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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青崖篇(上) ...


  •   漫山竹林苍翠,将院落四周遮挡得密密实实。晋王醒过来时,正好阳光从竹林缝隙洒落,如碎金般明亮晃动。
      他一时恍惚,不知何年何月,呆愣了一会才猛地坐起来。
      动作剧烈以至于又是一通咳嗽,随后晋王惊奇地感觉到,自己的呼吸似乎比平时轻松了不少。
      正纳闷时,一个身影从院外飘然走进。
      “终于醒了,”那人笑道:“王爷这一路上睡得可好?”
      晋王眯眼盯着他,“温客行……?”
      “嗯,看来脑子没坏。”温客行换了身素淡的石青色衣裳,逆光立于竹影之中,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说起话来却依旧是毫不客气。“还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么?”
      不等晋王回答,他已来到跟前,不由分说抓起对方的手诊起脉来。晋王对温客行此前在晋州的张狂行为印象深刻,加上昏睡多日,浑身疲软无力,更是不敢乱动。温客行切着脉,忽而长长一声叹息,叹得晋王心中七上八下。
      “怎、怎么了?”
      “我在感叹你怎么恢复得这么快,这一个月才过了不到一半,接下来我还得管你吃管你住。”温客行诊完了脉,把他的手随便一撇,小声嘀咕着抱怨:“婴儿,老妖怪,这次又是病号……每次都把照顾人的活儿丢给我……”
      见晋王一头雾水,温客行没好气地解释道:
      “阿絮拜托我,把你身上凌寒暗香劲留下的内伤给治好。我大大方方去王府说明来由,你又不肯相信,所以我们只能把你给劫持到这儿来咯。”
      “你……”晋王脸色一变,“你们竟然敢劫持藩王,这是大逆之罪!”
      “哎呀,在这儿就别耍威风了,”温客行把他晾着,径自去院中的井水边洗手,“亏你还跟阿絮沾亲带故,你们俩的为人怎么相差这么大。”
      “对了,周子舒呢!”晋王忽然像是被提醒一般,“本王若是明目张胆被劫走,晋州必然大乱,所以周子舒一定是易了容,冒充成本王的模样!”他一下子明白整件事的套路,咬牙笑道:“好,好……你们俩一明一暗,搞这么一出偷梁换柱,真是好手段啊!”
      “承蒙夸奖。”温客行俯身洗濯,头也不回。晋王盯着他的背影。
      “之后呢?你们还想把我怎样?”
      “我不是说了吗,帮你疗伤啊。”温客行的口气带上一丝不耐烦。“出来的一路上我已经给你施了针,运了功,现在你的根底已经修复得差不多了。只需每天听我的安排继续休养,到月满之时我便放你回去。”
      晋王显然并不相信,依旧直直地望着温客行,像是想找出他在说谎的证据。温客行对他浑不在意,站起身,甩了甩手上的水珠。
      “王爷,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做每一件事都藏着阴谋和心机。若不是因为阿絮,我根本不会在乎你的死活。”
      晋王还想说什么,温客行一挥衣袖,一阵风过,晋王顿觉颈间一麻,竟是被他甩出的水滴点中了哑穴。
      “您平日里处心积虑,步步为营,我觉得借这次远离世事的机会,倒不如也静下心来……想一想。”

