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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水果罐头 ...

  •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林稚年满脑子都是主任的警告:再惹一点儿事,你马上就会被勒令退学。

      “不走。”林稚年停下动作乖乖站在原地。
      “刚才不是还助人为乐,现在怕了?”见他迟疑的神色,君锐问。

      “是我先动的手。”
      “嗯?”

      “赔给你。”他紧绷着下颏低声说。
      “怎么赔?”君锐本来是随口吓吓他。见林稚年语气郑重,也好奇起来。

      风将树冠的叶子摇得哗哗响。

      巷子的角落里。

      林稚年缓缓转过来,走到他面前。

      就那么简简单单地站着,比外边儿冷饮店里,小情侣同喝一杯奶茶的距离还近一点。

      “你做什么?”君锐觉得退了没威风,这距离又太奇怪了。结果反而往前凑了凑,鼻尖儿几乎要跟他撞上。

      “你,可以打回来。”林稚年认为自己足够有诚意。

      非要来助人为乐,搞错了没助成,还得上赶着替恶人担一下责任。君锐头一回见这么好笑的人。

      他起身拍了拍袖子上的灰土。搭眼见他仍是那副任人宰割的样子,轻扯了下嘴角。不知怎的,突然起了逗弄的心思。

      “踢不了了。”君锐笑起来,夹杂着青草味的潮湿空气灌了一口进肺里。

      林稚年迷惑地望着他。

      “腿折了。”君锐继续说。

      “……没那么用力吧。”林稚年僵住了,艰难开口。

      是根本也没怎么用力。君锐心里纠正,但做出来的倒是另一套,他扶住墙壁,赶紧阖了眼睛。眉心微蹙,呼吸也紧了,一副特别痛苦的模样。

      昏暗阴凉的小巷里,他倚着墙,额前碎发的尾梢几乎触到泛着青色的砖。高树、石墙、人影,林稚年从重叠的暗色中寻见君锐那双明亮的眼睛。

      “我的骨头脆得很,不信的话我们去医院检查一下?”睫帘一掀,君锐露出眼中狡黠的一闪光亮。

      面前的男生脸颊沾到一小块灰土,除此之外还写着紧张与怀疑。君锐真后悔没直接将那群人留下来做群演。

      他倒不是和那群学生顺路,起因只是一起走到校门时,见同校女生惊慌地跑出巷子来,再不敢进去捡自己掉的书包。

      “随你。”林稚年的语气不符合表情的冷硬,试探着伸手去碰他的腿。

      君锐的脊背接触着墙面,粗砺且冰凉,惟有碰到裤脚的那只手温热柔软。他推测着自己这一回合不该有台词,装模作样地从唇间溢出一丝哼声。

      “所以你其实叫住我是为了还手机?”君锐顺便打开手机屏幕,确认那是自己的。君锐原本没有摸到手机,想起好像落在教室了。直到刚才林稚年将一只黑色手机递到了眼前,他下意识接了。

      他注意力在手上,一条腿半屈着,七分短裤不知什么时候褪到了膝盖之上,露出新鲜伤疤的一角。林稚年抬起的手微颤,动作也停了下来。

      君锐顺着他目光低头,脸色变了变,立马按住他伸来的手,伸直腿让裤脚抖落下来。

      “摸我干什么?羡慕哥腿长呀。”君锐揣下手机,换了姿势,若无其事地将他目光引开。

      林稚年留过级,怎么也不可能比他小,但让他自称哥他这辈子也未必做得出来。
      他盯着他的膝盖看了眼,一言不发,拍掉身上灰尘。而后摘下书包挂在胸前,自己背对他蹲下身来。

      “做什么?”对于他不太标准的起跑姿势,君锐全摸不着重点。

      “我背你去。”林稚年瞧君锐腿伤似乎很严重,如果还没痊愈,自己刚才那几下,也许真会让伤势雪上加霜。

      君锐眯了眯眼,今天的阳光实在明媚,刺得人眼眶微痒。他稍微犹豫了下,把“还不到这个地步”咽了下去,不自觉唇角勾起弧度。

      君锐:“真的很疼,你可要慢些。”

      林稚年:“别乱动。”

      君锐环过瘦削的肩膀揽住他的脖颈,任由林稚年背起他往胡同外走。

      不用劳动双腿的感觉不算坏。林稚年挺瘦的,君锐都能感觉到薄薄皮肉之下,肩膀与手臂的骨头有些硌人。

      他也不过是个小少年,背起君锐走出几十步就因为吃力放慢了脚步。君锐只觉身下人像只努力负重的小蚂蚁似的,搞得他连恶作剧的心思都没了。

      但他想等着看这人主动认输,放他下来。

      零零散散还有些学生正从校门里出来,再不就是隔壁家属楼门口的遛弯的大爷大妈。
      他还见着一个采风的摄影师,挎着单反相机往农贸市场去。人是不多,君锐一开始不在意,被瞧多了也烦。

