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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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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女人有些拘谨地揉了下衣角，小声说：“我是杨柳。”
杨柳，郭建峰想起来了，他当兵前几天曾经相过一个对象，对方家里看中他马上就入伍，有前途。龚西草看中人家家里条件不错，说是能陪嫁八十块钱。媒人很积极，赶在他入伍的前两天约了见面。那时候的他一心只盼着早点入伍报效祖国，感情上也没开窍，对相亲对象没什么太大印象，对相亲这事也是可有可无。
对方看着很老实本分，样子也不难看，他就点了头。然后等他要走那天，对方托媒人回了话：没看中。
没看中就没看中，他自然忘了这事，加上他中间那一场长长的梦，哪里还记得这个只见过一面的女人。要不是杨柳这名字好记，只怕她说了名字他也想不起。
他都25了，对方也差不多，肯定嫁了人，他自然要避嫌。
“没事吧？我有事要赶。”别挡着路了。
杨柳看他一点想和她聊两句的意思都没有，只一脸急着要走的样子，脸上显了几分难过，咬着嘴开始掉泪。
郭建峰无语，不走这条道了，绕到旁边土埂上往下跳，然后朝坡下走。
后头杨柳带着哭腔喊：“建峰，不是我拒绝你的，是我妈。”
关我什么事，郭建峰只当没听见，加快脚步走了。
在村口附近的地里转了一圈，找到了大伯，他从从大伯手里抢了锄头帮他挖土。
大伯守了夜，确实很累，坐在土埂上掏出张裁小的旧报纸卷了点自家种的烟草，沾点口水糊紧了，再掏火柴点上，拧着眉毛吧一声吸了一口才对郭建峰说：“峰伢子，我们响水冲没哪个卖屋，你要结婚，先住建文那间，让他去老屋住。”
“大伯，不用建文去，我搬到老屋去就行，那儿还宽敞些。”
“要不得咧，结婚是喜事，住那不好不好。”老屋是地主老财的，不是什么好地方，结婚去住晦气。
郭建峰知道大伯的意思，说：“大伯，没事的，我看中那妹子还小，我们不圆房，只到老屋借住一阵子。”
大伯听他说只借住一阵子，以为他是要攒钱盖新房子，就说：“那也行，要是人家妹子嫌弃，你们就先住家里，建文反正不急，他住过去没事。”
“好咧，谢谢大伯。”他家三凤才不会介意这些，不过他也不舍得她一直住那，就是临时过渡一下。
大伯又吧了一口烟，眯着眼睛问他：“你妈手里是不是还瞒了你的钱？”
“嗯。”
大伯看他不想说的样子，也没追问，龚西草再过，也是他娘，他心里还是在意的，自己这个当大伯的，也不好说什么。
“你大伯母说你爷爷昨晚一宿没睡，一大早就去坟山看你奶奶去了。你等下好好哄哄，他就听你哄，以前还有你奶奶，唉，你奶奶去了，他就萎了。”
“爷爷心疼我呢，是我不好，昨晚没注意到。”他昨晚送他爷爷回来，郭狗金只和他说自己困了，回屋就关了门。今早也没见着，他还以为爷爷是起得晚呢。
“你爸去了，你有事可以跟我说。”
“嗯，大伯，你看这样可以了吗？”他来的时候大伯已经锄了大半，就聊这几句的工夫他就把剩下的也翻了。
大伯站起身仔细瞧了瞧，赞许地点点头，峰伢子做事心细，一边挖一边把大土块也敲碎了，别看他在外当了七八年兵，地里的活还是没落下。也好，退伍回来也不会饿死。
“走，回去。”
郭建峰扛了锄头跟着大伯身后，走到大伯家，院子里摆了几条春凳，郭进步郭定奇还有郭牛金都在，大伯进去了也找条凳坐了，把郭建峰想住老屋的事说了。
