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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最好的时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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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三井气喘吁吁,猛地把急诊病房的门拉开的时候,日头正西斜,透过窗户撒上一地金橙。阿苑正望着窗外,眼波粼粼,融在秋光中。如果不是她身上不合身的病号服,如果不是屋里碍眼的监护仪器,三井竟会觉得时光本该如此静好。
小薰红着眼圈,看到三井冲进来,抬手擦了擦眼睛,低着头:“我先出去了。”言罢便走出了房间。细川一言不发,拍了拍三井的肩膀,跟着小薰离开了病房。三井看到他俩的样子,本来沉重的心又被往惊惧的深渊里拖下了一丈。
“打赢了对不对?领先了多少分?”阿苑坐起身,笑盈盈看着他。
“你得的是什么病?”三井胸口闷得喘不过气来。
“说好的赢了要请我吃烤肉的,我们去哪里吃?”她蜷起腿,抱着膝盖,歪着头看着他笑。
“你到底得的什么病!!”
他大吼起来,仿佛只要声音够大,就能填补自己的无助和弱小。而她的笑容却渐渐消逝,翘起的嘴角放下,紧紧抿成一道线。她的眼帘缓缓垂下,不敢看他的眼睛。
“对不起。”
“你道歉是什么意思?!”三井走到她面前蹲下,双手抓着她的肩膀,“我不要你道歉!你告诉我到底是什么病!”
“对不起……”
她低垂着头,轻轻摇了摇。除了这三个字,她无法用其他字句回答他的问题。她此刻才意识到,这两个月来,压抑在心底的令她栗栗生畏的恐惧,从来都不是病本身,而恰恰是此时此刻的到来。
当当当,敲门声响起,一位上了岁数的男医生拉开门走了进来:
“香取同学吗?你的各项指标已经暂时平稳下来了,可以离开了,这段时间要注意……”
三井猛地站起来,走到医生面前:“医生,出去借一步说话。”
“啊?你是……?”医生还没反应过来,被三井拉着手臂拖出了病房。
“医生,请问她到底得的什么病?”
“嗯……请问你是患者的什么人?”
“我是她男朋友。”
“男朋友啊……”老医生皱了皱眉,有点为难,“抱歉啊小伙子,医院有规定,病人的病情我们只能告知直系亲属。”
“这是哪门子规定!”三井一听就急了,指着病房的门,“我已经眼睁睁看她晕倒两次了!可我……可我什么忙都帮不上!等她毕业了,我就是她直系亲属!请您告诉我吧!拜托了!”
三井目光焦灼,聚焦在医生的眼镜片上,老医生有一瞬间庆幸自己带的不是老花镜,不然自己就要被这个小伙子焦急的眼神点着了。他看着三井,叹了口气。
“小伙子,抱歉,规定就是规定,我不能违反,病人的病情我不能告诉你。但是……”他拿着病案袋的左手轻轻晃了晃,“如果一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从我手里抢走了病案,我这把老骨头可抢不回来啊。”
三井看着医生,低低说了声:“谢谢!”他一把把病案袋抢了过来,打开袋子翻找起来。阿苑的病案袋居然出奇得厚,这种厚度让三井心中更加不安。他翻找了半天才从里面抽出一张折起的诊断书,他迅速打开,那张纸在中间,用不大不小的字体,赫然印着一行字。
急性早幼粒细胞白血病。
他愣愣看着这张纸,他的手微微发抖,他脑海里嗡嗡作响,他一瞬间,看不懂这个世界了。诊断书上的每一个字他都认识,但当这些字,以一种惊心动魄的顺序重新排列在这张纸上时,怎么整个天地都改换了?呵呵,太草率了吧?简简单单几个字,换了一个排法,就能决定一个鲜活的生命了吗?太可笑了!太可笑了!!
病案袋掉在地上,他跌坐在走廊的长椅上,手一松,诊断书洽如窗外的落叶,画出凄清的折线,飘零落地。
老医生看他呆坐在椅子上,叹了口气:“年轻人,也不用太难过,目前针对这个亚型的治疗方案,国际上有了一些实质性突破,治疗效果非常显著,我国也在讨论对新方案进行临床立项。当务之急是照顾好病人,让她的身体状态维持到新方案的通过。”
“那……需要多久?”三井抬起头看着老医生。
“这……恕我不清楚了。”
三井低头沉思了少顷,暗暗点了点头。他把地上的文件都捡起来,放在病案袋里装好,站起身交还给医生:“谢谢您。还要麻烦您,告诉我这个病要怎么照顾。”
夕阳的余晖笼罩着天穹,半个太阳挂在高楼后面,还在抓紧时间努力把天空涂红。地上的梧桐落叶积得厚了,两个人像走过地毯一般走过街边,听落叶在脚下碎裂的哀鸣。三井走在前面,背着包,拉着阿苑的手,领着她一点一点向前。阿苑悠悠踱着脚步,任他带着自己漫无目的地游弋。
去哪儿都行,她想着,如果可以一直牵着手,带我去哪儿都行,去往山峦的深处,去往大海的彼岸,去往世界的尽头。她忽然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三井回头微微诧异。
“手疼。”她低低地笑。
三井松开手,发现自己握得太紧了,阿苑的左手都被自己挤出了红印。怎么不知不觉间,使了这么大手劲呢?我在怕什么吗?
