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赠剑试君心 ...
-
往后的生活平静，唯一在段楼心中留下记忆的是另一场赌局。
那日的天空的阴沉沉的，段楼与柳亦安来到赛场时，意外瞧见了一个熟面孔，柳亦安又惊又喜，刚要上前打招呼，就听到后者故作严肃道，“这是赛犬的赌场，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
虽然玉无错嘴上这么说，但玉无错并没有驱赶段楼和柳亦安，见段楼感兴趣，玉无错直接从衣兜里摸出一小包布袋，神秘兮兮道，“如果你们想入局的话，就把赌注都押在‘霜花鹞’身上吧，那是我家新得的猎犬。”
听到玉无错这么说，柳亦安接过布袋的手一顿，坏心眼儿道，“哟，玉哥儿原来把宝押在这里了。”
柳亦安的眼睛滴溜溜的转了一圈，笑着把钱押在了另一只猎犬身上，玉无错翻了个白眼懒得理，柳亦安却厚着脸皮继续调侃，段楼对他们两人的打闹不感兴趣，这种竞技类的游戏对段楼来说毫无吸引力，段楼正想着找个借口开溜，注意力却被笼中的一只猎犬吸引。
通体洁白的躯体上，唯有鼻尖一点黑，它不似其他犬类那般四肢修长，憨憨笨笨的模样倒是格外突出，段楼觉得它有趣，想上前逗弄却被一只染着蔻丹花指甲的手抢先了。
姑娘的面容清丽，墨发半挽，稍显凌乱的发间别着一支梨花簪子，她温柔注视着面前的猎犬，略微垂首的姿态让段楼莫名想起了母亲。
在那段并不久远的记忆里，母亲也会那样注视着商队里的马匹，母亲爱怜这些生灵，每当商队在驿站休整时总会亲自为它们梳洗鬃毛，段楼跟在母亲后面时总是忍不住抱怨，“这些事情都是马夫做的。”
母亲听到这话只是柔柔的微笑，“不要对它傲慢，我的孩子，长路漫漫，迷路之后，只有它会带咱们回家。”
母亲的话确实没错，从前商队遭遇黄沙迷途之后，都是这些马儿带着他们安全归来，唯独那次，唯独……那一次。
回忆戛然而止，段楼回过神来时，自己已经来到了姑娘身边，姑娘那双漂亮的碧色眼睛正疑惑的注视着段楼，段楼顿感无措，阵阵热意让段楼耳垂发红，话语都支支吾吾的。
段楼说，“……你、你好？人，你也喜欢这只狗吗，它……它叫什么名字？”
并不搭调的话语逗乐了姑娘，见段楼局促，姑娘抬起手来，用手指了指嘴巴，手掌在半空晃了晃。
段楼愣了愣，“你这是——你不会说话吗？”
姑娘点点头，又示意段楼往左边看，笼子上悬挂的木牌上明晃晃的写着两个字——雪团。
“真是个好名字呀。”段楼感叹，还想说些什么却看到姑娘转身要离去了，段楼看到她腰间挂着哨子，见她向着赛场方向走去，段楼一下子明了，原来那姑娘就是雪团的主人。
荷包里的碎银还有富余，段楼看了一眼吐着舌头的猎犬，将赌注押下。
不多时，比赛开始。
开赛的哨音一响，紧闭的牢笼便被开启，段楼看到雪团好似一支离弦的箭向前冲去，它的身形虽然娇小，但爆发出的力量不容小觑，它在赛场上驰骋，不过一个呼吸间便已经领先，段楼感到惊讶，刚要欢呼却看到跑在前面的雪团突然垂下脑袋来，一头撞向赛道的另一边。
砰的一声巨响传来，可怜的狗儿吐着舌头，血沫源源不断的向外涌，看客们发出一声惊呼，随着远处赛犬冠军产生的同时，一声尖锐的呼唤也传了过来。
“雪团！”
那声音闷闷的，混着浓烈的悲伤，让人辩不明说话者的性别，段楼看到那位染着红蔻丹指甲的姑娘扑到了雪团面前，流着泪为它擦去嘴边的血迹。
“又有歹人投毒，安烛姑娘的运气不太好呀。”瞧见这一出闹剧，玉无错有些头疼，不等段楼开口询问，玉无错就已经挥手让手下去处理情况，“比赛已经结束，诸位，咱们该走了。”
随着三人的离去，一场大雨也悄然落下。
这场雨一直在下，直到中秋当天，才出了太阳。
