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财神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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兜兜转转，一年又晃了秋。秋多凉雨，淅淅沥沥，毫无征兆的落，收也收的毫无征兆，来一瞬去也一瞬，好像全凭天意。这雨就和七里山下的生民做了个短伴，来的急时送回去的人就多些，不急的时候陪它的人就多些。总归都不寂寞。
七里山，安稳度日的一个好地方。上有得道高人坐镇，千百年来休养生息未生战火，钟灵毓秀，明月清风。山下村落泛泛，来回叫卖的、赶路的、小打小闹的，都能看得到。市井气烟火气也在这些人日复一日的生计中浓郁生长，日子过的其乐融融。两者相安无事。
村庄一窝接一窝，每个村都有自己的民俗和规矩，风采各异。值得一提的是它们谁都有一个小心思，那就是希望有朝一日能上得了这座仙山，最好还能混个头目当当，再不济能见上一眼都够跟别人吹上一辈子：老子当年可是进过七里山看见过仙人的……
离山脚下最近的村子叫“平泽”，大概也是想讨得个好名头，图个顺遂欢喜。
以前还有人总盼着会有什么仙人收徒、得道飞升的机遇，可这么长时间都过去了，他们代代更替生生不息，也从来没盼到过这么一天，便渐渐的不再奢望了。倒是往前推个十几年有个奇闻……
传闻元奉皇帝为悔永宁公主远嫁和亲许诺将彭泽作为一块封地划予西北荒，不料丹蚩王袭夺了大泽的整个使用权，直接断了边镇的水源。那一年朝纲无序，恰逢大旱，大漠王军铁蹄挥踏边城尸横遍野。负隅顽抗一旬，却等来江山易主的消息，而那位登堂入室的异姓王万分慷慨的让他们把他们的家园拱手相让。
他们的新王，把他们抛弃了。
他们稀里糊涂的为了一个遥遥无期的好日子孤军奋战，最后被自己大爱的国家双手奉上任人宰割。
那一年的三白镇是红艳艳的、黏稠的、发着恶臭的。
但就是那一年血流成河的三白镇惹得神仙动容。
据说有个白衣胜雪的方外道人一个人一步一步的踏遍了残垣断壁，一寸一寸的观望漫山浮漂，才终于从腥泥白骨中看到那个脏兮兮的、干干净净的小孩。
道士带走了他，带回了七里山，成了七里山唯一一个俗辈。没人知道他叫什么。人们只知道，这是个姓秦的小子，是个有仙缘的小子。
对，还有个半大娃娃，家破人亡，煞死了一家子，自己命倒好得很！
据说……是天上的神仙亲自送他进去的！这可真是好大的福气！
自此，传闻结束，也再没有惊天动地的第三人。
人们的日子照样过着，吃饭睡觉或者丧葬嫁娶，红事热闹，白事哭一哭，这些平凡人总是看的很开。好像世上真没有太大事一样，他们自我定义负责生活就真的认认真真为着一辈子精打细算戴圆履方。
除了山上的家伙喜欢同他们泾渭分明，不大爱下来看看。
大伙总说仙人嘛多少心高气傲瞧不上咱们乡野之人，这件事就算这么过去了。
不过没多久，不，没几年，村民们就见到了那么一朵奇葩。此人是从山上来的，每每下山总偷偷摸摸，鬼鬼祟祟的不像个好人，到了街上吧又大摇大摆起来，从不住客栈，兴尽而返尽兴便归，有时候身边还带着个年龄相近的小郎君。
这朵奇葩带着他的小奇葩游手好闲，闲云野鹤般，常往酒肆茶楼里钻，真真就过的神仙日子。
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村民见到他的次数少了，最后甚至少的不能再少，觉得饭后聊天都少了点滋味。
一晃已经四五年不曾见到。就在人们怀疑这人是不是早被乱棍打死丢出去喂狗的时候，他又又又来了！
比起五年前，这人还是喜欢穿一身素，勾勒的腰身清减修长——衣摆起落有序，精气神倒还不错。也还是爱把头发全部束起留个一尾，干净利落坦坦荡荡。他和以前一样，做事不徐不疾，慢悠悠的在街上游荡，他好像是把自己交给了头顶的太阳，漫无目的，就这样叫它给晒着。这是一种惬意。这种惬意是从他骨子里生出来的、令人费解的惬意。
令人费解，却也不要人去理解。
山中无日月，再见到这人，忽而就觉得这五年的光阴变得触手可及，不是个空物了。眼见他似乎长大了，棱角分明，前些年的稚气未脱已被刀削斧凿过，眉眼深邃，骨质清朗——这已经分明是一张成熟的男人的脸了。
“疆哥！”
人群里突然窜出来这么一声，就这么叫他听了去，成熟男人的脸微微动了容。
秦无疆就原封不动的站在那，本想着循声看看他是否有了什么大变化，却看见个臭小子歪歪曲曲从人潮挤过来：上下协调不一，下盘不稳，晃晃荡荡……左右真就一个“丑”字了得……
“你倒是有点长进啊？”
秦无疆脱口而出。
且不说宋煜宁在七里山文成武不就，可他连走路都走不出个仙风道骨，着实不像七里山那做派。
宋煜宁一惊，连忙从人堆里钻了出来整一整衣衫，有模有样的拱手作了一揖，“疆……疆大哥教训的是……”
他小心翼翼的抬眼去看被叫大哥的秦无疆，这一下竟直接对上了他的眼睛。
倒不是宋小公子胆怯。秦无疆眼神确实有如凶器，缺少人间气，阴冷但不可怖。他这张脸生的素净无颜色，唯独一双眼深陷其中，是他全身上下唯一一处活物也是死物。
