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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替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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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尚安正在安置灵堂,刑部尚书夏侯越来了。
“顾尚书,夏侯某不请自来了。”夏侯越行礼就坐,一双狐狸眼眯起来弯似月弓,叫人看不清眸子。“朝中听闻花总督暴毙身亡,特派遣小生前来吊唁,并彻查宛平县令柏诚煦失职一事。”
“灵堂尚未安顿好,嘈杂混乱,让大人见笑了。夏侯尚书舟车劳顿,顾某为尚书安排一间厢房。我们一会儿到厢房再叙。”
夏侯越闲聊几句后见顾尚安忙便告退了,他走到前院的时候,看见一白头翁在不远处的亭苑伫立,不免好奇问下人:“那边白头的人可是花大人亲戚?”
“禀告夏侯大人,那是段大将军。”
“你莫要欺我不曾见过段将军,听闻段将军风流倜傥,俊朗如竹,在都城所行之处,无不有怀春少女寻觅顾盼。怎会白了少年头?”
“禀告夏侯大人,前几日段将军之妻逝世,段将军哀恸过及,伤了心脉,才让满头乌发降了霜雪。”
“段将军之妻?你说的不会是花陆离花总督吧?”
“禀告夏侯大人,正是。”
夏侯越的眼睛短暂地睁大,现出死水一般的眸子,望向亭子中段承宇挺立的背影。
“我知道了,你退下吧。”
下人退下后,夏侯越也到了后院的厢房,周围寂寥无人,荒凉偏僻。一盏茶的功夫,顾尚安也进来了。只见顾尚安小心关好房门,回身坐到夏侯越身旁。
“给你备好的茶水。”夏侯越把白瓷盏推向顾尚安,“不会有人偷听吧?”
“不会,我没让下人来。暗处是萧继治的影卫,有人误闯也会清除。”顾尚安说道。
夏侯越睁开眯起的双眼,对顾尚安说:“段承宇什么意思?为什么要和我结冥婚?”
“你见过段承宇了?”
“只看见他满头白发。”
“你既然见过他那个鬼样子了,为何还要问我原因?我们其他人都劝不住。”
“那怎么办?灵堂里面现在停的可是空棺材。他要结冥婚,咱们岂不是全露馅了?”
顾尚安用手指节叩了叩桌板。
“你为什么非要瞒着段承宇?”
“按咱们之前的计划,只有‘花总督’死了,提请调查宛平朝廷才不会拒绝。如果段承宇知道我没死,势必要和我亲密。段承宇与刑部尚书素未谋面,两人来往密切免不了旁人怀疑。所以我肯定要守住一头。”夏侯越说,“再说了,段承宇我已经玩腻了,早就想找个理由踢掉他了。”
顾尚安沉思片刻后说:“这样吧,我这里还有一些龟息丸,吃了之后气息全无,譬若死人。要是段承宇当真想开棺,你就钻进去装死得了。”
“现在也只能这样了。”夏侯越,即花陆离按住太阳穴。“我没想到段承宇这家伙还挺深情的,难道是我死的时候话太多了吗?”
“你临死的时候对段承宇说什么了?”顾尚安胳膊撑到桌子上问。
夏侯越反问:“你临死的时候对萧继治说什么了让他回心转意?”
顾尚安不说话了。
门外影卫敲了三下门,“禀告顾大人,戏班到了。”
“好吧,我要去见戏班子了。反正你少接触段承宇。我们会尽最大努力帮你圆谎,但我事先和你说好,万一他认出你来了,我们也没办法。”顾尚安起身走了。
夏侯越没去灵堂,一个人站在窗前。戏子的声音飘飘渺渺,从前堂传来:
“江南佳公子,遗我锦绣端。揽之□□,公子焉得寒...”
夏侯越没有像往日轻笑,而是面若冰霜伫立窗前,过了许久才叹道:“段承宇,你为什么总要在我失望之后还给我虚妄的幻想?你的爱慕,太难以承受了。”
东风吹叶,簌簌作响。戏唱完了,夏侯越才坐回椅子上,一手捂住太阳穴。
不久门外影卫敲了三下门,报告说:“夏侯大人,有一个穿军服的人前来,放不放他进来?”