柳亦安换了一身新袍子，在铜镜面前打量着自己。段楼眼底却一片乌青，最近他总是噩梦连连，无法安眠，空旷的长廊里，他总是一个人徘徊，偶尔会遇到杨照歌，但两人都不愿多言。
“初霁精神些，今日咏麟的小妹妹可会回来哦。”柳亦安将编好的辫子束好，回头看着兴致缺缺的段楼道，“投壶你可要争个好成绩，牌九就靠我，这回柳家肯定能夺头筹。”
“我不想呆在人堆里。”段楼看着手中的玉马低声抱怨道，“人都没认全，我不想去。”
“瞧你，玩闹一阵嘛，怎么，你还怕生人不成。”柳亦安回头去拉段楼的手腕向外跑去，“走啦，你跟着我就行了。”
待到了芙蓉园时，宾客还未到齐，柳亦安本想拉着段楼去寻玉无错，可段楼说什么也不愿跟随，柳亦安拿这个表兄无奈，只好随他去了。
段楼坐在荷塘旁边看着湖中枯败的荷花，失神时，忽然听到某处传来争吵的声音，抬头向周围看去，并没有争吵的人，段楼起身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没成想在那边碰到了柳亦安。
段楼刚出声，柳亦安便让他小声点，段楼向那边看去，竟然看到了玉燕。
“李大人高迁，不必来找我麻烦吧。”
“楠楠，爹只是想把你和弟弟接回来……”
“爹？谁是我爹，我爹七年前死在江南，我娘带着我和弟弟被卖到蜀西，现在好不容易逃出来，怎么李大人倒在这乱认亲。”
这明明是父女争吵，可段楼听了半天也不明白玉燕为什么这么生气。
柳亦安轻叹一声，解释道，“你知道李无乾李大人有个绰号，叫‘李八块’，这原因就是当年江南饥荒，他将妻儿用八块铜板换给了蜀西商人。”
“还有这种事!”段楼皱眉，在心底骂道，这种人真是万死不足惜!
“玉燕姐姐和弟弟好不容易才逃了出来，可就在三年前，玉燕姐姐的弟弟生了一场重病，就再也没醒来，看来李大人还不知晓这事。”柳亦安打开折扇，对还在愤愤不平的段楼道，“咱们差不多也该入席了，走吧。”
“你就这样看着吗？”段楼站在原地不肯离去，柳亦安扇了扇扇子，心道这个死心眼表兄。
柳亦安无奈道，“这毕竟是家事，孰是孰非玉燕姐姐会处理的。”
段楼愤愤道，“这种人就该千刀万剐。”
“好了好了，都知道初霁你嫉恶如仇了。”好说歹说柳亦安总算带着段楼进了屋子，段楼沉浸在刚刚的情绪中，直到清亮的童声打断了他恼怒的思绪。
“段楼哥哥？”
段楼一抬头，瞧见一个模样乖巧的小姑娘看着他，她手中攥着银匙，桌前还摆着吃了一半的柿子，江吟坐在她身边，有些头痛的用手帕给她擦了擦嘴，“小祖宗，擦干净嘴再和初霁说话，他又跑不了。”
小姑娘努了努鼻子，漂亮的杏眼打量着段楼，笑着开口道，“段楼哥哥你会放风筝不？”
“初霁，你怎么又呆了，瑶儿问你话呢。”柳亦安拍了拍段楼，段楼才回神，后知后觉的摇头。
江瑶见了，有些失落的低下头，柳亦安见她沮丧，不由得上前坐到她身边道，“一会我带你放风筝去。”
江瑶努努鼻子，故意逗柳亦安道，“真的？但是我想和玉哥哥在一起。”
“你这偏心的小丫头，无错到底哪里好了。”柳亦安撇撇嘴，哀怨的看向玉无错，玉无错冲柳亦安露出一个敷衍的笑容，转而和身旁的张公子喝酒。
江瑶歪头想了一会，才缓缓开口，“因为……玉哥哥好看。”
“得，我自取其辱。”柳亦安的话引得众人哈哈大笑，段楼也笑了两声，心道，柳亦安和玉无错也差不了多少，唯一不同的只是玉无错多了几分儒雅之气，而柳亦安总是有些不正经。
“世家公子是谁排第一来着，哈哈，亦安你若是自取其辱，那叫我们如何啊。”张公子给柳亦安倒了杯酒，柳亦安见状也不客气，饮下酒水。
“我还记着呢，第一是亦安他哥，然后是咏麟他大哥，再然后是咏麟还有一个叫初霁的公子……”
被点名的段楼默默找了个不显眼的位置坐下，不想再参与他们的谈话，侍女刚将茶奉上来，段楼便瞧见了一个熟面孔。
