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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天意难撼 ...

  •   夏日是热烈而急迫的,她到来的时候,不会打什么招呼,你还没有反应过来,浓烈的日头就开始炙烤每一个角落。而秋天则完全不同,你若想让她款款而来,需要发出满天的邀请,绿色的落叶,黄色的落叶,红色的落叶,然后还需要借助西风的一点点力量,把不同的颜色吹起搅拌,送到秋日的手中。万叶千声,落英凋零中,阿苑提着行李回到了自己的公寓。

      她推开门,屋里寂静无声。一切如常,可一切又都变了。她放下行李,呆坐在床边,望着窗外枝头上的树叶,被西风的手一片一片摘下来抛洒到空中。而树干只是默然伫立在风中,目送树叶的离去,没有挽留。

      他现在在哪儿?在干什么?要不要打电话告诉他我回来了?算了,还是不要见的好,见了又怎样?反正她也没有勇气告诉他,这一个月她根本不在琦玉,而是在爸爸的安排下住进了西综病院的血液科病房,做了一个月的系统性检查,并开始了第一轮治疗。

      这一个月的每一天早上,她从梦中醒来,都分不清梦境与现实。眼前的一切,为什么不能是一场梦呢?我还不到十八岁,我刚找到想爱的人,刚找回想做的事,可我为什么会躺在这里?对,这一定是梦,一个噩梦而已。她每天早上都这么想着,笑着醒来把希望捡起来拼好,然后在下午,眼睁睁看着它被化疗后全身的疼痛和持续的呕吐再次打碎。

      她无数次拿起电话,又无数次放下,话筒和泪水一起落在电话机上,时间分毫不差。真好笑,你还有什么资格给他打电话?一个声音总是喜欢嘲笑她。她恨死了这个声音,她蹲在角落里抓着头发,想把这个声音掏出来扔掉,能扔多远扔多远,可她从来没有成功过。笑死人了,怎么可能成功呢?那个嘲笑她的人,正是她自己。

      她回来后,没有找三井,她想着,如果三井也一直不找她,故事是不是就可以安安静静地结束了,真好,呵呵。可她哪里知道,三井每天都通过细川向小薰打听她的行踪。她返回课堂上课的当天晚上,公寓的门就快被砸破了。她鼓起勇气打开门,呆呆看着他。

      他应该是一路跑来的,手撑着门框,大口喘着气,汗水从额头滑下,划过下颌的伤痕,滴在地上消失不见。他两步跨进屋里,狠狠把门在身后摔上,定定盯着阿苑。剑眉凝起,思念,担忧,责备,全部暴露无遗地放在眼睛里。

      “香取若苑!你可以啊!你回家是养病去了还是养胆儿去了?这养得挺肥啊!把我养忘了是不是?!你回了东京,学会不打招呼了是不是?是不是?!”

      她还是呆呆看着他,一句话也不说。他的脸庞,她每天在心里偷偷翻看,无数遍,可此时此地再见,为什么,还是快要被思念淹没了。这一个多月,你的委屈,我的委屈,现在狭路相逢,有谁,有谁能来帮帮我们啊!

      她喉咙里像被塞满了东西,堵得生疼,眼眶热辣,肩膀开始颤抖。她猛地被他拉到怀里,头被他死死按在胸口。他急促的心跳在一瞬间,成为了她的世界里唯一的声响。

      “你看!明明也想我的对不对!为什么不打电话!”

      他愤怒的声音在胸腔里震荡,惊雷般把一个月来的死寂扯得稀烂!

      “你哭我也不会原谅你!为什么不打电话!”

      她紧紧环抱着他,双手死死抓住他后背的衣服。这该死的病!这该死的命!我管你们要干什么!!我只剩他了!就算还剩一分钟,一秒钟,只要这生命还是我的,我都会抓紧他!!

