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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入宫 ...

  •   沈央站在甲板上,望着青州城在眼前慢慢变小,直到消失不见。

      半个月前,她把自己卖进沈府,因她伶俐会说话,被拨到夫人身旁侍候。
      侍茶的时候,她故意手滑,将茶泼了夫人一身。
      她叽里咕噜说了一串吉祥话,惹得夫人喜笑连连,“老爷还说,我家姑娘年纪小,找不到合适的人,这不就现成的么?”

      她上上下下的打量了沈央一通,问了沈央名字,籍贯,年岁。
      抚掌赞道,“模样生的俊,人也伶俐,竟也姓沈,莫不是老天知道我想要个女儿,这就巴巴的给我送来了?”

      不是老天送的,是我自个儿送的。
      沈央想。
      就这样,她如愿以偿的顶替了沈家小姐的身份,以沈家大女儿的身份,应了朝廷的选。

      身边的丫鬟白了她一眼,语气有些尖刻,“进去了,您要是中了风寒,不还得奴婢来伺候您。”
      自上路起,这丫鬟就看她不爽。
      她叫云儿,是沈母身边的丫鬟,因沈央的缘故丢掉了原本的安稳日子,心里难免不忿。

      她这声奴婢叫得响,就想提醒一下沈央,哪怕沈央披了她家小姐的皮,骨子里还是个上不了台面的奴婢。

      “啪”的一记响亮的巴掌落在丫鬟云儿的脸上。
      沈央没有说话,倒是身旁的稍长的女子哼了一声,“什么恶毒的奴才?你家小姐年纪小,出了门便由得你这个奴才来欺负她?”

      她声音清脆又洪亮,这一说话,满船的秀女都围了过来。
      “是什么样的奴才,倒要叫我们好好看看。”
      “你家小姐才八岁,这样小的年纪背井离乡,你也好意思欺负她?”
      “她再小,也是你的主子,青州经历了一场瘟疫,便没落了不成,竟培养出了爬倒自己主子头上耍威风的奴才!”

      秀女们七嘴八舌,逼得云儿退无可退,满脸涨红。
      快把头埋进土里去了。
      沈央甜甜一笑,行了个礼,“谢谢各位姐姐仗义执言,我这丫鬟刚进府,礼数还没学全,便要跟着我背井离乡了,她也是怕我我染上风寒。”

      说完,她望向一脸错愕的云儿,轻声吩咐,“快去把我爱吃饴糖取来,分给诸位热心肠的漂亮姐姐,然后给她们赔罪。”
      云儿赶紧转身溜之大吉,生怕跑慢了又被一众小姐审判。

      等云儿取完饴糖回来,见沈央被秀女们团团围住,七嘴八舌的说着话。
      她把饴糖递给沈央,沈央亲自把饴糖递给各位秀女,一连串夸人的话珠子似的滚了下来。
      左一句仗义执言,右一句漂亮姐姐,又顶着一张人畜无害的脸。
      八岁的小女娃,天真,又没什么心机,谁都愿意跟她玩。

      最后,她把一块饴糖递给最初为她说话的那位姐姐,偷偷在她耳边说,“这是我最爱吃的口味,姐姐尝尝,甜不甜?”

      郑琅捻了一块糖喂进嘴里,笑得明艳,“甜,很甜。”
      一面说着,一面去摸沈央圆圆的脑袋。
      糯米团子似的,可真招人喜欢。

      晚上,郑琅来沈央卧房同寝。
      两人躺在一块儿,嬉闹了一阵,郑琅身子一僵,从床上爬了起来。
      声音窘迫,“坏了,央妹妹,姐姐癸水来了,下回再来叨扰了。”

      说完,带着丫鬟火急火燎的回去了。
      沈央自个躺在床上,望着窗外亮堂堂的月亮。
      慢慢找到一点睡意时,被那缓缓打开的舱门惊坐起来。

      “云儿?”她攥紧被子,问地小心,“你做什么呢?”
      没有人应。
      只有缓缓靠近的脚步声。
      隐隐可以看见一团白的影子。

      不是云儿!
      她马上摸出枕头底下地那根簪子,一面装作刚睡醒的样子,“你这丫头,做什么扰人清梦。”

      那团影子在月光下越来越近。
      一团阴翳似的渐渐将沈央覆盖。
      沈央猛地出手,在簪子被人夺去的那一刹那,看清了来人的脸。

      一张俊俏的,好似没有灵魂的脸。

      她的一声惊呼,也硬生生地堵在了嗓子里。

      谢尘然!

      沈央脱口而出,“你疯了?”

      谢尘然没有说话,把簪子上的血在衣襟上擦净了,塞到沈央手中。
      方才那簪子擦过他的手掌,破了点血。

      沈央不可思议的瞧着月光下这张白到妖异的脸。
      “你一直跟着我?从渔村到青州,从青州到此处?”

      谢尘然点了点头。
      然后当着沈央的面,在她脚边躺了下去。

      一如还在渔村时候的样子。
      像条蜷缩着的白毛大狗。

      沈央爬到他身边,压低了声音说,“你不能睡在这里。”

      “为什么?”

      “因为我是秀女!你想脑袋搬家吗!”

      “我无所谓。”看到沈央气的涨红的脸,他顿了顿,又问,“她为什么可以?”

      沈央一噎,“因为她也是秀女!”

      谢尘然没有说话,倒是闲适地阖上了眼。

      沈央无奈,“你跟着我上船,难道还要跟着我入宫?”

      谢尘然还是没说话。

      沈央快崩溃了,“你难道要入宫当太监?”

