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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剪刀 ...

  •   温岩没让他等太久。
      “白老师,这周六下午两点,编辑咸鱼会和我们联系。”
      白棋应了,转头登录电脑上的扣扣……嘶,这破机器上怎么还是珊瑚虫版的,这种零几年的老软件居然还在,大概没办法用了吧。
      白棋迫不得已重新下了个软件。
      温岩确实靠谱,把一切都安排得颇为妥当。
      白棋点开讨论组里另外两个人的信息:钝角和风岛咸鱼鱼。
      想必这个“钝角”是温岩。温岩应该是个常年挂扣扣的,已经有皇冠了。除了性别是真的,其他年龄邮箱电话之流,粗略看去,貌似都是乱写的。
      “风岛咸鱼鱼”是编辑咸鱼没错,看头像、封面与个人信息,应该是个年轻姑娘。
      没想到自己这种文,还有人愿意看。特别是年龄相近的人……虽然温岩也算吧。
      以及某人抄袭的产物,近来也有不少人追捧。或许是时候真的变了,又或者时来运转,大众的口味也不再拘泥于单纯的爽文。
      “所谓天才,也要拥有合适的时代。”
      白棋草草翻过寒暄的记录,毫无波澜地关掉软件,退到文档界面,继续他的码字日常。

      周六下午的天空万里无云,灿烂的阳光照耀着城市的各个角落。
      天蓝色出租屋里的“咸鱼”有些紧张,白玉笋尖似的大拇指不断蹭着白瓷咖啡杯的把手,发出吱扭吱扭的声响。
      感觉这次的作者不太好相处,虽然写得这么绝,偏偏与世隔绝似的,直令人嘬牙花子。好在和自己联系的小哥说话实在又好听,让人能稍稍放松。
      她深吸口气,开始敲打键盘。
      “白棋老师,我是风岛的编辑咸鱼。您的作品《暗门》我非常感兴趣,希望能和您探讨一番,并邀请您签约。”

      白棋坐在电脑前,察觉到新消息,抬头看了眼坐在对面依旧穿得正经,礼貌微笑的温岩——温岩把电脑让给他,自己举着个手机旁观。
      “嗯。”白棋慢吞吞地回应着。
      双方一板一眼地交涉,对面小心谨慎,毕恭毕敬,白棋话少而精,就事论事,温岩逐渐放下心。虽然氛围有些严肃,合作倒也算愉快,比他协调某些硬茬子时轻松得多。
      “另外,急事联系不到我的时候,我将决定权全权授予温岩。任何决定的后果,我不会后悔,更不会责怪任何人。紧急联系人的电话是151xxxxxxxx。”
      商量得差不多,白棋突然补了这么几句。
      温岩怔住,意外之余,多了几分沉重,多了几分窃喜:白老师这是信任我。

      网线对面的咸鱼舒口气:钝角先生原来叫温岩,有他在,也好说话多了……和白棋老师说话不得不收着性子,唉,还是有种端着的难受。好在……也没为难我。
      “咸鱼”端起咖啡,浅浅啜了一口,灵动的目光依旧望向屏幕。深褐色的液滴在她的唇边停留刹那,便被舔舐干净。她将颊侧的头发别到耳后,向文档里输入一系列白棋的信息……
      “老师,您的身份证……图片和提供的人名信息不符合。”
      “我是白棋。”
      对方的回应颇为简短强硬,让“咸鱼”略有些困惑。
      她禁不住咬了咬指甲,忽而意识到自己昨天刚涂了新的指甲油,急忙罢休,用指腹匆匆摩擦着微微凹陷的甲面,盯着屏幕的四个字努力分析白棋的用意。
      好在温岩进行了及时解读:“白老师的意思是,实名登记签合同按流程,但后续希望您不要用身份证上的名字称呼。”