      她压下哽咽,深吸一口气,让他的气味充盈了自己的胸腔,喉头的堵塞被瞬间冲开。她抹了抹眼泪,抬起头望着他,露出甜美的笑,重逢的喜悦像是从心里流淌而来。

      “对不起阿寿,对不起,妈妈看得太紧了,而且我也一直赖在床上懒得动。是我不好,你别生气了好么?”

      “不好!”

      三井看着她的笑颜,气消了一半,可回想起这一个多月的惦念和折磨,另外一半气他咬死了不想消。

      “你把我干撂这一个月,笑笑就想蒙混过关了吗?!休想!”

      “那我给你补偿好不好?”

      “补……偿……?”三井一愣,犹豫了一下,眯起眼睛斜睨着她,“怎么补偿?”

      “嗯……让我想想……关东联赛是不是要开始了?这样吧,从现在开始,到比赛打完,你所有的练习和比赛我全程陪同,怎么样,算不算诚恳?”

      “嗯……这个嘛……我得考虑考虑……”

      三井表情严肃,好像在斟酌,可内心得意的笑声就快喷薄而出了。不行,千万不能笑出来,显得我太容易哄了!他使劲绷着脸,保持着表情的深度。

      “外加每个周末给你做少奶奶标准的爱心晚餐。”

      “成交!就这么说定啦!!哈哈!”

      三井表情的深度瞬间被爱心晚餐填平了。他双手捧起阿苑的脸,盯着她的眼睛。

      “这次放过你。从此以后,不许再擅自从我生活里消失!”

      阿苑心里一痛,笑容僵住了。她怔怔愣着,无法言语。

      “为什么不说话?回答我啊。”

      “……如果……我是说如果,我又消失了呢?”

      “哼哼,那你最好永远别让我找到你。我要是找到你,光周末的晚餐我可就不买账了。”

      他的脸庞缓缓靠近,额头相抵。

      “你就等着一辈子陪我练球,给我做饭吧。”

      一辈子?一辈子有多长?阿寿,你觉得,它能有多长?蜉蝣的一生,江河的一生,恒星的一生,皆是不可撼动的天意。那我的一辈子,能有多长?

      “好,那就一辈子陪你练球,给你做饭。”

      泪水悄然滴落在手心,她握成拳把它藏起。

      阿寿,我一辈子陪你,在你永远也找不到我之前。

      ——————————

      阿苑果然信守诺言,后面的半个多月她每天课后都不再去图书馆,而是跑到球馆看三井练习。半个月的时间,她跟球队大部分人都混了个脸熟。队长半泽就不说了,暑假他跟三井每天早上练习的时候就和阿苑认识了。之前在球馆里告诉她三井停训的那个家伙叫诚桐,是队里的首发大前锋,平时叨叨咕咕说个不停,可打球时立马变得言简意赅,一句话绝不超过三个字。中锋浦江比较闷瓜,别人说什么他都点头,可上场以后主意拿得比谁都稳,是队长以外在场上最有威信的。小前锋吉里安是意大利人,给自己起了个日本名字叫吉良,日语说得相当地道,热衷于收集日本冷笑话,全队能想到的冷笑话都讲给他了。他认识阿苑后异常开心,觉得又找到了新来源,每次休息都缠着阿苑给他讲冷笑话,每次都被三井扒拉到一边把阿苑抢回来。吉良说三井小心眼,三井说吉良万人烦,之后两个人就会叽叽喳喳对喷半天。

      每天晚上球队解散后,三井还会去体育场负重加跑五圈强化体能,阿苑就抱着水瓶和毛巾坐在场边看着他来来回回。周末球队都会加练,阿苑就会做出超大份量的饭菜等三井回来。无论份量多大,三井都有本事一扫而光。

      校医院的人事课长听说了阿苑的病,特批了停薪留职,但只要身体允许,阿苑都还会在空闲时间去医院帮帮手,尽力帮助病患。这半个月平静如水的生活让阿苑格外满足,那一纸噩梦般的诊断书仿佛真的只是一场噩梦,似乎不打开病案袋看到它,她的人生就不会有任何改变。舒适惬意的秋风中,关东联赛开始了。

