔了两步远，她觑了一眼林清闲与竹声，撩了撩耳边散落的发，将发间歪了的步摇重新插的齐整了，又理了理身上的衣裙，冷笑道：“我想起来了，你就是新来的知县大人。”
林清闲见秦湘月举止从容，知眼前的妇人已是恢复了从前模样，虽有些奇怪秦湘月何时见过自己的面，但也并不否认，只点了点头道：“是，我便是新来的知县。”
“哼，”秦湘月忽然冷喝一声，“知县大人今夜既已看见了在陈府设的祭台，我也不妨实话告诉大人，大人府衙停尸房中的八具尸体也都是我杀的。”
“为何要杀他们？”
虽已猜到答案，但林清闲还是想听秦湘月说。
“为何？”秦湘月皱了皱眉，“当然是因为他们都该死。”
“他们死了，孙临风便能复活？”
秦湘月捋了捋额前被风吹起的柔细发丝，并未回答，只反问道：“大人能否先回答湘月的问题？”
“你问，”林清闲道。
“大人是如何猜到我要复活临风的？”
“你抛尸之地暗合了八卦之说，后来我又在你府中铜镜里看到一句谶言，即“十月十五，坎卦子时，九九归一，复孙临风。”
“那在此之前呢？大人又是如何猜到杀害那些人的是我？”
秦湘月又问。
“其一，我在那些死者身上发现了几种鸟儿的图案，循着这个线索我找到了牛大兴，从他手里找到了这个。”
林清闲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对珠玉耳坠，捏起其中一只道：“我让人去云州簌玉阁询问，簌玉阁掌柜说，佩戴此珠玉耳坠的一般是孀居之人或是家中有丧事的。”
秦湘月冷笑，“那卖鸟的小贩，我不欲杀他，那日在山顶，他帮我寻了一只金丝雀鸟，我本已给了他银子，谁料他竟起了贼心，妄图掀我暮篱，我只能趁他不备将他推下了山崖，哼，只能怪他好奇心重了些，死了也是不冤。”
说起杀害牛大兴的经过，秦湘月没有一丝半毫的悔意，仿佛在她心中，凡是妨碍她做事的人全都要杀了。
“其二呢？”秦湘月又问。
“其二，我在南望私塾袁先生房中发现了一支竹简，上书朝凤楼三字，后来我寻人问了问朝凤楼的事，这才发现所有的死者都与一张文书有关。”
望着秦湘月忽然投来的凶狠目光，林清闲幽幽道：“那些死者都曾在两年前指认过孙临风，包括今夜被害的孟赞来。”
“是，就是他们这些人，”秦湘月恶狠狠道：“临风以为他们是志同道合之人，与他们称兄道弟，谁料到，到头来，也是这群人出卖了他。哼，全是一群道貌岸然，狼心狗肺之徒。”
“袁先生房中悬挂的那张画像也是你取走了的吧，”林清闲说道，“若我没猜错，那画像中的人是你对不对？”
“是又如何？”秦湘月唾了一口，“他以为我要嫁给他，白日做梦吧，我为的不过是诱他出门将他杀了。”
秦湘月一点也不隐瞒自己的杀人经过与意图。
“那其他男人也是你以美色、诱之？”
“是，男人都一个德行，无论家中是否有妻室，外头只要有女人招招手，便颠颠的跑来，当真是既无义又无情，”秦湘月讥诮道。
林清闲默然，这话他虽不全认同，但到底也觉得有些男人确实太过风流了些。
“好了，你的问题我全答了你，”林清闲默了片刻道，“我只再问你一个问题，你府中门影墙上的图纸是哪里来的？”
无论是朝凤楼这个神秘组织，还是八卦阵抛尸的依据，乃至复活孙临风之说，都无一不在告诉林清闲，这一切的根源都来自于陈府门影墙上的那幅图画——百鸟朝凤图。
而百鸟朝凤图，无论如何是不该出现在此处的。
秦湘月自然明白林清闲的意图，挂了一副了然神色，冷哼道：“大人也莫拐弯抹角询问，我可以告诉你的是，无论那门影墙上之图的来处，还是八卦抛尸、及九九归一复活临风之说，都是有人教我做的。”
林清闲心中一动，但面上却不动声色，“是谁？”
“谁？我偏不告诉大人，”秦湘月呵呵笑了，又道：“我情知那人教我做这些必有所图，但是呢，只要有万分之一复活临风的可能，我都愿去做，再说了我便是不做这些，既已被那人选中了，也说不准哪日便被那人杀了灭口，左右逃不过一个死字，我为何不去做呢？大人，你说是不是？”
林清闲想说不是，但又情知秦湘月没有可选择的余地。
那人到底是谁？意图又为何？
林清闲念头闪过，正欲再询问秦湘月他事，却忽闻背后传来一道破空利声……
“小心”，匆忙间，他被竹声推倒在地。
“呃……”
风声萧萧，槐叶簌簌扑于身上，有脚踏落叶的声音逐渐远去，林清闲尚未从慌乱中缓过神来，忽闻一道细碎的呻/吟在耳边响起。
是秦湘月……
林清闲忙抬头瞧去，见秦湘月卧倒在地，胸前赫然插着一把在月色下闪着银光的匕首。
她挣扎着朝自己抬手，嘴中溢出的血丝顺着唇角一滴滴落在树叶之上，“将……将我……”
秦湘月喘着粗气，断断续续似乎在祈求。
林清闲忙上前凑近了秦湘月的唇，只听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道：“我与他葬……葬在一处……他……他是……是……朝……咳……”
一口鲜血忽然喷出，话还未尽，便戛然而止。
秦湘月死了，被人杀了灭口……
林清闲望着秦湘月的尸体怔怔出神。
秦湘月最后那句话里，前头的他是孙临风，后头的那个他……又是谁？
“爷，”竹声踏叶而来，站在了林清闲身后。
“没追上？”林清闲起身道。
“是，”竹声有些惭愧。
林清闲似并不意外，“对方既蓄谋已久，又岂会轻易暴露行踪，回吧。”
“是，”竹声垂首。
“将她的尸体带回去吧，”林清闲转身之际又道。
“死人还带回去？”
竹声脚步微顿，讶然道。
竹声心中想的是，此处正是乱葬岗，埋葬这血腥杀人凶手也不算辱没了她。
林清闲淡淡道：“回头将她与孙临风葬在一处。”
“孙临风不就葬在这乱葬岗？”
竹声不解，但见林清闲背影渐远，他只得慌忙扛起了秦湘月的尸体，紧随着林清闲的步子离开了烟槐林。
烟槐林，离人冢，乱葬坟，但总还有一些人愿意为那些孤魂野鬼收尸的。
譬如孙临风……他的坟并不在这。
这是秦湘月留给林清闲的最后一句话。
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朝凤楼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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