      温岩得到白棋的首肯,发出消息后,又道:“白老师,如果您……比较不喜欢这个名字,改天我可以陪您去派出所改名。”
      “生来就带着的罢了,充其量意难平。改不改的,身外物而已。”
      白棋的唇角露出抹苦笑,右眼弯成一线。
      不同于先前带有嘲讽意味的笑,温岩猛然感到呼吸一窒。这难以抗拒的感受,是心疼么?还是心动呢?白老师背后的故事令人好奇,或许也令人不忍卒读。
      如离群孤雁,如深夜流星,如岩隙生花,如浮沉漂萍。
      如他文中绚烂的花火,如他文中的暗流涌动。
      温岩急忙收拢思绪。猜测无益,还是把握住当下的白老师更重要。
      这场和谐的谈判还算顺利,总而言之,只要白棋像往常一样写东西,基本上就算有固定收入了。其余浮动还要看风岛的能力,毕竟让白老师改内容,几乎是不可能的吧。
      温岩长长舒了口气,看向茶室外的阳光与车水马龙,如释重负般,转过头,璨然笑道:
      “恭喜您,白老师!”
      白棋眯着眼睛,忽而嗤笑出声,压低声音。
      “你倒是关心我。但你仍然在隐瞒什么。”
      温岩报以一笑,坦荡问道:“白老师真的要听?”
      “说。”
      温岩深吸口气,右手摁在自己心口,微微抿唇,认真地说:
      “我发现,我有点喜欢白先生。”
      ——先生,不再仅仅是老师。
      “不仅仅是对老师歆慕的喜欢。而是……当作先生对待的喜欢。”
      白棋的视线愣怔地凝固了片刻,他轻轻撇开眼睛,不动声色地合上电脑,望向阳光明媚的窗外。
      逃避。这个词这在他的词典里很少出现。
      逃避是逆水行舟。
      若是在湍急的江水中,不失为明哲保身之计。
      但大坝亦拦江而过。若是一味逃避,到头来被冲进海里,便是随波逐流的落叶蓬草,再无回头的机会。
      白棋始终有属于自己的骄傲。
      只是今天,他不由自主地选择逃避——似乎会让人舒服一些。
      他没有正面回应,转而问道:“晚上还要一起吃?”
      “嗯,我来请,作为白老师的庆功宴。”
      对于温岩的邀约,白棋已经能坦然接受。

      晚饭依然是中餐的家常菜,白棋难得地没有保持沉默,而是和他聊起了天。或者说,是单方面白棋讲故事。
      “之前我斜对面的邻居是饭店的厨子,他的拿手菜是东坡肉,偶尔还会给孩子们做一盘。再之前,是个卖竹筒饭的阿伯。”
      “阿伯年纪不小,一个人住。每天早上淘米,泡米,削竹节,用的是粳米与糯米,还有南山那边的竹子。咸口的是腊肠、胡萝卜、青豌豆、香菇,甜口的加了红豆、白糖。他家乡的腊肉肥瘦适宜,鲜美绝伦,十里飘香。可惜……在躲避城管的时候,被路边的车剐了,再也没能回来。”
      “楼道里再也没有竹筒饭的香气,我也没有机会吃到那种味道的饭。”
      “厨子也是个好人,只是每天过着007的日子,偶尔请个假,也是因为切了手、烫了手,甚至有一回因为设备故障,被火燎掉了半边头发,干脆剃秃了头。”
      白棋自顾自吃着,说着,完全不顾及温岩几乎停下了筷子,十分投入地听着他说话。
      就好像这个世界上没有其他人存在。
      白棋吃饱之后,他的故事也断断续续讲了三四个,提到了六七个人,有几个和《暗门》中的故事有几分相似。他揉揉肚子,略微抬起头,用稍显晦暗的眸子望向温岩。
      “吃饱了,我要回家了。”
      温岩的手指微微绷紧,又缓缓放松,站起身去追去意已决的白棋。
      “白老师,我可以去参观吗?”
      “穷酸书生,家徒四壁,没什么可参观的。”
      “没关系,只是……作为朋友,我想了解您更多。看有什么可以帮上您的。”
      “那么希望你了解之后,不要失望。”
      温岩颇为绅士地躬身,掌心依旧对着心口,几乎要将自己的真心完全交给白棋。
      “您说笑。还有什么比失去白老师更会让我失望呢?”
      白棋似笑非笑,撇撇嘴,径直往自己的房间去了。
      去呗,总归瞒不过,破罐子破摔。
      也好让他早点死了这条心。