“来者有什么事?”
“说是来送请帖。”
“告诉他我身体抱恙,不见客。”
“他说段将军吩咐,务必将请帖送至每位客人的手里。”
“那放他进来吧。”
踏踏脚步声止于门前。
“段承宇将军副将孙虎拜见夏侯尚书。”
“孙将军请进。”夏侯越开了门。“你家主公的吉日定到何时了?”
“明日晌午。”孙虎一张方脸也没有往日的活跃开朗,印堂蒙了一层灰云,眼睛里也没多少神采。“听闻夏侯尚书身体抱恙,孙虎不便多叨扰。明日前堂,恭候夏侯尚书。”
孙虎走了没多久,一县府小吏过来报告:“夏侯大人,顾大人教您去前堂。”
“顾尚安有什么事情要我去办的?”夏侯越心里狐疑,但还是起身去了。
此时已是夕阳西下,云拢晚霞。前堂比上午多了两排纸扎的白花,黑白对联分设两边,右边是道家的祭坛,左边是佛家的莲花垫,一口上等杉木的棺材停在中央,棺材板已经钉好了。
夏侯越脚一踏进前堂见四处无人,更不必说顾尚安,心里面咯噔一下,知道自己被人骗了。只见整间屋子只有白了发的段承宇坐在北面的椅子,正在喝茶。
“夏侯大人,等你多时了。快请坐。”段承宇面上依旧如往日一样清秀温朗,除了一头白玉般的头发。
夏侯越把一双狐狸眼眯起来,不慌不忙地说:“段将军有心了,把礼堂收拾得干净得体。夫人泉下有知,也是宽慰了。刚才顾大人叫我到前堂来,说是有要紧事告知,我先去寻他,不打扰段将军和夫人相处了。”
“不用,尚安内急到后院出恭去了,你在这里坐着喝一盅茶便是。再说,我也有事问夏侯大人。”
夏侯越见推托不得,坐到段承宇的旁边。
“夏侯大人可曾见过我家陆离?”
夏侯越听到段承宇亲昵地叫他“陆离”二字,在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
“小人升迁宴上,花大人送了珊瑚琉璃,如此厚礼,叫小人不敢忘。可惜花大人诸事缠身,宴会未完便匆匆离去了。没想到第二次见面便是在这礼堂之上。”夏侯越抿了口茶水。
段承宇也端起茶杯喝茶,眼睛则盯着夏侯越的脸看。“不知为何,我觉得我似乎见过夏侯大人。”
夏侯越对自己的伪装十分自信,于是底气十足地说:“段将军常在边疆,我以前在姑苏一带任职,今年才受了皇恩,升到刑部,应当是不曾见过。段将军见我眼熟,应是你我有缘。”
段承宇听了这话脸上没有触动,继续一动不动地盯着夏侯越的眼睛看。夏侯越被盯得有点心发毛。
段承宇伸向夏侯越右耳垂落下来的碎发,夏侯越偏头避开了段承宇的手。
“段将军,小人没有龙阳之好。”
段承宇的手先是在空中一滞,接着默默收了回来。
“是段某失礼了。夏侯大人眼角下的泪痣,让段某想起了家妻。夏大人,段某有个不情之请。”
虽然知道有一片面皮盖在脸上,夏侯越还是喝了口茶希望可以降一降脸颊的热度。“段将军且说,夏侯某能办的事,肯定会竭尽全力。”
“段某的副手孙虎,祖籍是姑苏孙氏,有军功,其弟孙豹到了年纪,想要蒙祖上的荫求安稳官职。夏侯大人新任尚书,如果需要手下打点,可以考虑孙豹。那家伙和他哥一模一样,头脑虽是简单,但重在人踏实忠诚,身强体壮。”
“说来惭愧,夏侯某虽任尚书一职,总管刑部事务。但人事调用未经我手。我回去叫人察看一番,若有空闲官职,必定安排。”
此时两个木匠走进来,其中一个身后背了个木箱,一个手里拿了桶漆油。
“段将军,小的来开棺上漆。”走在前面的拿漆油的木匠躬身说道。
“行,你们开棺吧。”
夏侯越听到开棺脸一下白了。
“夏侯大人,你脸色怎么这么差?”
