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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6、番外·蚍蜉之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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朦胧的雾气中,江吟看不清前方的路。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这里,也不知道要往哪里去。
周围永远笼着一团雾气,空气中潮湿的感觉挥之不去,江吟吸了吸鼻子,有些不自在的伸了个懒腰。
这里可不像是一个好地方,江吟站在原地,这样想着,既不是极乐净土又不是无间地狱,他为什么要一直停留在这里呢?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周围安静的不像话。
江吟向来是耐不住寂寞的,他能感觉到,他在这里已经待了好久,久到他的脑袋都有些木讷了。
我难道在做梦吗?
如果真的是在做梦,谁能来陪陪我呢?
江吟打了个哈欠,托腮看着前方白茫茫的雾气,寂静之中,江吟甚至听到了他的呼吸声。
一呼一吸。
一行一动。
江吟闭上眼睛,莫名想念起他的小妹妹,假若她在这里,就不会无聊了。
他可以带着她一起放风筝,又或者一起玩投壶、打陀螺。
从前他们两个形影不离,但越长大,江吟就越觉得,她离他越来越远,从前那个会哭鼻子,别别扭扭喊他三哥的小妹妹,现如今也渐渐长大了,身量拔高,模样也出挑,她完全能独当一面,无论是在哪里。
江吟想到这,不免皱起眉头。
远处传来断断续续的哭泣声,江吟大步向前走,前方的雾气悄然消散。
眼前的景物变得清晰起来,冷风裹挟着铁锈味,灌入江吟的鼻腔,天边的残阳如血,猩红微弱的暖光艰难的驱散着黑暗,破损的灯笼被烛火燃烧,断裂的木板杂乱堆砌在路边。
江吟揉了揉眼睛,看到一座低矮的茅草屋。
脚踩在湿黏的土地上,江吟后知后觉的发现,这里已经没有任何活物。
布谷鸟在老树旁鸣叫,冷硬的树杈遮挡了残阳的光,血浸湿了土地,斩碎的肉块堆叠着,吸引着蝇虫滋生,江吟疑惑的看着这里的惨象,出声想呼唤谁。
可他的声音没人听见,没有任何回应。
江吟没有办法,只好继续往前走。
在这人间炼狱中走一遭,脚下都是腥臭的血,江吟忍不住作呕,前方似乎有个小小的身影,江吟看到那个小身影,出声呼唤。
可那个小身影没有回应,等江吟匆匆来到小身影面前时,才发觉,这是个正在哭泣的可怜小孩。
江吟觉得他应该认识这个小孩,可江吟看着面前的小孩,盯着那双黑色的眼睛,一时念不出名字。
小孩好像不在意江吟的困惑,又或者小孩根本看不到江吟。
小孩只是站在原地,失神的看着远处破败的惨像。
稚嫩的小脸上布满泪痕,乱糟糟的头发下,是遮挡住的勒痕,小孩手里攥着一枚玉牌,喉咙呜咽着。
江吟不忍心看到小孩脸上的悲伤,伸手想将小孩抱起来。
小孩乌黑的眸子眨了眨,溢满悲伤的脸上,被迷茫取代,小孩用那双毫无杂质的清澈眼眸盯着前方,盯着江吟,声音嘶哑的问:“他们都死了,我要往哪里去呢?”
江吟绞尽脑汁,在脑海中措辞,能说会道的他此刻却说不出一句话,吞吞吐吐半天,江吟才憋出一句不痛不痒的废话。
江吟说:“小弟弟,你不要怕,这些事都已经过去了,以后就会……”
事情确实是过去了,但以后呢?
以后就真的会变好吗?
往日精明狡黠的江家三公子,如今犯了难。
小孩眼角挂着泪滴,又开口说:“我应该随白鹤归去,我该和他们一块回去。”
听到这句话,江吟警铃大作,心中的不安被无限放大,他有些神经质的蹲下身,拽着小孩的胳膊,慌张的说:“你在说什么!你要回哪里去?”
他的话语又急又快,险些咬到舌头,俊秀的脸上,表情有些扭曲,但小孩没有被他吓到,只是自顾自的说,“来到这个世界上,就是为了回去。阿娘带着妹妹走啦,我也要跟上她们,我不想孤零零的留在这里,我已经没有归途了。”
小孩垂眸,看着手中的玉牌,江吟不安的拽了拽小孩的胳膊,声音有些发抖,“归途?有家才有归途,对啊,你已经没有亲人了。”江吟低下头,看着污浊的地面,又立马抬起头来,起身不容拒绝的拉住了小孩的手腕,“你且跟我走,我带你回江家,你在我身边,你就会有归途了。”
这样失礼狂妄的话,江吟鲜少说出口,纵使他肆意妄为,也从未如此出格。
小孩迷茫的看着前方,目光没有落到江吟身上,江吟拉着小孩的手腕向前走,一刻也不敢停,可前方的景象一下子扭曲起来。
江吟皱眉看着面前出现了一颗生长茂盛的海棠树,各种各样的人如气泡一般突然冒了出来。
江吟在人群中有些踉跄,他看到树下有个少年。
少年手中拿着一把弯刀,衣着俭朴,腰坠玉牌。
江吟离少年太远,看不清的少年的模样。
他想走近些,看清少年的模样。
等来到海棠树下时,江吟却发觉自己忘记了什么。
回头看去,身后空无一人。
他要找谁?
江吟疑惑的看向少年,听到少年说,“立夏已过,该往西去了。”
江吟听到少年的话,觉得新鲜,于是凑近少年,轻声问道,“你要往西去,去做什么?”