      青综大第一场比赛客场对战山梨县的山梨学院。这天一早,阿苑和小薰破天荒头一次翘课,和三井细川汇合,一起打车去往车站。没想到路上遇到交通事故塞车,等赶到车站时,车眼看就要开了,四个人气喘吁吁冲上站台,还不错,算是赶上了。他们沿着站台寻找自己的车厢,正走着,阿苑脚下一绊,差点摔倒。她低头一看,鞋带都跑开了。真是的,慌张成这样,下次出门还是要再早一点。她蹲下身快速把鞋带系好,站起身去追前面的三个人。

      她刚起身迈出两步,心跳突然大动,一种熟悉又不愿想起的感觉从脚下升腾而起,似附骨之蛆,沿双腿蜿蜒而上,狞笑着爬上脊骨,直冲大脑,撞得眼前又开始旋转起来,越转越快,她惊恐地停下脚步。

      不可以!不可以是现在!

      她双手插进头发,妄图把眩晕感扼住,而双脚的力气像是被站台吸走了,她不由自主跪倒在地。

      三井发现阿苑没跟上来,回头喊道:“阿苑,快点过……”他的声音像突然被拔掉电源的收音机,哑在了半空,他惊惧地看着跪在地上抱着头的阿苑。

      “阿苑!!”他扔下球包奔到她面前,一把把她抱住,“阿苑!你怎么了!!细川!浅草!快过来!我们赶紧去医院!!”

      阿苑喘着粗气,眼前一片模糊,意识开始抽离,仿佛被绑在一个狭小的房间,而房间的灯光慢慢被调暗,就要沦陷了。

      不可以在这里!不可以在现在!

      她用力咬住下唇,让疼痛感在黑暗的幕布上撕开一个口子,还能看到光,还能保持清醒。她一把推开三井。

      “不……不去医院……车快开了……你……快走…………”

      “你这样我走什么走!!”

      他揽住她的肩正要把她抱起,她打开他的手臂用尽力气喊着。

      “快走!!”

      “阿苑你别任性!!”

      “我……我没有任性…………”

      她呼吸急促,什么也看不清,她只能低着头,又摸索着紧紧抓住三井的手。

      “如果你因为我……错过比赛……我会……我会讨厌自己的……求你了…………”

      三井呆立在原地,不知该怎么回答。手足无措间,最后登车的铃声骤然响起!

      “求求你……快走……细川……带他走…………”她松开他的手,用尽最后的力气推开。

      细川拉起三井:“香取说得对,你得赶紧走!我跟小薰留下来,你放心!快走!”他拉着三井的手臂,把球包甩给他,把他推进了车厢。

      车门在他面前缓缓阖闭,隔开了两个世界,秋风的呼啸,站台的喧嚣,焦灼的牵挂,都留在了窗外那个世界。透过窗户,阿苑的身影模糊不清,他伸出手,却只触到冰冷的车窗。他怒火中烧,一拳砸在玻璃上,车子被砸醒了,轻轻一晃,滑动起来。

      车窗上映出自己的脸,他愣愣地看着。愤怒,失落,孤独,无能为力,这张脸竟然似曾相识,什么时候?什么时候见过?啊,想起来了,那年我拄着拐杖,从球赛现场回到病房,在镜子里看到的,就是这张脸。又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在离我而去吗?那个重要的东西,我遗失在了站台上。我还能找回来的,对吧?我把那年遗失的篮球都找回来了,这次,我也能找回来的,对吗,阿苑?

      而此时的阿苑,却无法回答,因为她用尽全力拖住的最后一点意识,在火车驶离站台,心思一松的刹那离开了她。她嘴角翘起,露出一个难以察觉的笑容,靠在小薰怀里,慢慢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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