      拿着身残志坚人设也不好开口吼人家瞅什么瞅,演得有些尴尬,不自觉放松揽着他肩膀的手。

      “疼?你忍一下吧。”

      林稚年说那句‘疼’的时候声音很轻。不过是舌尖轻抵齿上,可他这样念起来,仿佛片叶子落在心上。迎面的熏风吹来,君锐有些心慌。

      这人体力一般,但背着他躲避石子,上人行道的台阶,都没什么磕磕绊绊。

      他被推在地上都没还手的样子,君锐可还记忆犹新。想到这里,他又觉得无趣儿了,不过是个扮好人还上瘾的。

      要不算了。林稚年在红绿灯路口停下时,君锐打算跳下来。

      没想被站定的托了托,君锐身子一倾,那双薄薄的唇擦着耳畔撞在了颈边。
      林稚年的脚当即钉死在地上,他顿了顿将君锐放下来。起身欲盖弥彰地捏了捏自己的手腕,好像只是太累了才把他放下来。

      不过撞了他一下,君锐不甚在意。
      目光盯在他背后,错过了他发红的耳尖。

      碎发边缘隐约露出一小片颜色怪异的肌肤,顺着它仔细瞧,伤处沿着脖颈蜿蜒到耳后,在苍白肌肤上留下一道可怖的痕迹。单是瞧着都觉得疼,他是知道有人天生就是容易留下疤痕的皮肤,可这人怎么跟打了补丁的布娃娃似的。

      灯很快跳到了绿色,林稚年又站到他身前。

      “不用了,压着你还要算我的。你扶我好了。”君锐衔接流畅地朝他伸出手。
      林稚年反应片刻默契地低了头,让他可以绕过来搭在自己肩膀上。

      “你去哪?”就这样让他搀扶着,好笑地走了两步。君锐发觉林稚年扶着自己在往学校门口拐。

      “医务室?”林稚年不知道哪里有问题。

      “不是说好送我回家吗?”脚一沾地,君锐又恢复战力,发扬起不肯让对方太好过的精神。

      “你刚才不是说……”林稚年停下来。

      “医务室今天可不上班。”君锐手揽着他肩膀,嘴上说得好似格外遗憾。

      “可你的腿……”

      “一个人走不了,我又想回家,你说怎么办?”开什么玩笑,进了医务室自己不就没戏唱了。君锐想。

      “……”一旦接受了“对方是伤员”的这个设定,林稚年的耐心似乎成倍增长。他开口询问地址,君锐即刻表示为他指路。

      林稚年听过他描述,沉吟片刻,调头扶他过了马路。
      让君锐也在众目睽睽之下享受了一把老爷爷老奶奶的待遇。

      “来这儿做什么?”身边的人不再往前,君锐左右扫了扫,嫌弃的目光落在身后那张的脏兮兮的长椅上。

      “等公交车。”

      “噢,那种么?”君锐指着面前停下的一辆城市公交,恰好是林稚年回家的那班。车内还是一样的拥挤,只是这次林稚年就算想成为其中一员也没办法了。

      “嗯。”

      “超市卖的水果罐头都比它松快。撞到我这个伤员怎么办?”他坚持站着,林稚年只好也立在一旁。

      两个人距离“亲密无间”,但凡同时做出一个小幅度的动作,就会毫不留情撞在一起。君锐丝毫不觉,适应性很好地一个劲往他身边凑,“而且我晕车,特别严重。”

      林稚年仅有的儿时游戏经历足够证明,他是个捉迷藏被一个劲儿安排孤身找人,又在捉住别人前能被‘你身后有UFO’唬得回头的小孩儿。

      而且君锐已经无师自通,掌握了对付他的好办法——不管说什么,先装作自己也很软和。

      扫视一圈,旁边都是些没安装后车座的公共自行车。
      林稚年露出纠结的神色。

      “走回去?不远。”君锐说得轻巧。他高挑身量,将重心尽放在身体一侧,几乎压得林稚年弯下身去。

      今天的天气有多好呢,它大概是这整个夏天里最好的一天。

      君锐终于明白书里写的“在这样的天气,作诗都等于糟蹋好风光”是什么意思了。穿过滨江的公园时,人群熙攘,欢快热闹,让他错觉这是一场别扭的夏日出游。

      林稚年扶君锐走着,一路上惟有君锐偶尔开口,他对撬开对方那张惜字如金的嘴很有兴趣。

      “原来是几班的?”他问的是高二分班之前。

      “十五。”林稚年在暑假前就从管教所回到学校了,还顶着老师厌恶的目光插进十五班里上了一周的课。

      “那个风评很差的英语老师做班主任?”