      谢尘然睁开眼,那眼底映着两团月亮,亮晶晶的。

      “可以。”

      他说。

      沈央头都大了,没好气地问,“可以什么?!”

      “当太监。”

      沈央气笑了,“你知道什么是太监么?”

      谢尘然点了点头,一本正经道,“知道,那天引你们上船的就是。”

      沈央深吸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严肃些,才不至于笑出声来。

      半晌,她道,“你不能跟我入宫,也不能去当太监。等船入京靠岸,你想办法离开。”

      她想了想,还是嘱咐说,“到时候去忠毅侯府,就说……就说你是侯府的三公子。”

      她本不想干预谢尘然的因果,只想顺风顺水的过完这一生。
      可是想到母亲,想到他陪她一同出海的日子,还是选择推谢尘然一把。

      谢尘然久久不语,再开口时,语气已不似方才平顺,“你想丢开我?”

      沈央冷笑一声,“什么叫丢开你?你是我的什么人?难不成我娘看你可怜收留你,不叫你冷死饿死,你就赖上了我不成?!”

      她不知道谢尘然究竟是搭错了哪根筋,好好的又发起疯来。

      甚至拿她方才的劝告威胁她,“你要是敢丢开我,我不介意我们脑袋一起搬家。”

      头疼。

      沈央叹了口气。

      像谢尘然这样的人,什么匪夷所思的事情都做得出来。

      沈央不敢赌。

      她真的怕他会拖着她一起死。

      于是她慢慢躺了下来,逼自己放缓了语气,“你说什么气话,又何必那样揣测我。就凭当日你陪我一起出海的情谊,我也不可能丢下你。”

      “阿娘已经不在了,我在世上已经没有亲人了。”

      说起阿娘,沈央内心悲恸,当真流下泪来。

      “我们一起度过了那样艰难的日子,你就像我的兄长,但凡有可能,我都想你在我身边,遇到欺负我的人你还能帮我。”

      沈央顿了顿,见谢尘然没有反驳,擦掉眼泪继续说,“叫你去忠毅侯府,也是盼你能寻到家人,不再孤苦漂泊。”

      她泪眼汪汪的看着谢尘然,“我已经没有亲人了,我希望你有。”

      言辞恳切,情真意切。

      是个石头都该动容了。

      两个谢尘然在他的身体里互博。

      “她都哭了,还要怎么样?还要怎么样才能证明你所谓的真心?”

      另一个谢尘然不屑,“你要是真的信了这个骗子的话,那真是上辈子欠的。别怪我没提醒你,她可是会一边哭一边拿刀子捅你!”

      沈央观谢尘然脸色,一会儿蹙眉,一会儿冷笑。

      她心里腾起不好的预感。

      果然,谢尘然伸手一把扼住她的脖子,嘴里喃喃道,“既然你这样容易被愚弄,那我就杀了她!”

      又是这样!
      总是这样!

      沈央已经数不清这是第几次被谢尘然扼住脖颈,上辈子,这辈子。
      她已经见怪不怪,不哭不闹,慢慢阖上双眼。

      不是认命了,而是笃定谢尘然不会杀她。

      果然,那只攥住自己咽喉的大手忽紧忽松,最后只是在她脖子上虚虚握住。

      沈央睁开眼,“闹够了么?”

      谢尘然像是被火烫伤似的缩回了手。

      大狗一般扑簌的眼睛闪动着。

      “央……央。”他垂下头,“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沈央冷肃着脸。

      “不该,跟着你,不该,跟你动手。”他说着,又开始结巴,显得沈央像是一个逼问罪人的判官。

      沈央放缓了语气,“知错就好。”

      她爬回另一边,拉开被子往床上一躺,“睡觉。”

      “嗯。”

      谢尘然应了一声,乖乖闭上眼睛。

      梦里的黑是无边无际的,痛苦也是无边无际的。
      他被关在一个笼子里,只能从头顶露出的一线天窗中窥见一点光。
      他的身体里流淌过各种各样的毒,这些毒折磨着他,令他浑身溃烂,坐卧不能。

      强行给他喂药的是一高一矮的两个恶魔。
      高的冷脸说,“又毒发了。”
      矮的笑嘻嘻,“看来得加大毒药的剂量了。”

      耳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有东西顺着他的脚背一路往上爬。
      他听到矮个子兴奋的声音,“这一次,试试我新研制的毒虫,他们会啃噬你腐烂的死肉,然后从你溃烂的伤口往你的身体里钻,将我的毒药带到你的身体各处。”

      “起初,是酥酥麻麻的痒痛,越往里走,就会越痛,只到它们游走到你的胸口……”

      那人笑道,“那样的痛苦,没人受得了。”

      高个子冷峻的声音也带了一丝兴奋,“只要你抗过了这些痛,就能百毒不侵,成为万毒之药了。”

      声音落地,密密麻麻的虫子盘旋在他的胸口。
      他能听到那些虫子咬开他皮肉的声音,在黑夜里传的越来越近,越来越大。

      痛。
      各种各样的痛,千变万化的痛。

      他咬着嘴,把嘴咬地直流血。
      心里有个声音在咆哮,在怒吼。

      “杀了他们。”
      “要将他们扒皮拆骨。”
      “将他们扔到虫子堆里,让他们被一万只虫子咬!”

      最初只是一些念头,支撑着他捱过这些痛苦活下去的念头,后来那个念头渐渐变成了一个具体的人。
      像是一个独立的魂灵,住在他的身体里。
      和他抢夺着身体的控制权。

      也是因为这个人,他才能在那样的寂寞和黑暗里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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