郭建峰在门外用断树枝把锄头上卡的土撬干净了才把它放到堂屋门口，借住老屋的事大伯会替他说，他更心急是问三凤的事，悄悄溜到厨房，帮大伯母择菜。
大伯母看他心急那样，笑着说：“别择了，等下我来，你帮我看着点火，今天中午吃干饭。”当然了，虽然吃干的，但还是红薯多大米少，已经是难得的饱饭了。
“我先去打听了下，还别说，他们那坳里人对李家没句好话，对三凤那孩子倒是夸的多。都说这孩子勤快，人老实，爱喊人，别人有事也爱搭把手，话不多，是个好孩子。”
郭建峰听她夸三凤，比夸他自己还高兴，嘴巴都咧到耳朵那去了。
大伯母手下动作不停，嘭嘭嘭继续剁着鸡，接着说：“我去她家问过了，三凤不在，上工去了，我才知道这孩子还要上半天工才能去上学，造孽。那李凤凰，又不上工又不上学，在家吃白米饭配炒鸡蛋呢。什么人家，还凤凰，那一坯肉，我看养猪还差不多。我以前就听说过这事，说是李凤凰还没出生，来了个算命的说他们李家以后会生个好女儿，嫁个男人大富大贵的，享一世福。那张腊梅隔年就生了李凤凰，好像不是叫这名，不过大家都李凤凰李凤凰这么叫。这家子都指着她发家致富，养到16了，没下过地，听说脸都是她妈给洗。还真跟养猪似的，养得白白胖胖的。还有那听了名声的城里人跑来求亲，她家彩礼要这个数。”大伯母没拿刀的那只手抽空比了个八的手势。
“管她凤凰不凤凰的，我只要三凤。”
“我不是那个意思，就是想着，讨个这样的老婆，富贵不富贵难说，一家子让她吃穷是肯定的。”李家坳本来就穷，李家养着这么个宝贝疙瘩就更穷，屋子破烂不说，家什也没两件，难得还能出三凤这么一个好姑娘。
“她爸在，我就说我有个侄子，刚分了家，一穷二白的，想讨个彩礼要得少点的老婆操持家务。你别急，伯母这是糊弄他们的呢。”看他这急着要纠正的样，大伯母哭笑不得。
郭建峰不好意思笑了下，说：“大伯母，是我心急了。”
“那李凤凰哼了声，说我家就有个赔钱货要嫁，你家能出多少钱？”大伯母活灵活现地学李元凤那样，“就没瞧见过这样的德性，那求亲的只怕也是脑壳坏掉了。”
大伯母停了片刻，把鸡肉都拢到簸箕里，拿凉水冲了一遍再搁木盆上沥水，起锅烧热，倒了油，再把鸡肉倒进去翻炒。
“我就说我们没什么钱，你家要多少，要合适我们就回去凑。”她早上特意就穿了平常上工的破衣服。
李元凤上下打量过她，估摸着伯母穷，侄子分家了更穷，只怕也拿不出什么钱，说多了肯定要吓跑了。他们放出话来几天了，这还是头一个上门的，李三凤才12，人又干瘪，又黑瘦，一般人家确实看不上这样的。她正愁新裙子什么时候才能做成呢？
“五十。”
大伯母故意装作为难的样子，“这有点多啊，能有多少陪嫁？”
“赔钱货还要什么陪嫁！没陪嫁。”
“那不行那不行，五十能娶个能干的好姑娘了，我再找别家去。”
“喂喂喂，你站住，五十已经很便宜了好不好，我家这个你们讨了去，爱打爱骂都行，我们绝不会过问，这可以吧？”
大伯母又和她磨蹭了半天，说好了：五十，三凤嫁了就嫁了，和李家再没关系，过年过节不来往，李家也不许来指手画脚。立了字据，付了20定金，今晚接人时再付剩下的30。那李支书认得大伯母，知道她是和善人，没有多话就给她们做了中人。
郭建峰听大伯母说完和李家讨价还价的过程，看着手里这张字据，一半是高兴终于踏实了，一半也是替三凤心酸。上辈子三凤和郭建达定亲，一边是李家急着卖，另一边是郭建达偷了钱去赌，龚西草怕传了风声出去再讨不到，心急着给他定亲。郭建达自视甚高，肯定瞧不上瘦小的三凤，就一直拖着，直到后来认清自己娶不到老婆的事实才认命把三凤接回来。好在，好在这辈子他还有重新来过的机会。