他看着站在不远处的人，闷声问，“你在江家要做什么坏事？”
罗霜大步来到他身边，答非所问道，“在柳家过得可顺心？”
“不用你操心。”段楼扯扯嘴角，继续道，“我有事问你……”
罗霜漆黑的眸子里看不出情绪，微微垂眸，轻声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截杀你父亲商队的命令，确实是玉家下达的。”
“为什么要怎么做？”段楼攥紧拳头，觉得喉咙发痛，大漠凄凉的风声仿佛又在耳边吹起，母亲绝望的话语，父亲未说完的嘱托……
“你父亲站在皇上这边，他的商队里有重要的宝物。”罗霜慢条斯理的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继续道，“你听说过暗骥吗？令牌被人从宫中盗走后，便被人偷运向蓬莱州，商队半路被截杀，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段楼皱眉，“你和我说这些，不怕……”
罗霜淡淡道，“这不是秘密，世家之间清楚的很。”
段楼此刻倒觉得坐在自己身边的罗霜有了几分人气，但他心里清楚，这不过是错觉。
罗霜是把锋利的刀，而操刀者则是罗霜身后的玉家。
可玉家为何放罗霜来江家，是要在江家安插眼线吗？
“茶也太涩了。”罗霜低低的抱怨打断了段楼的思绪，看着罗霜紧皱的眉头，段楼轻声道，“这茶是要配着糕点吃的。”
“有钱人就是矫情。”罗霜冷哼。
“你……”段楼欲言又止。
江吟身边的侍女坠羽来到江吟身边，低声让江吟去找林先生。
段楼虽然不解，起身向长辈聚集的主厅走去，才到门口，便瞧见等在一旁的江吟，见段楼走来，江吟总算松了口气，拉着段楼向屋子里走去。
“见过诸位长辈。”
段楼和江吟行礼，段楼还是第一次被这么多人打量，林先生坐在中央，两侧分别坐着柳锦和江风镜，看到段楼疑惑的目光，江风镜冲段楼笑了笑，而柳锦却是不苟言笑。
柳锦身边坐着一位和玉无错相似的老爷，段楼猜测，这人应该就是玉无错的父亲。
剩下的人段楼大都陌生，段楼确实瞧见了刚刚和玉燕姐姐争吵的李八块，攥紧拳头，低头没说话。
侍从将茶递给段楼和江吟，段楼有些懵懂，但也知道跟着江吟，两人一起上前，恭恭敬敬的将茶奉给了林先生。
林先生接了茶，两人便跪了下来。
“萤尘赠初霁，祝你一展宏图，落鲸赠咏麟，愿你莫忘初心。”
段楼接过长剑还有些疑惑，看着剑柄处镶嵌的玉石，忽然觉得有些恍惚。
我不是在做梦吧。
谢过林先生后，段楼与江吟便离去，段楼打量着手上的长剑，喃喃道，“萤尘落鲸……”
“这两把剑是林先生师父赠给他的，现在他赠给了咱们。”江吟将剑抽出挽了个剑花，显然趁手，江吟不由得开心起来，“初霁，你可一定要保管好这把剑哦。”
段楼眨眨眼，看着手中的宝剑，十分疑惑道：“林先生为何……”
“你是想问，林先生为何要赠剑对吗？”江吟一下子便猜中了段楼的心中所想，笑眯眯的解答道，“这件事要追溯到你的母亲，银黎姨姨呀。”
江吟的话让段楼更加不解，江吟继续道：“银黎姨姨是林先生的徒弟，她亡故前托付林先生，务必庇护你。林先生把剑赠给你，就是履行了和银黎姨姨的约定。”
段楼抬头，不知说些什么，江吟却不在意段楼的沉默，声音轻快的说：“初霁，咱们得了宝贝，一定要回去显摆显摆。”
江吟亲昵的揽住段楼，段楼脸上露出几分苦涩的笑容，手中的宝剑变得沉重无比，母亲温柔的笑容仿佛又出现在了眼前。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赠剑试君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