      天还算亮。
      绕过养生阁旁边熟悉的橙色灯箱,白棋完全不去看身后“尾随”的人,径直走入一个老旧小区。
      面前这栋楼方方正正,只有五层,没有电梯,前段时间刚刚刷的外墙,红色的漆还没掉,还算看得过去。
      温岩刚做好爬楼的准备,却看白棋慢吞吞推开楼梯间的铁栅栏,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吱呀吱呀的声音颇为刺耳。
      “这边。”
      地下?温岩用力收腹,侧着身,从铁门的缝隙钻进去,雪白的衬衫上仍旧蹭上了脏污的棕红色。
      果然白老师还是瘦。
      楼道里孤零零的灯泡快速闪烁着,暖色的灯光洒在凹凸不平的水泥墙壁上,电流嗡嗡的声音比蚊子还吵闹,底下泛起的霉味儿直冲天灵盖。
      温岩不禁皱眉。
      等白棋“咔哒咔哒”拧了半晌门钥匙,生了锈的铁门“呜呜”地被推开,他才发现他的眉头皱早了。
      屋子里没太多东西,但是格外破败、凌乱,除了桌面上只有电脑与笔筒稍显干净整洁,完全不同于那张褶皱、破洞、撕裂的地铺床单。
      借着外面的光,能看到一把剪刀掉在半扇窗下的水泥地上,墙上除了受潮留下的大片剥落,似乎还有划痕。
      这间屋子里仿佛发生过什么,萦绕着一股遗迹与废墟般的氛围,沉寂与阴暗是它的主色调,而白棋是其中的幸存者。
      第一次到白老师家,没想到……还真的是个穷酸书生。温岩垂眸想着,五味杂陈,说不出话来。
      白棋看着呆住的温岩,道:“我就是个穷酸书生,又穷又酸,腐臭难当。我要开始写了,你自便。”
      温岩定定神,径直走到墙边,捡起那把看起来有些年头的金属剪刀。
      刀刃上有白色的粉尘与残留的纤维。
      他从口袋里掏出纸巾,轻轻拂拭去上面的脏污,将锋刃并拢,双手托着,把它放回笔筒。
      白棋面对着刚刚启动的电脑,兀自出神,脸色被照得苍白。
      笔筒里一支钢笔忽而引起了温岩的注意。
      “这支钢笔,是八九十年代的英雄100,应该是14K金尖,算是很少见了。保养得倒好,还没有爆杆。”温岩轻声说道。
      白棋抬眼盯了半晌,“你懂钢笔?”
      “并不。只是有一天我出门采风,随手摸了一支笔,正好是那支古董,后来……弄丢了。”
      白棋心中一动,仍旧漫不经心道:“怎么就丢了,说不定很值钱。”
      “值钱与否我倒不在意。我本来临时起意,想把他送给一个人……他和您很像,说不定就是一个人。”
      白棋一阵恍惚。
      “他很喜欢写作,随身都要带着本子,哪怕是去看病,也要带着,却又总是抱得死死的,不想让人去看。他很会忍耐,明明非常痛苦,也不愿意伤害别人,只是独自咬紧牙关,故作冷漠。我希望……能有一个人关照他,爱护他。”
      白棋紧绷的神经霎时战栗不已。
      布满灰尘的琴弦悄然振荡,抖落的灰尘在滋滋的煤气灯光中宛若雾气与云朵。
      乌云密布的天际猛然炸开一道惊雷,幻化为一把巨大的剪刀。
      被剪碎的灰白堕向海洋深处,漫天沉默的谎言分崩离析。
      路西法最后的光芒,亦或是白昼的坩埚。
      黑色面具上的双眼,被包裹的深渊。
      如出一辙,温暖拥入火炉。
      是送人安然入眠的一氧化碳,是峡谷深处的漩涡。
      瘾君子的止咳糖浆,亚麻布中的木乃伊。
      被藤壶覆满的神祇,悲悯如风中的面纱。
      卡在舌底的网子,生了锈,勾动着心脏的声息。
      “谢谢。”
      白棋几乎没有意识地吐出两个字。
      温岩轻笑,“突然谢我干什么。”
      “又不是谢你。”白棋嘴硬。
      “也是,感谢自己吧。感谢自己那么坚强地坚持到现在。感谢自己创作出那么好的文章。也感谢白老师,没有让一切湮没。”
      白棋抿唇,缓缓在文档中敲下几句话。
      “真相是个倒立的小丑,荒诞得令人发笑。”
      “我也不过是书中人,想要用荒诞摆脱真相。”
      “直到在镜中看到自己。”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剪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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