大伯母给锅里加了干菌子，又添了水，盖锅盖让它慢慢炖，回头看到他这样子，忍不住担心。
“建峰啊，讨了老婆回来要疼，但也别宠过了。你看望军嫂。”郭望军30岁才讨了个外地来的知青，宠得跟什么似的，不用下地，家里活都是他和他老娘干。开头还好，后来望军嫂变得不仅懒还泼，动不动打男人打婆婆，闹得实在太过了，郭望军才死心，成了他们响水冲第一对离婚的夫妻。
郭建峰把字据收好，从兜里掏了十张大团结还有一沓布票给大伯母。
“伯母，你帮我去县里中学找三凤，就说郭建峰让你去的，她知道我名字。伯母你带三凤去买两身衣服再买双鞋，我不会挑，买了先别给她。晚上我们接她回来了再给。”
“用不着这么多钱！”大伯母不接。
“伯母，彩礼还要五十呢。”他知道大伯母故意不提，是想用昨晚他给的那五十。
“昨晚你不是给我了五十嘛。”
“大伯母，我要你帮忙的事还很多呢，你这样我都不好意思开口了。”郭建峰压低了声音把钱塞到大伯母那破围裙口袋里。
大伯母叹口气，收了，又和他商量：“肉菜留一些吧，怎么说也是大喜事，晚上让三凤也吃好点。”
“都搞了没事，中午人多，我跟卖鸡那人说好了，天黑了他还给我送只嫩点的鸡来，晚上我们就炒了吃，晚点吃饭就是。”他没打算把今天当新婚，等以后三凤大了，他要风风光光办婚礼迎娶她。
大伯母看他都安排好了，不再说什么。
“那行，你出去给他们添点水，这里有我就行了。”
三凤的事定了，他心里安定了，走出去到院子里听他们讲古。
郭进步看到他坐下，停了刚才的话题，问他：“听你大伯母的意思，你要定亲了，那妹子还很小是吧？”
“是的，李家坳的，先接过来做妹妹养。”
郭进步皱了眉，问他：“会不会影响不好？”过去讨几岁的老婆的事都不少，但现在，定亲早没事，但接亲这么早还是不常见。
郭建峰也是想到这点会有影响才决定退伍的，有影响他也顾不上了，错过三凤才是他最怕的事。早上他去买东西时，在长塘打了个电话给政委，说他妈给他定了亲，才12，退亲会害了那姑娘，不退影响军人形象，所以他决定提前退伍。他这个偏心眼的妈拉出来背背黑锅也不冤。
政委那边半晌没说话，最后只讲了句等他回来再说。
“叔，应该没事，反正我要退伍了。”
郭进步看他态度坚决，不再多说，转而和他说起老屋的事。
“老屋现在只住了几个还没回城的知青。东边原先住的小生家，年前盖好新屋搬走了。你住这几间吧，他们家爱惜屋子，不大要修补，你想哪个时间住进去就去队里拿钥匙。”老地主几代仁善，再加上他们这块人心淳朴，革命运动没那么激烈，没哪个去打砸，房子当公家财产用了好多年，不住的屋怕小孩子进去祸害，就挂了把锁。
“嗯。我们只临时住一下，随便两间房就可以了。谢谢叔。”
“峰伢子，退伍了，没得什么收入，你又要成家，钱要省着点用，手不要太松。要是有什么困难，就要讲，都是郭家人，我们也不会不管的。”
“好，我会的，叔。”
“你既然分了家，成了年，宅基地能给你批，你自己盘算下，想分到哪里。我的意思是，离你娘老子远一点的，你早点喊你伯伯一起去看看地方。能批的我就帮你去批了，村里后生仔都大起来了，这几年收成好，对面长塘搞了两个红砖窑，以后买砖方便了，要建新屋的会多起来的。你早点占了地方才好。”
“要得，谢谢叔。”
郭进步还有些话要问，到时候退伍回来，腰上又有伤，干不了重活，工分难挣，只怕养自己都难，还要养个年纪小的老婆，每个月还要给他那糊涂妈八块钱，负担太重啊！但看着满脸喜气洋洋的郭建峰，他这些话现在就说不出口。唉，算了，到时候能照顾些就照顾些吧，没爹的崽，有个娘不如没个娘，造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