      ***
      “王爷,您最近胃口不好,我亲手做了些小点心——”
      “这种事让下人去做就够了,今后不必再送。”
      门外提着食盒的女子被粗暴地打断,在原地僵立了片刻,默默藏起眼中的委屈,转身离去。待她和侍女们走远,房中的周子舒才长出了一口气。
      他之前对温客行说不必担心王府的女眷纠缠,其实只是为了让老温安心。周子舒了解晋王的行为处事,进王府之前也做了充分的调查,可后院之事毕竟不是他擅长的领域。
      在市井传言中,晋王一心扑在公务上,对妻子不甚关心,夫妇俩的关系不咸不淡。和所有的高门联姻一样,这场婚姻是一场双向的投机。晋王妃出身京城的官宦世家,只不过娘家这些年在朝中已经失势没落,她在王府似乎也是低头做人。
      周子舒当年和这位表嫂只有过几面之缘,短时间内,难以摸清她的为人。
      假扮成晋王之后,他便称病不出,闭门谢客。王妃闻讯自然是请求亲自来照顾服侍,还要请名医来给他看病,但一概被周子舒摆出冷脸回绝了。
      拒之门外,是避免麻烦的最好手段。虽然这样冷落对方,他内心多少有些过意不去,不过转念一想,若真让这王妃进屋来,那才是跳进黄河洗不清了。
      趁着清静无人打扰的便利,他把晋王房中的书卷文件全部浏览了一遍。坐镇北方这些年,晋王在治军方面确实有一套,兵强马壮,边关稳固。只是晋王野心不止于此,不断培植爪牙,剪除异己,即使身登大宝,周子舒断定他也绝不会是一位仁德之君。
      装病这些天,府上时而有人来问候,借此机会,周子舒对于晋王的人脉关系倒是摸了个一清二楚。
      “王爷,”
      又有属下过来禀报,周子舒在榻上调整好姿势,斜倚着假装闭目养神,清了清嗓子,才叫那人进来。
      “礼部薛大人听说您抱恙,特地让亲信携礼物前来探望。”
      “就说我病中不便会客,改日再回函致谢。”
      “还有……”
      一番交代过后,见对方没什么事要说了,周子舒停顿了一下,装作随口道:“天窗还没传消息来吗?”
      “这个,”属下明显懵了一下。“平时都是贾大人直接跟您汇报,贾大人一直未归,所以……”
      “知道了,下去吧。”
      当今的天窗首领姓贾。周子舒此前与其交手,单论武功这个人不足为惧,但不知此次又和晋王密谋了些什么。天窗这样的特务机关,行动相对独立,又直接受命于晋王,为的就是最大限度将行动保密。这个传统还是从周子舒当首领那时留下来的。
      想到这儿,周子舒自己也不由得苦笑。
      既然如此,也只有静候其变了。
      不知老温那边怎么样……他下意识轻抚自己的胸口。自从服下了叶白衣给的丹药,便一直有股奇特的真气,如涓涓清泉,在他脏腑之间循环不绝。叶白衣说二人服药之后便可遥相感应,周子舒总觉得是在开玩笑,至少和温客行分别这么些日子,对方的阴晴冷暖他是一丁点也没感应到。
      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吧。这样想着,周子舒忽然脸色一凛,扭头向外。
      走廊上虽然静悄悄,但他敏锐地察觉到,有人正藏身在窗外。
      “谁?”周子舒用晋王的声线喝道,“出来!”
      来人没有即刻应声。周子舒稍撑起身,表面上一副病容,全身却已暗中蓄力,做好了防备。
      出乎他的意料,紧接着他看到门口探出了一个怯生生的小脑袋。

      “……父王。”

