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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没有可疑的女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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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向平静的柳镇,今日却格外喧嚣。
镇远将军过门了两年的妻子,今日就要进城了!
不仅是将军府的人早就在府外翘首以盼,整个柳镇上至知县,下至平民百姓,更是无一不悄悄留意着将军府那条巷子的动静。要不是被谢越直接拒绝,县老爷早就带着夫人等一干老小亲自出城迎接了。
开什么玩笑,那不仅是将军夫人,还是当朝丞相的掌上明珠,贵妃的亲侄女!
车队一进城门,管家李卫便收到了消息。
半炷香后,黑压压的车队率先出现在巷口。
领头的是一匹通体全黑,披戴玄甲的高头大马。马上坐着一个威武的壮汉,一身同色的铁甲,仿佛地狱来的血浮屠。
在他身后是细柳营全副铠甲的二百精卫,马蹄声整齐地仿佛行军的鼓点,令人望而生畏。
在这中央护卫着一驾马车。
李卫迎上去,“韩副将。”
昏暝的日光在头盔上折射出刺目的白光,只见对方一抬手,马队立刻停下来。
右侧开出一条小路,李卫拱手拜谢,一路小跑到最奢侈华丽的那辆马车前,小心翼翼地等待。
他虽已跟了谢越十年,却还是第一次见这位夫人。
坊间传闻裴家小姐长于江南,生性骄纵。
成婚当日,将军奉命远戍边关,裴小姐却嫌弃边关苦寒,拒绝随行。
这次若非天子之命,体恤将军夫妻别离之苦,恐怕那裴小姐到死都不会离开建安一步。
车队带来的喧嚣逐渐平息,原本还在周遭等着看热闹的人群一见了玄甲队立刻都跑得无影无踪,整个巷子里,只剩下马车的车轮声还在回荡。
眼前现出一段鹅黄的裙裾,李卫连忙躬身道:“小的李卫,是将军府的管家,在此恭迎夫人。”
却听车厢里传来一个如珠似玉的声音:“将军呢?”
李卫一愣,才反应过来,这个翠衣黄裙的姑娘不过是丞相小姐的一个丫鬟!
他的腰顿时弯得更低,恭敬道:“将军原是要亲自来迎夫人的,只是临时被公务缠住了。如今时局特殊,将军担心夫人安危,特命韩副将出城迎接,又令小的在此恭候。将军吩咐待晚饭时再与夫人赔罪。”
对面没有回答。
宽敞的街道上,一时针落可闻。
李卫一动不动,连额上渗出的汗珠都不敢擦。
不知过了多久,车帘掀开,李卫谨慎地抬头。
只见里面坐着一个通身华贵的妙龄女子,五官明艳逼人,不容直视。
李卫心中暗道:这哪里是江南水乡养出的女郎,倒像是他们这片土地里长出的玫瑰!
年过四十的他不自觉低下头来,“请夫人随小的来。”
纾延颔首,扶着侍女的手,目不斜视走下马车。
镇远将军府的屋檐斜插入云,威严之中透出几分古朴。
据说这是前朝某位大儒隐居之地。
五年前,荆州被慕容勘趁乱所据,谢越替朝廷收回荆州之后,却放弃了府城堂皇的府邸,偏选了这么一个不毛之地驻扎在此。
而这,正和她意!
不枉她贿赂她爹的幕僚,又放出谢越妾室有孕的消息,才让她爹将她送来!
纾延对一路护送她至此的韩悦颔首执意,柳镇地处大梁与西凉的边境,岗哨严密,城外三十里便有巡查的哨卫。
建安都传谢越有北伐之意,看来是真的。
纾延踏过府门,一路穿堂过院,府中处处可见苍翠。
虽远不及上京的奢靡华贵,却自有几分出世的清幽之意。
若是让外公见了,一定喜欢。
只可惜自从她被嫁给谢越,便一直被困建安,已经两年没见过外公了,不知他老人家的身体是否还硬朗。
李卫一直留意着她的神情,此时见她眉头微蹙,似有不悦之意,以为她是嫌弃府中陈设简陋,忙道:“将军接到夫人要来的消息,便命人将重新翻修东苑。不过本地工匠手艺有限,远不及上京建安,还请夫人海涵。”
纾延这才注意到,院中的假山松柏虽布置巧妙,屋中的家具陈设却堪称简陋!
没想到堂堂的将军府,却连个像样的古董文玩都没有。
是谢越在她面前装名士出尘,还是不愿向她父亲露了自己的底?
“算他识相!”
不等她想清楚,奶娘张兰的声音突然从门外传来。
纾延扭头,只见张兰冲进院子:“女郎,这前院后院我都搜仔细了,没有可疑的女人!”
纾延点点头,敷衍道:“那可能是养在外面了吧。”
李卫汗如雨下:“夫人,将军他——”
纾延打断他,“可否劳李管家带路,带我去将军的卧房看一下。”
看看他的房间是不是和她的一样寒酸。
李卫却显然不是这样想的,“夫人言重了——请夫人随小的来。”
一听她要去她唯一没检查过的地方,张兰顿时神色一振。原本因她敷衍态度的不满也随之烟消云散。
她斗志昂扬地走到她身旁,活像一只斗鸡。
谢越的房间并不远,外表与她的屋子并没有什么不同,可内里的陈设却比她房中的还要简陋。
里面只有一床一案,不要说古董文玩,连个焚香的香案都没有!
