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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坏心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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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当赫莫斯在沙发上【】,他没有【】快乐。不久之前那个时刻出现在他的脑海里,他重临那手臂之下轻微的断裂感和那声痛苦的闷哼。恐惧攫住了龙:如果他像那时一样失手——
“你怎么了?”他听见帕雷萨问他。
当然不能告诉帕雷萨他怎么了——我在担心我会不会失手【】?不不不——绝对不能【】和一些血腥恐怖场面联系起来,哪怕这只是可能性,还没发生也不行!他好不容易才让帕雷萨忘了他曾经对他做过些什么。
“没有什么事,”赫莫斯【】企图让他忘掉疑虑而让自己忘掉不安,“我只是想慢慢地来……”什么都没发生,我很好,我可以。【】紧接着,那股恐惧又开始发酵——如果他一不小心【】——
他尽量控制自己【】。
“你怎么了?”帕雷萨困惑地问他,“难道说……怀孕会让龙【】吗?!”
赫莫斯看着他。
帕雷萨见他不笑,只好自己笑笑,表明他是开了个玩笑。他接着让表情正经起来:“所以,到底怎么了?”
实话实说,告诉他实情就好了,这很容易但赫莫斯不想这么做。他能想象出帕雷萨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后会是什么反应:你之前夸口说这些都是小事,现在你自己也被逼得承认你这种状态会带来不小的麻烦——你真的不会因为这些小事和意外有性命之虞吗?——让这个孩子消失,让一切回归正轨——你当初脑子进了多少水才要怀这个孩子——你真是傻逼——
帕雷萨的表情从正经变成了压抑着不耐烦。赫莫斯知道自己得快点找出一个借口解释和掩饰。
“你——”
“我们先把那个不让我伤害你的契约恢复吧,”赫莫斯说,“没有它,我不习惯。”
他抬起手臂,那段冗长的咒文出现在他的皮肤上。没有龙王参与,这个契约的效力会打折扣,自己订合同更能轻易找出漏洞可钻,但阻止失手肯定绰绰有余。
帕雷萨愕然。
“你不习惯——没有它?”
“是的。”
“哪里不习惯?为什么不习惯?”
“……你难道不觉得,没了它很没有安全感吗?”
“安全感?”帕雷萨先是不解,然后撇撇嘴,摸了摸自己的刚才骨头断掉的地方。赫莫斯觉得心头一跳:帕雷萨很快就能联想出来——
“嗯,是挺没安全感的,但是,契约就还是算了吧。我并不是心血来潮:我觉得,我们应该快点扔掉这个东西。”他接下来开始长篇大论地谈起,人不应该依赖外物之类之类的,老拄着拐杖的人会一直跛下去什么什么的。
赫莫斯想:他好烦。
“什么?”帕雷萨生气地看着他。
赫莫斯沉默了,接着觉得惊悚——又一次失误,他说出来了。他翻身起来,坐到一边。怀孕会让龙这样吗?会吗会吗?他努力回忆元初之龙怀孕的时候什么样,答案就是——像没怀一样嘛!那些蛋都是有一天莫名其妙就出现了。莫名其妙,顺理成章。轻而易举。就算有些当事人才知道的麻烦事,也理应都是小事,不应该是这样吗?
难道——赫莫斯伸出手,一层鳞浮现出来,接着是那些又深又旧的伤疤——因为他现在这样虚弱,所以他也不配享有那些“理应”了吗?
帕雷萨正气呼呼地【】。赫莫斯瞥向他。好烦。龙想抓住他的手腕,可那种惶恐又一次作祟:他会不会就在这一下把帕雷萨的手腕捏碎呢?
