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医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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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了多少遍，我不是这个人。”
温岩再次推开这扇门的时候，正好撞见护士查房。
“这是尹先生的药，早饭后需要服用。”护士并不理会白棋的反驳，自顾自地安排道，“是家属吗？您跟我来一下。”
温岩还没来得及向白棋问好，就被拉到门外。
护士看起来三十多岁，圆脸盘，小眼睛，眉头略略皱着，脸上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您是702房病人的家属？”
“算是吧……”温岩点点头，“是我把他送到医院的。”
“这位病人是尹嘉祯，尹先生吗？”
“应该是，但他似乎不喜欢这个名字。”
“早上我来的时候，他就坐在床上，满头大汗地发呆，我叫名字也不应，问了好几遍，只反驳了那一次，也不告诉我他是谁。哎，我前段时间护理过一位双重人格的病人，一会儿机警，一会儿呆滞的，给您提个醒，多关注病人的精神状况……”
离开房间的护士变得话多起来，生怕被屋里人发现似的，特地压低了声音，话里话外，总觉得屋里那位的精神有些异样。
“我知道了，谢谢您，我会妥善安排的。他是我非常重要的人。”温岩并未表达出不满，十分客气地说道。
然而关于白棋，自己还是了解得太少。
温岩谢过护士，推门进屋，仔细劝慰一番。
“白老师，您得听医生的话，好好吃饭睡觉，按时吃药补身体才行。我给您带了小米红枣粥，还有些不知道您吃不吃得惯的菜式，都是我早上做的。”温岩拿出保温桶，最底下是粥，上面的四个格子里是不同的菜：菠菜炒猪肝，番茄炒鸡蛋，海参白菜炖豆腐，冬瓜汆丸子。
“你做的？”白棋挑挑眉毛，颇为怀疑地看看眼前花花绿绿的菜品，抬头看看微笑的温岩。这么短时间内，又是办理医院手续，又要加班，又得睡觉，还得花时间做饭……铁定是个时间管理大师。
“原本是给爷爷做的，顺手的事儿，不知道白老师有没有忌口。”温岩将筷子和勺子用棉片擦了擦，放进空碗，盛了半碗粥出来，给搭上小桌子，放在白棋面前。
黄澄澄的小米粒粒分明，颇为剔透，清亮的米汤里漂浮着半个半个的红枣，是剔了核的。碗捧到面前，热腾腾的蒸汽熏着脸颊，颇为舒适。
“除了海参，其他还算是家常的，吃了至少不会闹肚子。你要上班，不用管我。”白棋暗中咽下口水，面无表情。
温岩点点头，在背包里继续摸索着，“嗯。那白老师好好休息，需要什么，直接联系我……您充电器也配上了，中午我给您从食堂打点营养餐，您不用费心。我临出门给白老师拿了个本子，您要是想记录写作灵感，可以记在上面。”
白棋转脸瞧瞧那诺基亚特殊接口的充电器，淡然道：“好。”
绿油油的菠菜即使炒过也依旧鲜活艳丽，猪肝的厚度切得颇为统一，铁定是提前漂洗腌制过，咸鲜适宜，颇为软嫩，对老人和病人都颇为适合。
鲜艳的番茄，明黄的炒蛋诱人食欲，清淡的白菜豆腐中夹杂着黑色的，弹性十足的海参丝，使人胃口大开。淡淡的油花让白色的丸子变得晶莹可爱，清澈的汤水中躺着三四片冬瓜，入口即化。
白棋已经很久没吃过这般精致的中餐了。哪怕是炎炎夏日，这热腾腾的饭菜也丝毫不让人感到燥热，反而爽滑可口，愣是让他把菜连着汤水都喝了个干净。
吃过饭，白棋从床上下来，感觉活动起来没什么问题，也就去卫生间把餐具洗掉，放在小桌上，用温岩带给他的灰色毛巾擦干净手，又拿起温岩带给他的本子。
黑色的本子还是崭新的，纸张很厚实，线条的印刷也不错，质量比他自己用的可好多了。里面夹着一支签字笔。
本子的最后一页上，是温岩亲手写的一段文字：
你要做一个不动声色的大人了，不准情绪化，不准偷偷想念，不准回头看，去过自己另外的生活了，你要听话，不是所有的鱼都会生活在同一片海里。
白棋看着这几行圆滑的字，低声笑了。
所有人都曾经是孩子，哪怕是他，还有他，都是逐渐逐渐，才学会不动声色的吧。
成为大人，似乎并不是一件多么值得期待的事。
温岩赶回公司交活儿、开会、接待，一通忙乱之后，终于得了闲暇，却已经到了饭点儿，再晚就赶不及，只好匆匆去食堂打了份五谷饭、炒合菜、糖醋小排与绿豆汤给白棋带去。
白棋正在往本子上写着什么。
“白老师，别忘记吃饭。”
“食堂的饭菜……也不错。放着吧，我会吃的。”白棋手上迅速写着，恢复了精神头似的，抬头瞟了一眼人又继续写起来。
“白老师，您吃着，我还有些事得回去。”