这哪里像是将军的寝室,连她家中下人的房间也比这体面!
张兰捏着鼻子露出鄙夷的神情,“这是将军的卧房?!李管家,你这样欺我家女郎,是真当我裴家没人不成?!小心——”
“张嬷嬷,不得无礼!”纾延打断她。
“女郎!”
“我身边不留多嘴之人。”纾延冷冷道。
连昔日帝师的岳家,只不过南渡晚了几个月,怕自己为江左所轻,都恨不得将自己的府邸打造得如福天宝地一般。
而如谢越这般出身寒微,无亲无族之人,却仍能不顾世俗,节俭至此!
如果这不是对她做戏,那她心中对他倒是有十分佩服了。
建安上下奢靡无度,外祖曾不止一次对她感叹,甚至说出亡国有日的话来。
若教他见到谢越,定然十分欣慰。
卧室的旁边是一扇禁闭的门,门上挂着一把铜锁。
纾延一指:“那是什么地方?”
“回夫人,”李卫有些不安,“那是将军的书房。”
“打开我瞧瞧。”
“钥匙只在将军一人手中。”
这是不许任何人进的意思了。
张兰冷笑:“怕是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吧?”
“夫人恕罪!”
难道外面“家徒四壁”,内里却是金屋藏娇?
坊间从未有过谢越以此博名的传闻,这摆明了是专为防她的了。
那妾室想必也都养在外面了。
既然如此,他该是不缺为他生孩子的人了。
想到这里,她目光一定,指着悬在门外的铜锁断然道:“既然没有钥匙,就给我砸开!”
“是,小姐!”
李卫脸色一白,忙去拦张兰,“夫人,这书房是将军三令五申,严禁他人踏足的地方。请夫人三思,千万不要伤了夫妻的颜面啊!”
“我是他妻子,难道也是他人吗?”纾延勾唇一笑,大手一挥,“今天就是天塌下来了也有我撑着呢,来人,给我砸!”
“夫人!”
见劝不动她,李卫只能叫几个小厮去拉张兰。
他们自然不敢真的拉扯她,只能将她团团围住,叫她进退不得。
张兰的嗓门本来就高,指着那些小厮的鼻子骂,从小厮骂到管家,从管家骂到谢越。
“一个破落户出身的泥腿子,还敢在丞相府面前拿乔!”
纾延眉头越皱越紧,好在琴襄终于取来了斧子。她推开众人,一斧子下去,喝止了张兰。
锁头跌在地上,啪地一声断成两段。
张兰满意地消停了。
李卫“哐”地跪下,“夫人,就算您不顾念小的们,也不顾念跟将军的情分吗?”
纾延皱眉看向他磕在地板上的膝盖,“李管家,这是我和谢越之间的事,你不必插手。”
身后的琴襄立刻会意,两个眼睛朝李卫身后两个呆若木鸡的小厮一瞪,道:“梦游呢?还不把你们李管家请到一边去!”
两个小厮顿时大梦初醒,手忙脚乱地去扶李卫,李卫不要他们扶,纾延冷冷道:“李管家,我念你是府中老人,敬你三分。你忠心护主到这一步,谢越已经没理由怪你了。”
说罢,一斧落下,另一半锁头轰然落地。
纾延一把推开门。
扑面而来的是一股书卷之气。
没有满壁黄金,也没有香车美人,映入的一切和卧室的陈设俨然一体。
一样的朴素陈旧,不过是一案一椅,还有一眼望去几乎没有尽头的满架藏书。
纾延眼底闪过惊讶,谢越本是孤儿,既无家学传承,也无豪富可继,怎么会拥有这么多藏书!
要知道投靠东燕的沈毅便是凭借着家传的先汉大儒注解的春秋左传封官拜相的。
在藏书的尽头,一副对联悬在案椅之后。
用墨苍劲有力,笔势遒劲。上联一箪食一瓢饮,下联三径书三径梦,横批足慰平生。
若是外公见了,定引他为知己。
纾延拼命克制住自己冲进去的欲望,只能故作冷淡地垂下眼。
将斧子随手扔在门外的地砖上,她冷嗤一声:
“算他识相!”
***
军营中,谢程一路疾行,跟着引路的卫兵匆匆赶到议事厅外。
谢越一向少在将军府衙,而是常驻营地,与将士们同吃同住。此时,正与军师魏廉在厅中议事。
听到来人所报的消息,谢越从累得山高的账册中抬起头,“你说夫人把书房砸了?”
谢程抹了抹额头的汗,“是,李叔苦拦不住,只能派属下来请将军回去!”
魏廉不由摇头啧啧:“不愧是陈郡裴家的女郎,建安的贵女——明遇,你忘记了,如果不是你两年前娶了她,荆州大旱,她爹裴桁怎么可能松口调粮给我们!
“建安突然兴起你广纳妾室的谣言,人家这摆明了是来兴师问罪的!间谍的事也不急在这一时,你这样避而不见,不是太不给人家面子了吗!”
“事涉机密,你也能说得这么无关轻重,”谢越瞥他一眼,接过谢程眼疾手快递来的披风,“另外,收起你那一套,我不想再在第三个人口中听到对我妻子的议论!”
魏廉耸耸肩。
“明天见面你最好给我一个答复。”
“放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