赫莫斯把手收回来。他看着帕雷萨【】披上外套,站起身。
“傻【】。”帕雷萨还是骂了出来。他又往书房去了。冰跟随着他走过的地板,龙金黄色的双瞳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背影。我要毁掉那个房间,它心想,我要让他无处可去。
它最终还是移开视线。
门重重关上。
*
帕雷萨是想来撕书的。他一向觉得,毁掉什么东西对平复心情大有帮助。但他看着一书架的书——这本是签名本,那本是初版,这套是典藏——挑来挑去,他也不想撕了。
他坐回写字桌边的椅子上,一下一下抓着自己的头发。稍微平静一点后,他就觉得自己犯不着这样大动干戈,不就是赫莫斯说了一句他好烦吗哈哈哈。他想踢这头龙的头。诚实地说,帕雷萨知道,一直以来如果他有什么要求,赫莫斯都是二话不说就答应了,但轮到赫莫斯对他提什么要求,他却总是推三阻四找这样那样的理由,赫莫斯抱怨他一声好烦也是情理之中。可他还是想拿字典砸龙的头。他这次又不是因为他自己才想拿掉这个契约一段时间?难道他不知道有这个契约对他来说更安全,更有利吗?!沃尔夫说这个契约的原理是靠削弱来控制,而赫莫斯现在因为怀孕本来就被削弱了,契约的效果变得不稳定,才会出现过度激发状态。他只是担心……一个声音冒出来:什么时候轮到你替一头真龙做决定了。帕雷萨按按眉心,又想起沃尔夫那句话:赫莫斯有自己的判断。
他还是把桌子上整整齐齐的草稿纸都推到了地上,又上去踩了几脚。好,他承认,自己是个傻【】。他站起来把刚刚坐着的椅子往桌子上砸,直到它完全散架。
他躺在地板上,深呼吸。他的脑海里开始反复播放赫莫斯对他说你好烦的模样,语气,眼神,细微的表情。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着的。
他做了个诡异的梦,梦见自己躺在一个货箱里。应该是在一艘货船上,他觉得一切都在轻轻地晃动。箱子硬而且逼仄,从木板的缝隙里落下一线月光。箱子里没有多余的空间来活动,他只能长久地维持一个姿势躺着,很快觉得肌肉僵硬,浑身难受。
他就像是习惯性地,条件反射般的,他想:赫莫斯为什么还没有来找他。可紧接着他突然想起来,他和赫莫斯吵架了,赫莫斯说他烦,所以就和他分开了,对,分开了,分手了,他现在浑身上下都空空如也,没有任何契约的痕迹,他现在怎么想我要杀了赫莫斯也不会有任何异样的感觉了。接着他又想起来,其实他现在已经死了,这里不是什么货船上的货箱,而是棺材。他这么一想,一切就真是这个模样,没有月光,没有空气,没有声音,他被埋在六尺之下的黑暗里,再也不会有任何人来寻找他。那些身体上的难受感没有了。他僵硬地躺着,疑惑为什么死人还能伤感,还会流泪。
他面前的黑暗突然被掀开,一个孩子的身影逆着月光出现在他的视野里。光线很暗,但他却能看清她的模样:一个小女孩,长得很像雷蒙娜,只是有一头熟悉的银白的长发和一双更熟悉的金黄色的眼睛。
帕雷萨很快意识到:她不是长得像雷蒙娜,是像他自己。
“嗨,爸,”她咯咯咯地笑着说,“你怎么躲到这儿来了?”
帕雷萨猛地惊醒了,他在一地白纸间坐起来,房间里很热,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晨光正从窗户倾落进来。早上了。他站起来,昨天被他砸烂的椅子完好如初放在桌边。但是没过多久,他发现:赫莫斯不在家里。
*
尖利的冰簇像花一样自大地上绽开,让节节后退的金龙无处落脚,它只好用双翼裹住自己,沙石凭空浮现在它的双翼之上。它砸向冰花,将之砸得粉碎。然而四散的冰棱重又聚拢,向它刺来。
轰——
冰屑如雪花,纷纷扬扬洒满整个洞穴。赫莫斯变回人形,长出一口气。
“我累了——”他向第八喊到,“先打到这儿吧。”
他的兄弟也变回人形。
“我觉得你没什么问题嘛,”第八评价说,“打架都没有失误,更不用担心【】了。而且……我还是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在意这个,更过分的事你又不是没干过。”
“我已经很久不干了。”赫莫斯说。
“你故意那么干,帕雷萨·海泽拉姆也可以原谅你,”第八说,“你无意干点什么,他更能原谅你咯。”
赫莫斯烦躁地磕掉靴子上的雪。
“真的没有类似案例吗?混血的也没有?”
“混血的都可以按它们混杂的血统解释,”第八说,“怀孕让身体机能紊乱,更容易情绪失调,之类之类……我们是纯血啊。你确定你当时真的是没想做而不是想做没打算做吗?”