      林稚年闭口不言。

      “你真的有一米七一?看起来不太像。”君锐是想说他其实长高了些。

      “有。”

      “姑且算你有,怎么这么轻?你挑食吗。”

      “不。”

      “我看见他们扔你水杯了,你怎么不还手,像打我那样?”

      “你……没有。”他喊了句君锐,停顿半天才挤出后半句。

      “什么意思,我瞎了不成?”君锐口气不大好了。

      “没打你。”

      “……”

      君锐靠在他肩上,面颊下压着他洗到有些发皱的白上衣,鼻端嗅见似有若无的皂角清香。

      他不是走累的,而是演累的。

      路很长,他差点儿连伤得哪条腿都搞错,两个人一身尘土都被夏风吹尽了。车水马龙,人来人去,太阳也严厉了起来。

      林稚年最终在一个转弯处停住脚步,放君锐安置在花坛的混凝土砌边上。

      “可以了么?”

      他转过头来,很轻地问他。

      君锐扫兴的心情顿时表现在脸上,他本想在游戏结束的时候动作灵活地放开他的肩膀,给他秀一下自己的完美无损的大长腿,可对方好像提前发现了。

      索然无味。

      君锐的腿伤养了一个假期,自认没什么大碍。况且林稚年根本没踢到伤处,另外那渣滓丢来的砖块顶多算给他擦破皮了。

      他利索地起身拍拍裤脚,展示给林稚年看。
      全然不像个带着腿伤的人。

      君锐确实无聊,他一路来就等着林稚年发现他在耍他,然后露出生气的神情。
      可是男生脸色平淡,没有有过多怨怼与气恼,就好像合该如此。

      “你知道我没事?那还带我到这里。”君锐奇怪。

      “本来不知道。”

      “真的假的?”

      “真的,你换错腿的时候发现的。”
      林稚年一路上都很担心他受伤的腿,看到他没事,没有被戏耍的恼怒,反而有些如释重负。

      刚才胡乱指路拖延时间的事,君锐还历历在目。
      “那你都不在意我骗你?”君锐不解,但转念一想这小孩不知道挨了多少欺负,自己怕是成了他眼中欺负他的那群傻子的其中一个了。

      林稚年更不解,对他来说,君锐没有真的受伤,不是更好的结果么?

      “伤不重,但的确受了伤。”林稚年的目光从腿上移开,在他颈边不小心蹭破的痕迹与遮盖起来的膝盖间流连。

      反应了片刻,君锐意识到他是在解释为什么没在半路放下自己。感觉有些好笑,拇指摩挲着颈边的小伤,他细细瞧他,像在打量着什么没看懂组装说明的新玩具,“那我还没到家呢,现在怎么又反悔了?”

      “你会告诉老师么?”林稚年问得突然。

      “告诉他们做什么,老师是我养的日记本?”君锐不可思议道,他抖抖身上外套,“你还怕告老师呢?”

      “那你自己走吧。”得了承诺,林稚年对其余的话听而不闻。捏了捏肩上的书包带转身要走,既然已经发现君锐没大碍,君锐又不告老师,那也没必要陪他了。
      这就是林稚年的逻辑。

      君锐揣着被玩具丢掉的心情,眼神都黯淡了些。

      他目光从砖缝里那株夏堇的花瓣上收回,瞥见对方背包拉链上挂着的小玩偶跟名牌,小熊玩偶的塑料鼻子被石子划出几道痕迹,姓名牌是儿时最常见的那种款式,上面的绣线都磨得起了毛边。

      多大的人了,还当上幼儿园呢么?

      “林,稚,年?”君锐笑着念了出来。

      “嗯?”林稚年听他唤自己名字,回过头,眼前立刻闪过君锐迎面砸来的拳头。他连忙躲开,下一瞬直接被捉住领子按进了花丛里。

      脚边的冬青勾了一下他的鞋带,花坛里的凤仙花被他的书包擦到,气恼地摇摇头。蜜蜂蝴蝶都被惊的飞了起来,同样害怕的还包括一对藏在灌木后的小麻雀。

      “也没什么大事儿,就是有花儿想送你。”

      他看见君锐唇角噙着笑,下一瞬便将自己耳侧一株不知名的野草连根拔起。

      湛亮眸光扫过一众路人,高声喊了句:“澄城中学高二(7)班的林稚年同学,你怎么破坏花草呢!”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水果罐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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