他叹了口气,换到她右手握着,继续向前走:
“我气还没消呢,你凑合忍着点吧。”
“你别生气,我是……真的没有勇气对你开口。”
“没勇气开口?”三井又停下脚步,冷笑道,“那你骗我的时候,胆儿不是挺肥的吗?”
“骗你?我骗你什么了?”
“还装?你再跟我说一遍,从奈良回来,你是回琦玉休养了吗?”
“……”阿苑低下头,无言以对,“你……怎么知道的……”
“你病案袋里有你的住院记录,真当我学渣,渣到不识字吗?阿苑,你打算瞒我到什么时候?你没有勇气,那我呢?等我突然发现你长病不起,我有勇气面对吗?!你还真挺瞧得起我啊!”
阿苑侧过头,黯然不语。她脸颊的肤色白皙依旧,之前相望时总觉赏心悦目,而如今看在眼里,竟惹得他心疼难已。
“你后面怎么打算?要……休学治疗吗?”他语气缓和下来。
“休学?”阿苑摇了摇头,“我问过自己,从此以后,我究竟还想做些什么。想来想去,真的好多啊……”
她低着头,拉着他的手,眉骨间开始酸胀,沉到鼻腔,再沉到喉咙,满地的落叶,被泪光笼罩着。
“我想每天早上,敲开小薰的门,抱怨她动作慢,拉着她去上课。我想下课后去跟平宫练习对打,告诉她,她跳杀时手臂再多些内旋就会更完美。我想傍晚在校医院换好工作服,跟每天来监测血糖的那个老教授说,今天状态很好,晚上可以多吃点最爱的蛋包饭。我最想的……最想的……”她抬起头,泪水在脸上画下笔直透明的线条,“我最想一直拉着这只手,一直这样拉着,看你用衣襟擦脸上的汗水,听你和队友开怀大笑,然后回到公寓,坐在饭香中等你回来。”
她的手用力握着,比他更加用力。
“这是我这辈子最好的时光了,我不休学,我不回家,我就在这里,哪里也不去。”
三井别过脸去,看不清他的表情。阿苑想等他转过头,可他却伸出手,把她的脸埋到自己胸前。他的呼吸里有苦苦压抑的震颤,牵得她心里一疼。她想抬起头看看他,却被他紧紧按住,动弹不得。好吧,她乖乖地偎在他胸口,听他的心跳声敲击着萧瑟的秋风,许久。
“我送你回公寓,回去收拾行李,跟我走。”
“跟你走?”阿苑惊讶地抬起头,“去哪儿?”
“去我那儿。”他的声音比平时更加缓慢,低沉,埋着不可反驳的笃定,“你以后住在我那里。”
“哈?!什……什么意思?为什么?”
“还能为什么?你病号一个,还想自己住?自己在家的时候又晕倒了怎么办?”
“那……那也不能就住一起了啊!这孤……孤男寡女的怎么行!”
“话可得说清楚了,现在的我再不是什么孤男,你也不再是什么寡女。”他挑起眉毛,斜眼瞥着阿苑,“再说,你这脑袋瓜里怎么想得比我还多?你是病人呐,这点数我还是有的。你住进来睡我的床,我睡沙发,满意否?”
“那……那你这沙发得睡到什么时候啊?”
“不想我沙发睡太久就赶紧好起来!”
“唔……”阿苑被三井的决定打了个措手不及,犹豫不决,“我还是觉得不妥,你这段时间要打比赛啊,睡沙发怎么行?”
“我球要是打痛快了,你把我头朝下挂屋里我都能睡得香。喂,你瞒我这么久,我火气可还没消呢!你不搬是吧?行!一会儿我回去收拾东西搬你这来!你可听好了,你那个沙发我不是没睡过,我可睡不惯,要是搬你那儿去,你睡哪儿我睡哪儿!”
“别别!我搬!我搬!”阿苑吓得赶紧答应。真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她叹了口气摇摇头,唉,男人耍起赖来,比女人高段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