少年将弯刀向前递去,江吟一愣,刚要伸手,弯刀却被另一人接过。
少年的伙伴将弯刀收好,对少年说了感谢的话。
江吟皱眉,心中有些不满,少年却好像是故意忽略他的感受一般,转身向前走,边走边说,“蜀西有大变动,赤燕要变天了呢。”
江吟不明白少年的话,强压不满,快步跟上少年的脚步,江吟看着少年俊秀的侧脸,拽了拽额头歪斜的抹额,出声问,“你的话是什么意思,蜀西怎么了,赤燕又怎么了?”
少年只是向前走,没心思回答江吟的问题,江吟想跟着少年,可少年走的太快,不一会就把他落下了。
江吟气喘吁吁的站在原地,气恼的骂了少年一顿。
周围的人影匆匆,他们都有自己的去处,江吟在人群中走走停停,直到金乌西坠,明月高悬,江吟才在桥头,看到一位提灯的公子。
那位公子带着顽皮的孩童来看花灯,宣河缓缓拖着河灯向前走,暖橙的烛光点亮了漆黑。
江吟吞了吞唾沫,大步走上了桥,那公子垂眸看着河灯,神色淡然,江吟来到那公子身旁,本想开口说话,可心中憋着一口气。
于是,江吟双手环胸,就站在那公子旁边,盯着那公子的侧脸,一言不发。
那公子看着河灯,喃喃道,“你总是这样……”
江吟瞪大眼睛,诧异的看着那公子,他以为那公子在责怪他的沉默,连忙慌张的说,“我不是故意不理你的,我在想……”
他的话没说完,那公子就打断了他,“你的话没半句真,我不会再信你了。”
江吟哑口无言,喉结上下滚动。
那公子失落的转身,独自一人离开了这座桥。
江吟攥紧拳头,狠砸栏杆。
人群嬉闹,很快就淹没了江吟的悲愁,江吟想起身去追那公子,人群却阻拦了他的去路。
人们脸上的笑容都变成了鬼煞可怖的面庞,他们向江吟逼近,江吟不断后退,慌乱之间栽进了水中。
水流声汹涌,鼻腔火辣辣的痛。
江吟张嘴想去呼喊,可水吞噬了他的声音。
河水裹挟着他向前,不容停留。
慌乱间抓住了稻草,可终究只停留了一瞬。
江吟觉得冷。
朦胧之中,似乎有谁在呼唤着他的名字,江吟勉强睁开眼睛,看到河岸上一树茂盛的海棠花在燃烧。
粉白的花瓣被火苗吞噬,江吟怔怔看着那花,一时之间忘了眼睛的酸涩。
花落了。
江吟感觉到锥心的痛痛,攥紧了胸口处的衣服,江吟茫然在水中挣扎,飘洒的花瓣坠落。
不知过了多久,江吟朦朦胧胧之间,听到有谁在耳边呼喊。
那呼喊声断断续续,江吟听不真切。
“应鸿,应鸿——”
是谁在呼喊?
江吟艰难的睁开眼,发觉面前有位模样尚青的小公子,小公子腰佩容臭,头戴抹额,一双杏眼清澈明亮,唇红齿白。
小公子拂袖翩翩,将手中的雕弓拉满弦,箭头破风,却刺入木柄,与靶心差了十万八千里,江吟看到小公子脸上闪过一丝尴尬,身旁的小伙伴一下子围过来,你一言我一语的说。
“应鸿,又是你,你又垫底啦,骑射不合格,你娘肯定要生气啦!”
小公子气红了脸,但又没法反驳,江吟看着小公子憋屈的模样,忍不住也笑出声来。
年轻可真好啊。
江吟吐出一口浊气,忽然想去找什么东西。
他要找什么呢?
江吟边走边想,不知不觉来到一处庭院前。
庭院内有一位才刚十岁的小戏童,正捏着花手,唱着戏词,老树阴影下,有位老人坐在摇椅上,昏昏欲睡。
小戏童皱眉看着老人,娇嗔道:“罗爷爷,您应当认真听我唱戏,先生给我留了一段唱词,您要告诉我,我唱的好不好?”
老人半眯着眼睛,缓慢的点了点头,小戏童笑了,继续唱。
“庭树不知人去尽,秋春还放旧时华。多情唯有池中鲤,犹为离人护落花。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是答儿闲寻遍,在幽闺自怜。”
江吟看到阳光轻洒在老人的面庞上,将他花白的鬓发和胡子照的发亮,墨色的衣衫上,有一只团雀停留,江吟大步来到老人面前,探身向前,终于想起了所有东西。
江吟眉眼弯弯的看着老人浑浊的眸子,轻声问:“可还记得我?”
老人茫然的看着前方,感觉到什么似的,伸出手来,江吟伸手握住那双干枯布满疤痕的手,看着虎口处的伤痕,江吟喃喃自语,“记不得我也不会怪你的。”
老人眼眸中似乎有泪花闪烁,江吟平静的看着那双黑色的眼睛,没有言语,老人张张嘴,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
江吟没有听清,正想追问,前方的景物却开始消散,江吟失神的伸出手,想抓住什么,可到头来只抓了一团雾气,什么也没留下。
“万般皆幻景,如梦幻泡影,此身应陨,此生应尽,还望早做打算,勿要沉沦。”
江吟茫然的睁开眼,看到了正在忙碌的玉无错。
江吟听到玉无错说:“他想着写书卖钱,你就支持他吧,不过,有的故事也不全是他编的,有的故事确实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