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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侍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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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央醒来时,谢尘然已经离开了。
直到船只靠岸,她都没有再见过他。
也好,等她入宫,便和谢尘然桥归桥,路归路。
从神武门到武英殿的一路,太阳又高又晒,射地沈央直不开眼。
只见一行八人抬的撵轿从众人眼前经过,领路的掌事一甩袖子,冲撵轿行了个跪拜大礼,“奴才见过九王爷。”
接着,一众秀女也纷纷跪拜,“见过九王爷。”
撵轿上传来一个年轻的声音,“免礼。”
众人纷纷谢恩。
郑琅轻声道,“九王爷,年纪不大,架子不小。”
沈央沉默。
她对他没什么特别的印象。
只知道那是先帝最小的儿子,出生便有喘疾,只活了二十来岁。
正想着,一双玄色蟒纹靴停在眼前。
沈央抬眼,见那位体弱多病的九爷不知什么时候站在自己面前。
“你叫什么?”
他问,声音须软无力,不似康健之人。
沈央垂头福身,“臣女青州知州沈垂之女沈央。”
“沈央。”
那人嘴里咀嚼着这个名字,“看起来不大,这么小的年纪,也能入宫了?”
不待沈央开口,那掌侍抢着回答,“青州大疫,陛下体查民情,特诏沈大人的女儿入宫的。”
“嗯。”
九王爷点点头,看起来很和善,“原来是这样。”
他顿了顿,转过身去,又挨个将秀女们一一看了,这才坐回撵轿,起架回宫。
掌侍带着秀女们进了内宫,分了住处。
秀女们打发各自的婢子收拾寝房,姊姊妹妹们便围坐在一处,叽叽喳喳的说起先前的事。
一个秀女提起了话茬,“这九王把我们打量了个遍,莫不是要纳妃?”
有秀女笑道,“九王爷年轻,俊朗,嫁给他做王妃不也挺好?”
身边的人赶紧拿帕子挡住嘴,低声道,“可千万不能被九王看上,都说他身体不好,万一……岂不是年纪轻轻就得守活寡去了?”
郑琅把头凑到沈央耳边,“央央妹妹,你说呢?”
“啊?”沈央装懵,“姐姐说什么?”
郑琅立即被人嘲笑了一顿,“郑姐姐问她,她哪里晓得守活寡是什么,她啊顶多知道荷包里的糖甜不甜。”
沈央心道,我当然知道,我可太知道了!
守活寡的滋味不能再美味了。
手握权力,加上死了丈夫。
她简直是大昭最逍遥最快活的寡妇!
郑琅见她不语,便拿手推了推她,“在想什么?”
沈央从荷包里掏出一颗糖来,“想吃糖,姐姐吃么?”
众人不约而同笑了起来。
郑琅扶额,“傻妹妹。”
入宫后的第三天,秀女们齐齐见了皇后。
上首穿凤袍的女子还困着,抬眼打量了众人一眼,叫她们一一上前回话。
轮到沈央时,她眼前一亮,将人召上前来,“你是沈垂的女儿?”
沈央颔首,“是。”
“年岁这样小,宫中生活还过得惯吧?”
沈央正要回答,却见皇后宫中的小黄门打着帘子疾步进来,急急禀道,“皇后娘娘,黄贵人难产,情况危急。”
皇后脸色一变,脸上困意一扫而光,“禀过皇上没有?”
太监说,“禀过了,皇上说诸事由娘娘决断。”
皇后站起身来,被一众仆从簇拥着走出去,留下秀女们面面相觑。
沈央思忖,难怪都说赵琮的生母不得宠,即便是怀孕生子这样的时刻,皇帝也懒得移架去看她一眼。
过了一会儿,皇后身边的嬷嬷过来传话,叫她们各自回去。
郑琅拉着沈央的小手,两人走在凤藻宫外,听得墙角处隐隐传来哭声。
“早先以为黄贵人有了身孕,前途无限,这才拨到她身边,现在她难产而死,也不知会被指派到哪里……万一不幸被指派到赵妃宫中,还不得被活活搓磨死。”
“姑姑,您是皇后娘娘身边的人,您看能不能给奴婢分个好一点的去处?”
“这点是奴婢的小小心意,求您拿着。”
另外一个年长的声音道,“我虽然在皇后娘娘身边侍候,到底不得势,我尽力帮你在凌霜姑姑面前说话,你可有心仪的主子?”
“我看沈小主不错,糯米团子似的,没什么脾气的样子,该不会苛待下人。”
郑琅一听,冲沈央使了个眼色。
沈央侧着头望向门外,见朱红色的门边立了个蓝色身影。
孤零零地望着凤藻宫的方向,单薄的身影添了些萧索。
郑琅顺着她的目光望去,不由喃道,“九王爷?他怎么在这里?”
她这一说话,立时惊到了墙边的两人。
一见是郑琅和沈央,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尴尬起来。
那宫女年纪二十来岁,瓜子脸,生的倒很伶俐。
沈央问,“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冬儿。”
沈央沉默了一瞬,故意道,“你想跟着我,我便去向娘娘求了你?”
冬儿脸上不见欣喜,反添虑色,“小主如此,奴婢感激……只是小主才入宫,不应为了奴婢出头。小主放心,若得姑姑帮助,奴婢能分到小主身旁侍候,奴婢定然尽心竭力!”