宋煜宁心底一颤腰杆都端正了回去，所幸便放弃礼数保全站姿。
秦无疆觉得无奈，兀自瞪了他一眼，理都没理他转身就往长荣街去。
长荣街，平泽村最东头，当地村民的财神街，也是村里离山上最远的一条街。
盛名在外，应当是番花天锦地，可一路走来除了街口立了块刻两金字小篆“长荣”的大石头外，就没什么看着气派的东西了。穷酸的要命。
整条街都是木制的老房子，外边涂抹的桐油估计早已随时间消逝，木身曝露在空气里逐渐开裂有了细小的裂纹，像一道长长的刀疤剜在肉里。
地上铺的青砖四分五裂不再平整，但都还好好的插在土里，供人踏足。
这里以前也曾风光无两，只如今烟火不再。
“疆哥，我们确定不是走错了吗？”
身后的小尾巴依旧黏着，从月华楼附近到长荣街，不消秦无疆发话就自觉的紧随其后，发现异样声音倒小的跟个蚊子叫似的，瞬间没了那层厚脸皮。
然而秦无疆只丢了句“蠢”连头都不回，仍旧往里街走，完全自顾自。
他整个人安静的像个哑巴，一开口都是些不中听的，表情也少的非常。宋煜宁不止一次被这家伙噎住。
但没办法，总不能不跟着他自己跑回去吧？就算他确实性子冷淡了几分，宋煜宁也不害怕他这么个人。自人心中对人的依赖是宋煜宁一直坚信的东西。
宋煜宁叹了口气，默默地又跟了上去。
“其实也没什么”，秦无疆突然开口，语气稍微和缓了些但还是带了那么点独有的漫不经心，“去荼蘼寺必经平泽，长荣街是平泽的外街，捞点过路的油水……”
“什么财神街……整个一上不了排面的东西……”
噗，真不愧是他姓秦的，总不忘数落一番，宋煜宁瞬间乐了，“疆大哥学识渊博，听君一言小生受益匪浅啊！”说罢还极不要脸的凑上前去拜了拜，典型的得了便宜卖乖。
“怎么，下山后学会了脸皮增生术？”
“哎可不敢，小生哪有这能耐？”
我在你面前哪有这么大能耐。
这句话宋煜宁差点飞了出来又把它不着痕迹的吞回肚里。他轻车熟路的欲言又止，言笑晏晏，把那些怀念缄默在心底。
挤弄出一副天真烂漫的少年样。
他总爱用这副傻相来面对秦无疆，他敢和他贫，在人情淡漠的七里山宋煜宁选择相信他，他就是要相信他，那他就傻了吧唧的相信他就行了。
秦无疆偷偷借余光瞥了一眼宋煜宁，他忽而看到了他以前看不到的东西。
他看到这个跟在他屁股后面许多年的臭小孩有了自己的小心思，也有了成年人浮沉闯荡的几两风霜，学会了在亲昵的人面前装作毫无所谓。
为什么以前看不到呢？秦无疆有些自嘲的笑了笑。他笑自己太不关心他了，就偏偏愿意固守着那个家伙，到头来……看不清楚身边人。
十三年了，那家伙没回来看过他一眼。反倒只有宋煜宁肯跟着自己，自己脾气那么差他都肯。
……
所以啊，我秦无疆又不是没朋友。
他往心里驳斥了这么一句，亲自为自己辩了解，只是心里还是有点不是滋味，好似哪里缺了一角支离破碎的。
但这并不妨碍他脚下生风穿街过巷。
那一抹月白在这灰蒙蒙的境地里显得格外突兀，秦无疆就像极了它，山里山外，他都是那孤独的独一人，是那一抹突兀与不合适。
因为他是秦无疆。
他就该抓不住任何东西。
好在，他运气还不错，能有这么个傻小子。
月白衫的一旁总有团不离不弃的天水碧，到哪都不停歇，无声追随。
天水碧是月白的忠诚者。
秦无疆很喜欢有人愿意死皮赖脸的跟着他，只为了告诉自己还有点盼头，他还有要保护的人。
大抵是这个原因，那张并无颜色的脸上多了几分隐隐约约的笑意，隐忍又克制的在这荆棘丛生的人世划破一道缺口想要露出自己的本来，最后却稍稍收敛，不敢多留。
“你猜我带你来干什么？”他停了脚步缓缓问宋煜宁，眼睛却四处观望没停歇分毫，透露着他与生俱来的警惕。
看他这样，宋煜宁难得的陷入沉思，略作思考后，望向秦无疆的眼神愈发坚定：“所以绝对不是你想我了这么简单！”
“……”
“本来也是嘛，我俩五年没见了……”
“……”
“你说你，出来玩也不会选地方，我跟你说，还得靠我！平泽的西边有个茶楼……”
小东西还挺吵。
秦无疆表示自己高看他了，五年了，他的智力和他的身高一样，分寸未长。眼看宋煜宁都要说到南面的戏园子了秦无疆赶紧无情掐断：“你闻闻啊，没觉得奇怪？”
这下宋煜宁真发现了。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略微刺鼻的味道，细嗅还有一股淡淡的木香混杂其中……
闻起来像是新人家刷房子的桐油味。
宋煜宁刚想说这能有啥，可他一抬头看到秦无疆的脸板的跟鬼气缭绕似的，突然就有点慌张起来。以他对秦无疆的了解经验告诉他，这地方没点啥怕是都对不起他的经验。
是吧，这里可是财神街啊……
问题就是它是财神街。
财神街已经搁平泽村荒了很久了，人们为了躲避临村闹事早就搬的连渣都不剩了，这里早就只是个空壳。
那还有谁，凭空在这个空壳里逍遥快活？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财神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