“注意休息。”白棋轻声说了一句，不再理睬别人。
温岩没直接回单位，而是先去了护士站。
“您好，请问702的病人情况怎么样？上午有没有什么异常？”
“702的尹嘉祯是吧？”
护士还没继续说下去，旁边的大夫突然“咦”了一声。
“尹嘉祯，他是不是个个子不高的男孩，左眼失明了？”大夫转过头来问。
温岩微微怔住。
“是，病人左眼没有光感。这次倒不是因为眼睛住院的，是出车祸，轻微失血过多和脑震荡。”护士答道。
温岩连忙问道：“大夫，您知道他？”
大夫是个中年男人，头顶有些秃，扶扶眼镜，讲起故事，“这个病人名字少见，情况也挺可惜的，我有印象，但是是好些年前了。之前我在明亮眼科医院，就二中旁边的，后来才到的区医院。当时时候挺晚了，我坐急诊，碰上他的时候，左眼已经感染了。他身边还陪着个人，还好有陪着来，垫了钱，不然再晚，他两只眼睛都有危险……”
“大夫，想确认一下，他去看病那天，是十二月吗？”
“寒冬腊月的，是啊……还是个孩子呢……”大夫感慨不已。
“真可怜，身子骨本来就不太好，精神上也有些偏执。上午推去做检查，还死不承认他的名字。好在出来的结果，指标都没什么大碍。好好补铁补营养才行！”
“嗯……谢谢大夫。”温岩十分诚挚地感谢道，“他是个很有才华也非常努力的人，即使遭受过不幸。有劳您们关照。”
——世界真小。
当温岩晚上带着饭再来的时候，白棋的视线可算离开了本子，转移到他身上。
终于赶完了今天的工作，可以好好陪白老师聊聊天，却不曾想……
白棋打开饭盒，慢条斯理地将肉片夹到米饭上，任汤汁浸入白米的缝隙，让米饭变软，变黏，这才慢悠悠地说了一句：
“你长得这么帅，应该有很多人追才对。”
平心而论，温岩确实长得不差。一米八的个头，不胖不瘦，棱角温和的面相，光洁的皮肤，平和儒雅的笑意，配上蓬松自然的造型，放在男人堆儿里，纵使不是最耀眼的花孔雀，也绝对是平实那一卦的优质人选。
温岩坐在床边，罕见地出了会儿神。
白棋把喷香的米饭送入口中，仔细咀嚼的同时，盯紧温岩的双眼——那是复杂的，酝酿着什么似的，或许有些难以启齿，但绝无分毫的恶意。
“相比之下……白老师，我更喜欢能写出您这样优秀作品的人。”
“你这只是阅读偏好。”
顾左右而言他。白棋想着，不舍地咽下口中的米饭，滑腻的米糊带着温热，顺着喉咙与食道，慰藉饥饿的肠胃。
“不……不止……”温岩垂眸，叹口气，小声说道，“我喜欢男人。”
坦诚是否说明了信任？白棋并没显出惊讶的神情。当自己抛出这样的情感问题时，他这种复杂的神情，无非是有隐疾、性向不同，或者是心中有过不去的坎儿。
哪怕他比自己年纪大些，在蜜罐中生活过的人，总归没有自己这种敏锐得令人厌恶的本能。
某种程度上说，温岩并不讨人厌。
“这样啊，看来我得防备着你点儿。”白棋半开玩笑道。
温岩忙不迭地挺直腰板，郑重其事，“白老师，情不知所起，但发乎情，止乎礼。我用人格保证我不会做出格的事，您不用太担心。”
他在紧张，或许是想狡辩。
“我很难相信一个人。”
温岩的西装裤被攥出褶子。
“包括我吗？”
白棋吞下肉片，颇有些含混地回答道：“包括。如果以后没有意外，我不会在晚上找你。”
意料之中。温岩垂眸，将一瓶温热的牛奶放在白棋的柜台上。
“我了解了。那白老师，我以后……只在白天来，晚上我就回去。”
“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不用在我身上花太多时间精力。哪怕没有送饭，我也不会多说什么。我有自理能力。”
自欺欺人——如果真的想发生点什么，“晚上”根本不是一个必需条件。
白棋搅拌着饭盒中的米饭，若有所思，没有去看温岩。
温岩果然守信，等白棋吃完饭便带着保温盒回了家，没有多留一分钟。
第二天，他再次来到医院的时候，却发现屋里空无一人，连着白棋的诺基亚和黑色笔记本都不见了。
他急匆匆的，想给白棋打电话，像是在寻找走失的孩子，却在拨号前停了手。
白老师不希望被打扰。温岩最终只是发了条短信过去：白老师，您出院了吗？
“出院了，我该回来了。”
白棋的消息依旧冷冷淡淡，就如同文章评论中他给自己的回复，毫无温度。
温岩笑了笑，回应道：“您好好养病，别太辛苦。”
白棋的文章在正午时分突然更新，而温岩正忙着开会，根本没来得及注意。
“当我死而复生，日月星辰依旧是原本的颜色。”
“只是凋零枯萎的叶片，已然重新舒展在鹅黄色的梢头，染上墨绿颜色。”
“我记得冬天，也记得夏天。”
“还有熟悉的消毒水的气味，熟悉的人。”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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