“我确定,”赫莫斯说,“所以我才担心。我有意为之的任何事我都可以接受,但我不能接受我无意为之造成的后果。”
第八看上去很费解。
“可我觉得对帕雷萨来说,他更忌讳的还是你有意把他的头按进水里,掰断他的手指,折断他的手臂,踩碎他的脚踝——”
“这不一样,”赫莫斯坚持说,“这是我能控制的事。我可以控制它发生,就可以控制它不发生。而我现在希望,一切——”他做了个手势,“都不要发生。”
“那就只有一个办法最稳妥,”第八说,“别怀了。”
*
“别走啊,我正无聊呢,”帕雷萨说,“你等一会儿,我放你进来。”
因为刚刚用完说明书,不用再去东翻西找,帕雷萨这次只花了十五分钟就把岩洞的入口打开了。他放人进来后没忘记把它关上,接着就去厨房做水沏茶。等他把两杯茶摆到茶几上时,法师正好就到了。
“不在?”法师说,“真难得,我还以为它无时无刻不黏着你呢。”
帕雷萨觉得自己心口中了一箭。他面上还是一副寻常的表情,好像他知道赫莫斯现在去哪了,干嘛去,并且龙不在家并没有让他不自在似的。
“啊。”他胡乱应了一声,“法师大人怎么来黑渊了?”
“带学生。”法师言简意赅地说,“正好听说你在,就顺便来拜访一下你。感觉我们好长时间没这么面对面地见面了。”
“是啊,”帕雷萨想了想,“上次好像还是奥斯纳的葬礼。”
法师听到这个名字,竟然还沉默了。
“不是吧,老兄,”帕雷萨说,“你还对她念念不忘?”
“不,当然不是,只是没想到居然有这么久……真是忙起来就不觉得时间过得有多快。”
“是啊。我一开始本来以为,我不去研究魔法的话,永生对我来说肯定也很无聊,没想到忙忙忙,好几十年就过去了。”
“那现在度假的感觉怎么样?无聊吗?”
“……啊,我不是来度假的。你还不知道吧?他……嗯……”帕雷萨觉得自己说不出口他怀孕了这几个字。
“它旧伤复发?需要回这儿养一段时间?”
“不是……嗐,就是,有孩子了。”
“有孩子了?!”法师惊悚地看着他,“它把你改造了?!”
帕雷萨哭笑不得。
“不是我。”
“不是你的孩子?!”
“是我们的孩子,不是我……是他!”
“你们的孩子?是他?——它怀了你们的孩子?”
帕雷萨点点头。
法师被这个信息震慑住了,久久不能说话。帕雷萨看他这种反应,觉得心里舒坦了许多。这才是正常人的反应,什么理所当然就能接受的事,明明是理所当然不能接受的事。
“可它——哦,它是纯血的——抱歉,我不是龙族学者,一时没反应过来——可它——它也会——???”他在肚子前比划了一个弧度。
这下帕雷萨被这个信息震慑住了,久久不能说话。
法师见他这样,便说:“是还不到三个月吗?哎不对——纯血龙怀孕周期是多久啊?”
“……他说,长的说不准,连怀带孵最快得十几年。”
“那你是要在这里与世隔绝地呆十几年吗?”法师再度发现了华点。
如果在帕雷萨刚踏上来黑渊的火车时问他,他肯定能斩钉截铁地回答:那当然!而现在,他只能犹犹豫豫地说:“是吧……”
法师同情地看着他。
“其实我这次来是有个项目。”法师说。他接下来开始给帕雷萨介绍起他的项目,是一组被发明已久的咒语,最近被他的学生开发出了更简洁更高效的使用形式并且有望做成一项家用产品推广到生活里。法师收到他学生写的策划书后觉得这个东西很有商业前景,打算好好找个人正儿八经地申请专利设计广告打通销路,而这个最佳人选,法师第一时间想到的当然就是——
“我想给你写信,还没写,先来这里带学生实践学习,结果从冰糖那里知道你俩最近回黑渊了。我本来觉得你度假可能不想搞这些事,就想来找你要点推荐人选,但是现在看来,这也不是度假嘛……”看起来他嘴边还有些话,最终没敢明明白白说出来,“所以,你懂。”
帕雷萨点点头。他知道对方想说什么:这不是度假,这是坐牢,如果你想回到外面的自由天地,去干点有意思的事,接下这份项目,我可以直接带你一起离开,不用过问那头龙。
说来也是奇怪,好像从很久以前到现在,他的朋友基本都很讨厌赫莫斯。他和赫莫斯如果有共同朋友,那肯定是先认识赫莫斯的那些人。
“那么,你有兴趣吗?”法师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