沈央很满意,颔首道,“那就请姑姑费心了。”
那姑姑连称不敢。同冬儿一起,赶紧走了。
沈央想,该想办法把云儿调走了。
她一抬首,正撞上一双探究的眸。
那朱门处的九王爷,嘴角缓缓勾起一抹似有似无的笑,叫她不由全身发冷。
郑琅握了握她冰冷的手,询问道,“可是冷了?”
沈央摇了摇头,嘴角挽起一个笑来,“没有,我们快回去吧,姐姐。”
“嗯。”郑琅应了一声,拉着她一同离开。
她没有回头,但感觉那双眸的主人一直望着她。
叫她如芒在背。
回去以后,沈央在心里复盘了一下前世的事情,全然想不起她和九王爷曾有过什么交集。
沈央坐在椅子上,晃着双腿,叫来云儿,“想吃糕点,你去司膳司帮我取些来吧。”
云儿不情不愿地道了声是,心里到底记恨着沈央,逢人便说沈央犯了馋病,饮食上也挑剔,是一个娇生惯养吃不得苦的主。
这话传到郑琅耳朵里,气得她恨不得替沈央把云儿拖出去打了一顿。
“也不知沈夫人为何指派了这样一个人进宫侍候你。”郑琅叹了口气,望向指尖捻着糕点的沈央气不打一处来,“还吃呢?养了个白眼狼在身边,就一点都不生气?”
末了,望向沈央粉雕玉琢的团子脸,气霎时消了。
她才多大!八岁小女娃,正是贪吃的年纪。
沈央咽下糕点,笑眯眯道,“气什么?吃不得苦有什么不好?谁想吃苦来着?我偏不吃苦,她这么爱吃苦,她吃去好了。”
没过两天,皇后遣身边的姑姑将冬儿送了过来。
饶是沈央都不由诧异,“姑姑动作好快。”
那姑姑笑道,“不敢居功,是郑主子跟皇后娘娘说了情况。皇后娘娘说主子年纪小,务必要选一个得力的丫头侍候,冬儿侍候黄贵人时便尽心竭力,皇后娘娘也是极满意的。”
“另外……”她顿了顿,看向沈央身后的云儿,肃起脸来,“皇后娘娘说了,不得力的奴婢不必留在身边,把她拖去浣衣局吧。”
云儿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脸色煞白。
抱着沈央的腿哭着祈求,“奴婢不去浣衣局,奴婢不去……小主,小主奴婢错了,小主……”
沈央蹲下身,笑眯眯道,“乖,皇后娘娘的旨意不能违抗的。等你什么学好了规矩,我再想办法把你调回来。”
郑琅闻声出来,一把将沈央拉到身后,斥道,“这样没心没肺的奴婢调回来做什么?姑姑,快将她拖出去吧。”
姑姑应了一声是,命人将云儿拖了出去。
两人进了殿,冬儿自去沏茶,沈央笑,“姐姐今早去见了皇后娘娘?”
郑琅叹了口气,脸上一丝喜色也无。
沈央问,“姐姐怎么了?”
郑琅道,“鞑子南下,父兄又该上战场了。”
沈央一个激灵!
凉州城破!
她亲历了青州瘟疫,所以觉得那是今年最大的事,可事实上更大的事其实是年末时凉州城被鞑子攻破,烧杀抢掠,死伤无数。
郑琅是凉州刺史的女儿,所以她的父兄……
沈央手里的糕点也吃不下去了,她心疼郑琅。
郑琅强自笑道,“不过,鞑子年年都会来,父兄应当会好好应对的吧。”
沈央没有说话,屋子里氲着悲伤的氛围。
少顷,有个太监带着一众嬷嬷宫人进来通禀,“郑贵人,您在这里。”
那人一揽子吉祥话背的滚瓜烂熟,也不知道说过多少遍,“恭喜小主贺喜小主,陛下今晚召您侍寝了。您可是这批秀女中头一个承恩的主子,本来啊您是要焚香沐浴后抬到陛下宫中,但陛下特旨,许您留在自己殿中侍寝。”
这太监夸张的说,“这可是天大的福分啊!”
郑琅娇羞垂头,微微一笑,命丫鬟拿出银子分给众人,只说,“给诸位添个喜。”
沈央暗自叹了口气。
要是郑姐姐瞧见皇帝那副面容,只怕是天都快塌下来了。
哪里还能称得上半点喜字?
不过……也就是她沈央看脸了,其他人大约没那么在意这副皮囊的吧。
想着想着,脑海里竟浮起谢尘然的脸。
他那张脸……
倒是一顶一的好看。
沈央躺在床上,听着隔壁院落皇帝仪仗落地的声音,热闹非凡。
后来凉州失守,郑琅父兄以身殉国,为了显示对忠臣的抚慰,除了按制陪皇后的日子,几乎都宿在郑琅宫中,风雨无阻。
五年间,郑琅的恩宠到达极盛,甚至在被册为郑妃后比肩早有恩宠的赵妃。
而沈央,还是个少不经事的孩子。
她顶着这个孩子的皮囊,贪吃的名声,在郑琅的庇护下,悠哉游哉地过了五年太平日子。
直到她十三岁的宫宴上,皇帝那双被酒色侵蚀的浑浊双目锁住她,笑眯眯问,“沈贵人,倒渐脱孩童的稚气了。”
沈央心里咯噔一声,心道:她的好日子,怕是到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