      ***
      虽然一时封了晋王的嘴,但没到傍晚,温客行便又给他解开了,理由是在这深山老林,至少有个人说话给他解解闷。
      “这里是哪里?”晋王立刻发问。
      “无可奉告。”温客行勾勾嘴角,“王爷想自己逃跑的话,我也不拦你,不过这山里四处都布置着机关术的陷阱,我费了这么大劲儿给你疗伤,转头你就被炸得四分五裂,岂不可惜。”
      说话间天色已晚,灶房升起袅袅炊烟,他将两个空木桶丢到晋王脚边。“打水的活儿就拜托了。”
      晋王恼怒道:“你让本王干这种粗活!?温客行,你是在故意折辱本王吗!”
      温客行心说你这家伙怎么比叶白衣还难伺候?
      “王爷多虑了,”他一本正经道:“所谓养性之道,常欲小劳也。我这是为了让您活动活动筋骨啊。流水不腐,户枢不蠹,适当运动对康复大有裨益。”
      两人你瞪我我瞪你,温客行又道:“病不许治,则治之无功。你我乃是医患关系,你自当遵我医嘱。”
      晋王仍然站在那脸红脖子粗,不肯屈尊纡贵,温客行把腰一叉,彻底放弃了讲道理:
      “不干活的人没饭吃!”
      说罢,忽然觉得这可笑的场面中竟生出一丝怀念。仔细想想,曾经阿絮也拎着猎来的野兔,用这话来催促他。关于周子舒的记忆瞬间占据心头,温客行的表情柔和了一些,丢下那位金尊玉贵的病号,自己走进灶房去。
      过了一会儿,他听到井边一阵响动,回头看到晋王挽了袖子,正满脸不情愿地提了水进来。
      “这笔账我会记着的。”
      “别这么小心眼啊,王爷,大丈夫能屈能伸。”温客行调侃道,“你和阿絮倒都是富贵命,干点活都要三催四请的。”
      两人将水桶里的水倒进锅里。温客行又问:“你们是表兄弟,那便是小时候就认识了。”
      “自然比你认识他的时间长。”
      “那可不一定,”温客行挑眉。
      晋王似乎察觉到他神色的微妙,暗自笑了笑,接着说道:“子舒小时候可比我还皮,那时他们一家人与王府都常有往来,每次他来,都会央我带他一起去街上四处逛。还记得有一次,我们两个一直玩到很晚……”
      温客行手中的动作不由放慢,听着听着,竟有些入神。
      晋王讲了不少往事。那些话语中勾勒出的,是一个他不曾见过的周子舒,那是少年时代,还未经过风霜,尚且充满朝气的周子舒。
      是和他错过的周子舒。
      同样的年华里,他正流落在鬼谷里日日煎熬、百炼成魔,阿絮却和这个人在一起,怀着单纯的理想,以为可以换来光明的未来。

      “子舒从小练剑就比我强,他这样出类拔萃的人才,肯来辅佐我,那时我是真的很高兴……”观察着温客行的反应,晋王做出感慨良多的表情。“可惜啊,终究道不同,还是走散了。说起来,你为什么叫他阿絮?”
      温客行没有回答,却反问道:“你凭什么叫他子舒?”
      晋王一怔,听他嗓音冰冷,不由后退了一步。
      “子舒,”温客行仿佛没感觉到晋王的畏缩。他在唇齿间轻轻重复这个名字,脑海中浮现出孩提时代的画面,一个明亮的男孩子,将一只小狗放进他颠沛流离的掌心。
      他求而不得的梦中人,却被眼前的这个人毫不珍惜地几乎摧毁过。
      “别演了,王爷。”
      锅中水汽蒸腾,晋王在白雾之中抬眼望去,温客行却并无怒意,双眸中倒像是悲悯。
      “只描绘往昔情分,绝口不提你对他的利用和忌惮……如果你想靠这些虚情假意来让我动摇,那未免太小瞧我了。”
      一瞬间,晋王忽然想起了周子舒被他抓回去时,对他掷下的那句话:“做我的知己,你不配。”
      也是在这一瞬间,他意识到周子舒和温客行之间的关系,并非他想象的那么肤浅。
      在他发愣之间,温客行又恢复了那抹戏谑神色:“既然已经打了水,那就干脆劳您大驾,帮忙把晚饭也做了吧。”
      “?!”
      “王爷眼下气血尚虚,宜吃些性平、味甘的温热食物。”也不管他错愕的反应,温客行把食材往灶台上一摆,飞快地说道:“您既不是君子,自然也不必远庖厨了。”
      他停了停,又补上一句:
      “倘若哪天您决定做个君子的话,或许我会和你聊聊,为什么我叫他阿絮。”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青崖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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