“段将军,实不相瞒,我从小对漆油过敏,一闻到漆油味就呼吸急促,气短心乱,乃至昏厥不醒。既然顾大人还没回来,我先回厢房休息片刻。一会儿劳烦段将军告知顾大人到厢房见我。”
“这样也好,来人护送夏侯大人回房。”段承宇招呼两个仆从上来。
夏侯越咳嗽不止,右手扶胸,双腿发软,只能由仆从搀扶行走。
目送夏侯越走远后,段承宇转身回到前堂,那两个木匠各站一边,嘿哟一声,七尺长四尺宽的实木棺材板被抬了起来。
一阵寒气从棺材里冒出来,现出躺在里面的花陆离。
花陆离穿了一身琉璃云彩金丝红礼服,丝缎般的乌发用靖云冠盘在发顶,双手放在身体两侧,神情安宁平静。除了脸色苍白,和睡着的样子无异。
段承宇看见花陆离,眼底的寒冰消散。
“你们回去的时候和掌柜的说声,面颊要打些胭脂。”段承宇伸手刚要碰到花陆离眼角下的那颗泪痣,忽然像是想到什么,收手挥袖准备往后院走。
“你们两个木匠,在我回来之前,不要把棺材盖上。”段承宇边走边说,“孙虎,没有我的指令,不要让任何人进到这间房子。”
段承宇脚还没迈出房间,顾尚安带了两个影卫赶来了。
顾尚安见到段承宇,上来就是一巴掌。
“段承宇,你开棺做什么?”顾尚安的胸脯上下起伏。“逝者已去,你偏要用寒冰棺守住肉身,强结姻缘,我忍了。现在吉日未到,你开棺散气,小心你的新娘子等不到吉日,就化作一滩尸水!”
“尚安,你不知道情况。我心里有一种很强烈的预感,我觉得陆离还没有走。你给我半个时辰,我即刻就去验证。”
“验证什么?花陆离没死?花陆离早就被你我给害死了!他为了天下人的太平日子死在了战场上。你还有什么好说的?”顾尚安走进大堂,对两个木匠说,“你们弄完了吗?”
“禀告大人,棺材的漆已经上好了。”
“那就快把棺材盖上。”
“可是段将军...”
“段将军给钱还是我给你们钱?说盖上就盖上。”
段承宇什么都没说,抬脚想出门,却被两个影卫拦住了。
“段将军,对不住了。顾大人叫我们守住房门。”
“顾尚安,你这是做什么?”
“你要去见什么人?”
“夏侯越。”
“你还好意思见夏侯越?人家因为吸了漆油,现在气提不上来,大夫正在针灸呢。除了大夫谁也不见,你别进去把他半条命又折腾没了。”
“那我就在门口等大夫出来再进去。”段承宇冷冷说完,运气冲破影卫的拦阻便走了。
“顾大人,属下无能,没能拦住段将军,请大人责罚。”影卫跪在地下说。
“无妨,段承宇牛脾气上来了,谁也拦不住。”顾尚安看着已经盖上的棺材板说,“反正已经拖延够了时间。”
等大夫背着药匣子从夏侯越的房间出来,已经是后半夜了。夜里下了霜降,段承宇的外衫上也披了一层白霜。
窗口亮起明黄的烛灯。
“段将军,进屋暖和会儿吧!你手里的药汤都凉了。”夏侯越披了件外套站在门口。
两个提了莲花灯的婢女过来相迎。
“段大人,我家主子说明日的婚礼他去不了了,送上玛瑙如意簪两对。”
“我知晓了,叫你家主子好生静养。”段承宇从怀中取出汤药给婢女。“这是益心宁神的药。替我给你家主子传话:今日之事,全在段某,险些让夏侯大人性命不保,段某难辞其咎。日后若有难处,段某即便舍命也会助他一臂之力。”
段承宇说完,便和着夜色与风霜,离开了夏侯越的厢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