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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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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这一天,温兆晴一睁眼就看到房间里那束娇艳欲滴的玫瑰。看得出来,那束花腰部的蝴蝶结被重打过很多次,缎带已经被折腾出了许多褶皱。
温兆晴赤脚下了床,抱起那束玫瑰往楼下跑,在最终收网前,她不介意多给史修明创造一些死前走马灯回顾时的温情记忆。
史修明在楼梯上截住了温兆晴,他蹲下身,为对方套上拖鞋,笑着说:“又不穿鞋。”
温兆晴搂住史修明的脖子,甩掉拖鞋撒娇道:“我不想穿,你背我下去。”
史修明蹲下身,捡起拖鞋,宠溺地笑着说:“那你上来吧。”
温兆晴跳上史修明的背,她手上还拿着的那束玫瑰正好被捧在史修明心口前,鬼使神差地,温兆晴想起了她朝对方心口开了一枪的那个魔术,看来玫瑰还真是史修明的不详物。
那天的午餐史修明准备得格外丰盛,温兆晴将珍藏了许久的特制“蒙汗药”下到热气腾腾的高汤中,它和砒霜一样无色无味,服用后也与服下砒霜的反应一样,但它却只会像蒙汗药一样使人昏迷,并不会对人体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
史修明为两人分别盛上汤后,温兆晴在心里庆幸自己从来都是饭后喝汤,故而也不会在这时候露出什么破绽。
温兆晴看着对方端起那碗汤,就像往常那般不急不徐地享用着,莫名有些紧张——她马上要触碰到那个她揣测千百次也难以理解的真相了。
那碗汤很快见底,温兆晴心不在焉地一筷又一筷地夹着菜,她不敢去看史修明,怕自己眼神中的探究太过明显。
“兆晴,这些都不是你爱吃的菜。”
温兆晴终于抬起头,她看到史修明脑门上都是虚汗,唇色也变得有些苍白。
“小晴,是你动的手,对吗?”就算到这种时候,史修明依旧一脸笑意,丝毫没有因为痛苦折损半点风华。
温兆晴忽然起了怜悯之心,她点点头,赤着脚走到饭桌对面,握住了对方的手。
“你又不穿鞋。”史修明将温兆晴搂到自己怀中,大概是因为疼痛,他的声音显得有气无力的。
“为什么要这么做呢?”温兆晴问。
“二十六年前,我的父亲作为侵略者从日本来到中国,他看上了我的母亲。他不止一次地□□了我的母亲,于是有了我。”
“我出生后,我的母亲精神就时好时坏,我也不敢多问关于我父亲的事。我想过他会是一个负心汉、想过他早已亡故,唯独没有想过这种可能性。”
“前些日子我的母亲被抓走,我才得以知晓我的身世。”
“他们胁迫我,让我交出那张唱片、让我去窃取组织的行动计划。我不能弃生我、养我的母亲于不顾,也无法做到背叛自己的信仰,所以我特地在每次窃取情报的时候留下一些破绽。你还记得书房中悬挂了一管尺八吗?那也是我给你的提示。”
尺八,古代中国传统乐器,唐宋时期传入日本。它虽起源于中国,但从南宋以后一直由日本传承和发展;近百年来,也是通过日本传播到世界其他国家和地区。它的故乡中国,常被所有人遗忘。
“我为谁做事都是叛国,但我已别无选择。”
史修明的说话声渐渐弱了下去:“组织派的是你,我很高兴。你来之后,我坚守住了底线,没有再为那些侵略者提供一个字的情报。作为叛徒能死在爱人怀里,是幸事。”
他的眼神渐渐失了焦距,喃喃道:“兆晴,我好疼啊……”
特质“蒙汗药”发挥了作用,史修明彻底失去了意识。
史修明从椅子上滑落,温兆晴接住了他,他的毛衣袖子过于宽松,露出了一节手臂。
温兆晴愣住了,她看到了一节新旧伤交替的手臂。
如醍醐灌顶般,温兆晴掀起了史修明的衣服,她看见了密密麻麻、纵横交错的伤口。
温兆晴以为真正走到这一刻她会欢喜,可事实并非如此。
毒药就被她藏在饭桌的桌肚中,她只需要将那些注射到史修明体内,一切就都结束了。
她的任务、因为情报泄露而死去的同志都可以得到一个很好的交代。
但她却觉得前所未有的疲惫,仿佛杀一个早该死的人很难。
她蹲在原地,直到双腿发麻,她终于抽出了那盒专门为史修明准备的毒药。
她看着自己将那些药水推入史修明体内,她清晰地感觉到怀中的人身上的温度降了下去,四肢也慢慢变得僵硬。
他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兆晴,我好疼啊……”
她突然有些后悔,她该选一些不痛的药来试探史修明的。
温兆晴缓过了腿麻,将史修明抱到沙发上,而后认认真真地吃完史修明为她准备的团圆饭。她本想一把火烧了玫瑰园,但她突然改了主意,她要为史修明认认真真地办一场葬礼,她还想在这里住上很久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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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今天要清理的地方叫玫瑰园,曾经的居住者是抗日时期著名间谍‘归鸿’,她的真名叫温兆晴。”
“她一生独居,老年时期饱受老年痴呆症困扰,据说房间很是凌乱,大家做好心理准备吧。”
志愿者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谁也没有注意到,床下有一张飘落的字条,上面遒劲的字迹写着:
我终于如愿以偿得到他的生命为我换来的时间,四十年?还是五十年?我已经记不清了。
我已垂垂老矣,漂亮的皮囊早就还给了造物主,只有傲慢依旧;而他,墓地旁的野草依旧繁茂,变成一具尸体仍想将最后的温柔赠与人间。
我余生再也没遇到比他更爱我的人,但我从不后悔扣下扳机,他最后惊恐的表情更让我觉得有趣。看来他那样的人不会理解——疯子从不爱人,只让人为其神魂颠倒。